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自那通电话过后,柏岩再没来宿舍找过她。

    细细不知道他又是抽哪门子疯,和他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他了。

    从前她就说柏岩内心住了个林黛玉,需要人时时哄着。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细细主动找上了他的宿舍,因为她要带他去试西服。

    这场生日宴由邵家举办,场面摆得很大,相当于一个小型名流宴会,当年细细由柏岩带着,有幸参加过,因此也直面了柏岩告白失败后的颓废情状。

    她决定这一回要好好打扮柏岩,争取让他在宴会上脱颖而出,毕竟他也就这张脸能看。

    柏岩得知她是为了西服这事儿来找他,好心情顿时消失了一半,全程都垮着个脸。

    细细为他挑了套西服,让他去换,他换好出来,细细眼前就是一亮,很满意。

    柏岩的身材是很适合穿西装的,个头高,肩膀够宽阔,腿还长。

    细细上前帮他扎领结,这都是她做习惯了的事,当下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她察觉到头顶柏岩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才抬头不解地问:“怎么了?系太紧了?”

    柏岩低头看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问:“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男人?”

    “哪种?”

    “穿西装,扎领带,不骂脏话不打架,随时随地都保持风度,就像你说的什么来着?”

    他的嘴角挂上一抹讥诮的笑。

    “绅士?”

    细细想了想,说:“女生都喜欢温柔体贴的人……”

    “我没问别人,”柏岩不耐烦地打断她,“我问的是你。”

    他的眼珠黑沉沉的,不错眼地盯着她。

    细细觉得今天的柏岩很不对劲,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懒洋洋的大男孩儿,身上多了一种攻击性。

    她莫名觉得口有点干,张了张嘴,小声说:“是的,我也喜欢。”

    柏岩冷笑一声。

    细细正想再说些什么,包里的手机却响了,是小邵打来的。

    她接起来,一边用目光示意柏岩去试另一套,自己走出去打电话。

    小邵找她是为了礼服的事儿,要她的尺寸。

    细细报给他,两人又说了点有的没的,这才挂了通话。

    细细重新走进店里,柏岩已经不在穿衣镜前了,她以为他是进了试衣间,但等了快二十分钟人还没出来。

    细细只好走到试衣间前叫柏岩。

    一个导购走过来问:“您好,请问您是在找您的同伴吗?”

    “对。”

    “他在您出去接电话时就离开了。”

    细细愣了愣:“离开了?”

    导购点头:“是的,还没走多久,您现在去追应该能追上。”

    细细匆忙说了声谢谢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退回来:“请问试的那套西装他买了吗?”

    “没有,您需要吗?要的话我给您包起来。”

    “要要要,谢谢啊,麻烦快点。”

    导购手脚麻利地帮她打包好,细细刷卡付钱,这套西装花掉她几个月的生活费,但她没空计较那么多了,接过购物袋就风风火火走了。

    她在商场外面的喷泉广场追上柏岩。

    他就坐在喷泉的边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捞着里面漂着的树叶。

    细细将买好的西装递给他,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退了吧。”

    “为什么?”细细不解,“你不去参加生日宴了?”

    柏岩抬头,赌气地瞪她一眼:“不去了。”

    细细知道他这是矫情病又犯了,于是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人家吗?她二十岁的生日,你怎么可以不去呢?”

    “朱细细。”

    “……嗯?”

    他突然喊她全名,让细细有点怔,从前柏岩不开心时,也是这么喊她。

    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柏岩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是只笨猪,难怪你姓朱,你干脆改名叫猪、细、细好了。”

    细细彻底呆住,浑身发僵,手脚冰凉。

    她逼退眼中热潮,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是跟你说了么,不要给人取绰号,更不要说脏话,这样你女神不会喜欢的。”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会不会喜欢?”

