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婴啼2

    刘惠亲密挽着他,笑吟吟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卷毛被她拉着往前走,今天的宿舍楼黑漆漆的,每个宿舍都黑着灯。

    刘惠将卷毛带到宿舍楼下的长椅,将他按在椅子上,又叫他闭上眼睛。

    “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刘惠声音含笑。

    卷毛闭着眼睛,隐隐闻到了腥甜味。

    细细的长条形东西放在他的手上,刘惠的长发落在他的后脖子。

    “快看。”

    卷毛睁开眼,手里躺着双杠的试纸。

    鲜红的双杠扭曲交织,逐渐流淌出来,从他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

    “嗬嗬——”他的喉咙间挤出了惊恐的吸气声。

    卷毛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和刘惠上学期就分手了。

    而那个被逼打掉的孩子,被装在纸箱里,当成礼物送给了他。

    白裙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

    小腹的位置被血色晕染,一双青紫的小手撕开肚皮与白裙探了出来。

    卷毛想要逃窜,想要大叫,想痛哭忏悔。

    但他只能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

    最终,冰冷腥臭的气息停留在卷毛的肩膀上。

    一团血肉模糊贴着他的脸颊,发出了刺耳啼哭。

    “啊!!!!”卷毛像濒死的鱼从床上弹坐起来。

    幽绿的应急灯照在走廊上,宿舍里鼾声连天。

    “妈的......”他喘着粗气,右肩膀疼痛难忍,摇摇晃晃爬下床,拿起马克杯准备喝点冷水压压惊。

    冰凉粘稠的液体灌入口中,又甜又腥。

    “噗!”卷毛猛地喷了出来,低头一看,杯子里装满暗色液体,还有不明碎肉浮动。

    下一刻,宿舍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呕吐声。

    卷毛大脑一片空白趴在洗手池上呕吐。

    他的胃狠狠抽搐挤压,一大团温热的肉块从嘴里滑落出来。

    一只青紫的小手扒住了他的脸颊。

    他疯狂惨叫着,拉开宿舍大门往外狂奔。

    长长的回廊怎么也走不到头。

    头顶滴滴答答落下黏腻的液体,刺耳的啼哭声如影随形。

    长廊扭曲旋转,他脚下一空,重重往下跌去。

    下一秒,卷毛喘着粗气从床上睁开眼。

    刺目的灯光让他渗出泪水。

    他哆哆嗦嗦往下看去——

    张越正在刷网课,另外两个舍友正在联机打绝地求生。

    听到动静,张越抬头看了一眼,说:“醒了?我给你泡了面,再不吃坨了。”

    “......哦。”卷毛失魂落魄爬下床,想要吃点东西镇定下来。

    泡面泡得太久,面条软趴趴的,卷毛一口一口机械吃着。

    “咯吱”一声,他咬到了脆脆的东西。

    “你还放了泡椒鸡爪啊。”卷毛吐出骨头,低头又嗦了一口面。

    余光中,一只青紫的小手无声无息躺在桌面上。

    ......

    农历八月初一,宜祭祀。

    开学一周,终于盼到了周末。

    江迟迟心安理得睡了个懒觉,才慢吞吞去附近的综合市场买齐了这次上贡用的东西。

    先照例给灵尊和祖师爷奉上贡香贡品,江迟迟来到左配殿。

    她恋恋不舍看着剩下的一捆贡蜡,咬咬牙全部插入了烛台。

    一根两百,她甚至不敢去算烧了多少钱。

    点燃的时候,她恍惚闻到了钱的味道。

    贡盘从左到右放着翠绿西瓜、油滋滋的烧鸡、小山高的各色月饼。

    从五仁到双黄莲蓉再到奶黄流心,应有尽有。

    烧鸡外皮酥脆,香气诱人。

    江迟迟看了很久,没忍住伸出邪手。

    有些鸡天生只有一只腿,这怎么能怪她呢。

    江迟迟贴心把缺腿那面朝下放好,叼着鸡腿心满意足跨出了殿门。

    “大师——救命啊!”一声大吼震天般响起。

    鸡腿骤然掉在地上,咕噜噜顺着阶梯滚远了。

    张越拽着眼神呆滞的卷毛,三步做两步跨过长阶梯,转眼就冲到了江迟迟面前。

    “大师,我舍友他撞邪了,睡着差点醒不过来!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帮帮——”

    “我的鸡腿掉了。”江迟迟心平气和打断张越。

    卷毛黑沉沉的眼珠子缓慢转动了一下,失魂落魄跪倒在地上:“我买,你要多少我都买。求求你,救我.....”

    待客室点了一支安神香。

    檀香弥漫,卷毛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江迟迟不动声色打量着他,那右肩上的黑手印,已经下移到接近心脏的位置。

    三灯仅剩一盏,如风中残烛般微弱,泛着幽绿。

    卷毛自称赵宇祖,絮絮叨叨讲述着这几天噩梦缠身的经历。

    江迟迟静静听完,问:“你和刘惠的分手原因是?”

