9迈出种田第一步

    林南不敢给他洗澡。

    虽然肉眼可见的，这小孩脏得浑身的泥都厚厚一层了。

    她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灶边，等人被火烤得差不多干了，就又把他抱起来，往灶屋里的那张床上放。

    这头是灶，那头是床，中间简单粗暴用竹篾板隔了下，屋子两边堆满了袋子箱子各种杂物，只留下一道窄窄的路通过。

    一个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抱着另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小心避开比她还高的箱子，以及箱子上堆满的东西，蹒跚往前走。多少有点好笑。

    林南是真的很小心，她力气是有的，而且这个她捡到的小孩也不重，但是架不住她身量小，平衡两个人的重量，难免吃力。

    还要注意别把堆在上面的东西碰下来。

    这床有短时间没睡人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手指一抹一个印子。林南强忍住擦手的冲动，把几个月没盖过人的被子拉过来。

    这么大的动静，被抱来抱去的小少年一直没醒。

    眉头皱得很紧，一副超级难受的样子。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还这么烫。”

    退烧药当然是没有的。

    林南很怀疑再这么烧下去，人能直接烧成一个傻子。

    算了。

    好人做到底，等明天他要是醒了，问问到底是哪家的小孩。

    打了个哈欠，林南噔噔往对面屋子里跑去。

    翻到一块白色手帕，又噔噔地跑了回来，在水缸里沁了沁，呼一下拍在了人额头上。

    物理降温，结束。

    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雷声逐渐小了点。

    林南困意上来，打算回对面房间睡了。

    那是之前原身便宜娘王雪心的房间，大概是这整个破烂瓦房，最规整干净的地方。反正原身的记忆里，她能爬上那张床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她都跟林宗贵睡灶屋。

    是以即使林宗生被带回来的时候，也一直被放在这个屋子里，直到下葬。

    林南也丝毫没有忌讳的，等葬礼结束后，就自觉搬了进去。

    谁叫这间房，是整个小破瓦屋里最好的房间。

    然而，刚躺下闭眼，林南就一脸不爽地掀开被子，又重新爬了起来。

    冰冷的雨水越过破屋烂瓦，砸了她一头一脸，砸得她满口脏话。

    好得很，这破屋子没能被雷劈垮，先被漏雨打败了。

    林南痛苦揉了揉眼睛，认命地重新爬起来，肯定是屋顶的瓦片又被掀翻了。

    不知道灶屋那边漏雨没。

    林南把被子抱起来，越过堂屋，再一次回到黑漆漆的灶屋里。

    背篼里的鸡崽叫被人影吓得一惊一乍，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林南没空搭理它们，半闭着眼睛，磕磕碰碰摸到床，干的，能睡，爬上去躺下，一秒入睡。

    向孟乔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浑身无力，周身陷在一团软软的，让人困倦的暖意里，比起潮湿阴暗的红苕地窖，长满虫子的扎人草垛，硬邦邦的荒屋地面，他此刻躺着的地方，像极了人死之后才能到的天堂。

    “我已经死了吗。”

    向孟乔迷迷糊糊想到，只稍微一动，浑身的伤口就被牵扯得发起痛来，他瞬间清醒过来，迷茫的表情被代替。

    那副阴沉沉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脸上的神情。

    他想起来了。

    他被红苕窖的主人发现了，没跑掉，接着被关进了一个好多人的屋子里。他刚开始还能凭速度快，抢到饭吃，后来不但抢不过他们，还遭了好几顿毒打。

    昨天他找到机会跑了出来，然后……

    向孟乔从沉甸甸的被子里坐起来，猝不及防看见床的另一头，呼呼大睡的林南。

    他见过她很多次。

    在有很多吃的东西的宴席上，他躲在桌子下，她有来有回和那些大人们说话。

    在种满好吃白菜的小菜地里，他藏在草笼子里，她熟练地挖土，种菜，摘菜。

    这是第一次，他离得这么近，看她。

    她又干净，又好看，还软乎乎的。

    向孟乔又看向自己，又脏，又臭，像条流浪狗。

    等会她醒了，就会把自己赶走吧。

    向孟乔僵在床头，垂下脑袋，背靠着硬邦邦的石砖，眼睛难受得撇开。

    他已经忘记上次睡在床上，还有暖和的被子盖，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爸爸走之前吧，他无所谓地想，抓着被子的手，却不想松开。