    这个问题,细细回答不了。

    柏岩也不需要她回答,又是一声冷笑,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抱歉,我呢,就是这么个人,装不出温柔体贴,也不屑于去装,如果你不喜欢……”

    他停下来,深深看她一眼。

    “就算了。”

    柏岩走了,细细呆呆地坐在喷泉池边,眼泪唰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喜欢死了,一喜欢就喜欢了九年。

    -

    这之后两人再没任何交集。

    直到生日宴那天,细细都不敢断定柏岩会不会来,西服早就托他室友带给他了,后来她收到他的一笔转账,是买西服用的钱。

    细细没跟他客气,收下了。

    小邵带她进入宴会现场,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柏岩,女神也和他站在一块儿,这俩人实在太光彩夺目了,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柏岩抹了发胶,头发向后梳着,露出俊朗的五官。

    西装穿在他身上很合身,领结和女神裙子的颜色恰好一致,那是细细特意为他挑的,因为她记得这一天女神穿的什么裙子,一条星空蓝的薄纱长裙,像把银河穿在了身上,美得令人心惊。

    小邵吃醋了,在她耳边酸溜溜地吐槽:“姓柏的好心机,谁让他选那个颜色的领结的。”

    细细笑,眼底却有泪光闪动。

    “很配不是么。”

    小邵无语地看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光?”

    “……”

    细细不想理他了。

    整个宴会上她都躲着柏岩,一旦跟他有目光接触,就赶紧挪开视线,好在邵家的房子够大,给了她藏身的地方。

    不过跳舞时,小邵非要逼她陪他跳。

    细细反抗无效,被他拽着手腕强行拖进舞池。

    上场了才知道小邵这样做的原因,原来跳舞的人里还有柏岩和女神。细细知道小邵是在打什么主意了,他想跟女神共舞一曲。

    果然在交换舞伴时,细细就被他一把推进柏岩怀里。

    他推得太用力,细细险些绊一跤,得亏柏岩接住她了,她整个人摔进他怀里,闻到一阵淡淡的铃兰香。

    是她帮他选的香水。

    小邵的算盘落了空,因为柏岩在接住细细的同时,把他的舞伴女神推去了一边的小邵哥哥怀里。

    这样一来,和小邵跳舞的人就变成了他大哥的未婚妻 ,也就是他未来的准嫂子,小邵对这个结果欲哭无泪,并狠狠瞪了柏岩一眼。

    柏岩没有发觉,因为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怀中的细细身上。

    细细的心脏“砰砰”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紧张,明明和柏岩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可现在仅仅因为他放在她侧腰上的那只大手,她就浑身肌肉绷紧,快要昏过去了。

    记得呼吸。

    细细在心底悄悄提醒自己。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丑的裙子?”

    头顶突然传来柏岩的声音,细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她抬头,柏岩脸上的厌恶和嫌弃她看得一清二楚。

    “丑死了。”他说。

    细细不小心踩漏一个节拍,踩中了他的脚。

    他疼得皱起眉:“你会不会跳啊?”

    屈辱感姗姗来迟,击中了细细敏感的心灵。

    她乘胜追击,又多踩了柏岩几脚,然后她推开他,埋着头冲出舞池,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

    细细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一瞬间,音乐声、人声统统远去了,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

    她很快找到这样的地方,那是邵家的一个小后花园。

    园子里种了蔷薇和玫瑰,细细在台阶上坐下,环顾一周,发现自己来过这儿。

    当时柏岩向女神告白却惨遭拒绝,她怕他太伤心,就将他拉到这儿来开解,他那时确实是很颓废,不论她怎么安慰,都提不起精神。

    细细一点也不喜欢柏岩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就该是神采飞扬的,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怎么宽慰他的时候,面前的柏岩却突然开了口。

    他说,朱细细,要不我俩在一起得了。

    细细半晌没回过来神,最后她小心地问:“你说的哪一个朱细细?”