    卷毛:“......她意外怀孕了,比我大一届,已经毕业了,想和我结婚。我才大三,怎么可能结婚啊。拉拉扯扯了一段时间,她去打掉了孩子,我们就分手了。”

    江迟迟的指尖轻轻敲击茶盏,不咸不淡追问:“意外怀孕?你怎么定义这个意外。”

    卷毛有点尴尬,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这个、这个也要说啊?”

    江迟迟没说话,张越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大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卷毛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就是、就是有一次追求刺激,安全期没做措施,没想到一次就......”

    他不由想起暑假前的那一天。

    大四毕业季,刘惠穿着白色连衣裙,泪眼朦胧对他说自己怀孕了,要他负责。

    而他当时说:“我都还没毕业,怎么负责?”

    刘惠浑身颤抖盯着他,像是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又哭又笑:“你说过毕业之后要和我结婚的,早一年怎么了!”

    “我是说过。”卷毛烦躁地挠挠头,“但那也得我们都毕业,稳定下来再说。被我家里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刘惠尖叫起来,“你嫌我丢人?你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丢人!”

    卷毛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自己也同意的事情,就我有错?我又不是不负责,去医院的钱我会出,我也会陪着你去。我们才多少岁啊怎么养孩子,明天就是周末......”

    他被刘惠一把推开,那双盛满泪水与怨恨的眼睛看得他心底发凉。

    然后,他在微信上收到了刘惠提的分手消息。

    卷毛自知理亏,转了一笔钱过去,备注营养费。

    但刘惠没收,再发消息时,他已经被拉黑了。

    从那天之后,卷毛就没再收到关于刘惠的任何消息。

    直到开学那天,他出门上早课,宿舍门口放着一个密封纸箱。

    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送给赵宇祖。

    卷毛嘀咕着将纸箱划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了出来。

    箱子里只有一个塑料袋,里面露出残缺的肉块。

    隐隐可以看见有一只成形的小手。

    “......那个袋子我不敢乱扔,怕吓到保洁,就在宿舍楼下的花坛挖了个坑,埋掉了。”

    “我是真的没办法,还没毕业不可能去结婚养孩子的。最后闹成这样,真的是......”卷毛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

    “我靠,你这么渣!”张越震惊地打量卷毛,“你让人家怀孕了,一点表示都没有,开口就要打胎,她这都不打你?”

    江迟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喝了一口茶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国粹,指挥张越扒开卷毛的眼睛。

    张越不解,还是照做。

    卷毛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一条细细的黑线贯穿他的瞳仁上方。

    江迟迟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被下咒了。”

    被下咒者,眼球上方都会有一条黑线。

    七日内必定横死。

    而距离卷毛收到箱子被下咒那一刻起,已经过了六天。

    她直截了当告诉了卷毛,他目光呆滞瘫坐在地,然后“哇”一声痛哭起来。

    卷毛后悔了,他痛恨自己的不负责,可又抑制不住痛恨刘惠的狠心。

    “我还没毕业,我不想死,救救我,大师救我!”他朝江迟迟苦苦哀求,完全没有当初的蛮横。

    “大师,他虽然做错事了,但不至于去死啊。”张越不忍看自己的朋友横死,开口朝江迟迟求情。

    江迟迟清点了捉鬼所需的工具,拎起黄布挎包往外走去。

    “刘惠住哪?”

    卷毛呆愣愣看着江迟迟的背影,张越推了他一把,急道:“说啊,大师这是答应了!”

    卷毛喜极而泣,舌头都捋不直了:“在、在天桥区的安居小区,我以前给她点过外卖!”

    天桥区是西洲市最老的城区,乘坐公交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卷毛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加了一百块钱,只求司机尽快开到。

    江迟迟坐在前排,在【鬼见愁】小群提了一下这件事。

    虞念慈和游宋狠狠批判了卷毛的无耻行径。

    【虞念慈】迟迟,灵师守则明令禁止下咒,刘惠一个普通女生,是不可能会的。

    【游宋】这件事情不简单,你先别去,我和念慈来找你汇合。

    【已死勿扰】我已经出发了,安心吧,如果解决不了我再告诉你们。

    【虞念慈】我心里慌慌的,其实这件事你都不该管,直接上报老吴,让学院叫人去看看。

    江迟迟低头看着屏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哪里是想管卷毛,真正想救的是刘惠。

    给人下咒要以自身为媒介,一旦咒成,自己也会永无宁日。

    为了一段感情,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实在不划算。

    安居小区是西洲市最早一批居民小区,小区大门外支起两个遮阳伞,三三两两的老人正在打牌。

    卷毛按着外卖地址,兜兜转转一圈来到了3号单元楼201门口。

    老旧的步梯堆满了杂物、鞋架。

    棕色大门上贴着一个褪色的福字。

    他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开始敲门。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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