    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

    如果能留下来的话，向孟乔居然叹了口气。

    床那头突然动了。

    向孟乔阴沉沉的脸，破天荒紧张起来，他无措地缩在角落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折腾了一晚上，林南还以为她这一觉肯定睡不好了，出人意料的是，她昨晚一夜无梦，睡得沉得不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下雨天，真的很适合睡觉。

    一觉踢开被子，林南跳下床之前，猛然回过头，对上一双警惕不安的眼睛。

    “你醒啦，能动吗，想吃点啥。”林南揉着肚子发出三问。

    接着自己之前的动作，从床上跳了下去。她的个子小，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流畅，显得十分敏捷可爱。

    向孟乔有些茫然，林南问的完全是他没有预料的问题。

    难道不应该先问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吗。

    但她没问，向孟乔也没有提醒她。

    他没有像林南那样直接从床上跳下去，而是坐到床边，慢慢踩到地上。

    林南有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昨天这小可怜烧得感觉都快没命了，好得这么快？

    向孟乔慢吞吞走到她身边，低头道：“我叫向孟乔。我知道你，你叫林南。”那天席上，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他一下子就记住了。

    林南哦了一声，眼睛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打量两眼还没自己高的向孟乔，又道：“晓得了，你早上想吃啥。”

    向孟乔谨慎道：“我都可以。”

    “会烧火吗？”林南问。

    向孟乔抿唇点了点头，然后如临大敌地坐到了灶孔前。

    前一晚的柴早就烧完了，现在灶里只有柴灰渣子。

    灶台下的石板，挖出来一个长长方方的小孔，里面放着半盒火柴。

    这边，林南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又筛了小半碗的半碗米，盖上锅盖，道：“可以烧火了哈。”

    向孟乔一手捏着火柴，一手拿着半捧引火的稻杆，小心翼翼地擦亮火星，捏着稻杆的手，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动。

    “燃了燃了！丢进去。”林南看着火星子都从向孟乔手里窜出来了，他还紧紧捏着半截稻杆，半天没动作，恨不得马上过去把火夺过来。

    被她一喊，向孟乔也回过神了，立马把手上的一把火丢进灶孔，又无师自通地捡了地上的碎柴渣，拢进手里，盖在逐渐小下来的火苗上。

    他的动作很生疏，林南猜他说不定以前就没烧过火。

    从外面抽了根小板凳，林南在他身边坐下，捡起地上一根没烧完的木棍子，把火苗拨弄得旺了点。

    向孟乔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动作，眼神出乎地佩服、羡慕？

    林南瞥着马上要烧完的稻草，手忙脚乱地把堆在旁边的豆子杆折断丢进去，好悬没让火当场熄了。对着这么一双眼神，要是熄火了，多少有点丢人。

    劈剥声响了一会，林南察觉到自称向孟乔的小少年浑身紧绷的气息，松弛下来不少。

    她语气自然地出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子？你爸妈呢，等会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向孟乔捏着柴，扣着自己的手心，盯着面前的炉火好一会，才道：“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林南哦了一声，不算很惊讶。

    林家村虽然穷，但是也不至于养孩子能养成向孟乔这样。

    他要不是还能开口说话，林南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在野地里长大的狼孩了。

    那副天然的警觉性，还有敏锐的逃跑速度，其实林南都很好奇，他怎么突然就愿意跟自己打交道了。

    她都以为，开始的交流肯定会很困难，于是故意给他找点事做，打消他的警惕心，没想到，她的计划根本没用上。他配合得让人诧异。

    如果她此刻开口问他原因，向孟乔也大概会乖乖回答。

    他认为她同他是一样的人。

    一样没有父母，一样不讨人喜欢。

    但她比他要厉害得多，不，是超级厉害。

    这段时间，林南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林家村人嘴里的出现次数，只微微小于分地。

    向孟乔或被动，或主动地，了解了她很多事情。

    形单影只的孤狼，在遇到头狼时，总忍不住诚服。

    他从孤儿临时住所逃出来，无意识，或者说，下意识选择了这里。

    林南揉了揉太阳穴，行了，不用问了。

    喜提孤儿加1。

    这小可怜虫这段时间，估计就一直在到处流浪，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水开了。

    林南站起来，踩着刚才坐的板凳，从碗柜里拿出两只碗。

    说是碗柜，其实就是个木头柜子，打了三层，最下面一层放在两根石头柱子上。

    碗柜下面，物尽其用地还放着一只脏脏的鸡笼。

    林南完全没空收拾这些东西，那些木箱子，她倒是打开看过，全是布袋子装的粮食。苞谷粒，花生，谷子，分量不多，看着像是留的种，林南也就没动。

    碗随便洗了洗，林南打了满满两碗稀饭，一手端一碗，居然端得很稳。她想了想，还是放灶头上了。一碗放自己面前，另一碗放在对对面。

    虽然灶头其实也有点高，但现在也没别的条件，之前家里的那张桌子被她自己劈没了，之前席上面的其他桌子都是别人家搬过来的，等吃完席，就全被搬走了。

    向孟乔捧着碗，有点不知所措。

    林南没说让他留下来，但是给了他饭吃，他怀疑这是最后一顿饭，又忍不住想，万一不是呢。

    见他不动，林南挠了挠脑袋，道：“吃吧，我煮的就是两个人的，你不吃就浪费了。”她还记得之前向孟乔不肯吃，她放上去藏好的东西。

    林南一发话，向孟乔就没法继续站着了，但是他也没有老实埋头吃饭，而是喝一口汤，就偷偷看一眼林南，再喝一口，再偷偷看一眼，好像只要她一开口，他就立马停下来一样。

    林南倒没想这么多，捡了只小可怜只是意外事件，她还有自己的正事要干呢，实在没空关心对面人的心理活动。

    飞快喝完自己的稀饭。

    林南要马上开始给她那十只小鸡仔安排早饭了。

    其实，林南隐约好像记得，自家从前养鸡，这么点大的鸡仔，都是喂小米的。

    但现在人都没米吃，怎么可能去喂鸡。

    她试探着砍了半颗白菜，剁得碎碎的，喂给它们，也吃了，幸好吃了。

    否则她的一块钱巨款就白花了。

    简单喂了点水和白菜，见它们还挺活蹦乱跳的，林南松了一口气，把一背篼小鸡背起来，打算出门去实验她的生物防治了。

    向孟乔看着像是很想过来帮忙，他甚至想要接过她的背篼，被林南摆手拒绝了。

    笑话。

    这小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使唤他干活，林南会忍不住生出自己在用童工的罪恶感。

    显然她忘了，自己也是童工。

    “你实在闲的没事干，帮忙把碗刷了吧。”

    向孟乔没抢到背篼，就跟只被丢掉的可怜小狗一样，怯生生地，非常可怜地看着她。

    林南不得不给他找点事情做。

    她其实暂时还没想到，要怎么处理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可怜小狗。

    但是，反正又没人催她，也不存在什么DDL，那就明天再说呗。

    惯例拒绝张梅英的约饭邀请。

    林南找到之前做了虫卵标记的地方，小心地把鸡仔们倒了出来。

    连着几天的雨，干燥的泥土变成了半个沼泽，踩一脚，能陷进去好深，但幸好林南现在体重轻，困扰不大。虽然增加了行走困难，但也让这些鸡仔不至于跑太远，总体利好。

    就是那些白色虫卵，被冲散了一些，好在大部分还在。

    嫩黄色的小毛球叽叽喳喳着，像是对突然变换的地头有些不安，但很快，它们的注意力，就被松软的泥土，以及大自然赋予的自助餐吸引走了。

    鸡吃虫子，就跟吃白菜一样，是不需要被引导的天赋技能

    而当一颗颗白色虫卵，被小鸡仔的尖嘴一口一个叼走时，林南停滞了许久的种植经验，缓缓地，从10，跳到了11。

    终于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