    她害怕柏岩喝太多香槟,分不清人了。

    他却笑了笑,突然凑近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我眼前的这个朱细细。”

    “……好。”

    她就那样答应了他,那是他们九年恋爱长跑的第一天。

    细细后来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柏岩,他分明是那样的不认真,只是一句开玩笑的提议,可她却当了真。

    她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

    譬如柏岩是她的好朋友,她不忍心见朋友难过,但她知道,这都是谎言,真实的原因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她爱柏岩。

    这种爱不知从何而起,有可能是从他们第一天认识就开始了,他将篮球扔到她脚下,很没礼貌地让她踢过来,右脸颊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透出几分孩子气。

    正是因为爱柏岩,所以明知他不是认真的,还是答应了他。

    那一刻他的眼瞳里也倒映出她的影子,所以她在赌,即使柏岩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开玩笑,那么会不会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她。

    她不奢求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可现在,细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这场豪赌终究是输了,满盘皆输。

    房子里音乐声很大,因此她可以放声痛哭,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眼泪晕染开了眼线膏,妆容全花了,使她看上去糟糕透了,她还滑稽地吹了个大鼻涕泡儿。

    细细手足无措地找纸巾,低头看到身上薄薄的晚礼服,才想起自己今天穿的裙子没口袋。

    鼻涕眼泪还在流,正打算用手背抹掉时,一沓叠得方正整齐的手帕出现在她眼前。

    她愣愣地抬头,看见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男士,是小邵的哥哥,邵从英。

    “抱歉,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

    邵从英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将手帕往前递,笑道:“擦擦吧。”

    细细的脸腾一下地红了,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轻轻揩了下脸。

    手帕上沾满了她的鼻涕,她不好意思再递给人家,于是尴尬地说:“我洗了……再还给您。”

    邵从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是我弟弟带来的朋友?”

    “是。”

    “叫什么名字?”

    “朱细细。”

    对面的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细细赶紧比划着解释:“不是那个朱细细,我是,呃……”

    “我明白,”邵从英微笑着打断她,“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是吗?”

    “还行吧……”

    细细发现小邵哥哥是个情商很高的人,自家花园突然闯进来个嚎啕大哭的姑娘,他既不惊讶,也不打听她为什么哭,要不是见她找不着纸巾擦鼻涕,他甚至都不打算出来惊扰她。

    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很难得,一定是经过良好的后天教育才培养出来的绅士风度。

    仔细看,其实邵家人都称不上好看,小邵五官平平,他大哥则更找不出来出挑的地方,而且年龄还偏大了,但他身上的那股温和气质和风度翩翩的举止为他弥补了外貌上的缺憾。

    细细忽然觉得他的气质有点熟悉,想了半天,她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女神的理想型吗?

    简直是对比着邵从英来说的。

    难道……

    不会吧?

    细细赶紧摇头,将这种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出去。

    邵从英单手夹着烟,突然问她:“你认识今晚和细细跳舞的那个男孩子吗?”

    他问的当然不是小邵。

    细细回过神:“你说柏岩?”

    邵从英问:“你们是朋友?”

    细细极其不情愿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尽管这位朋友二十分钟之前还说了她的裙子丑。

    邵从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然后将手中的烟按灭。

    “那你能告诉我,这位柏先生的为人怎么样吗?”

    也许是看出了细细眼中的不解,他笑着解释:“别误会,我只是想多了解这个男生一些。细细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们家人一般的存在,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受到伤害。”

    细细听了他的话,心情很复杂。

    她实在不想在柏岩惹她生气的时候,还帮他说好话,但邵从英无疑是个很重要的人,如果他对柏岩的印象分不好,那么柏岩在女神这里基本等于出局了,细细发现自己根本没得选。

    她徐徐地吐了一口气,昧着良心说:“他很好。”

    “就这样?”

    邵从英不太满意:“抱歉,能说得更具体一些么?”

    细细想了想,说:“他今年十九岁,金融系,看上去不爱学习,但其实成绩很好,专业排名年级前十。

    “他喜欢登山、羽毛球、游泳,但最擅长的是打篮球。他还喜欢旅游、摄影,最喜欢看纪录片和文艺电影,《乱世佳人》是他的最爱。

    “他的爸爸是生物学教授,妈妈是画家,两个人都已经退休,目前在环游世界,都是很开明亲切的人。”

    “他的性格说实话很糟糕,一句话能把人给气死,幼稚得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但只要认真和他相处的话,就会发现他是个温柔的人。

    “跟他在一起,生活永远不缺笑料,不管上一秒你有多不开心,他都能用他那诡异的幽默感把你逗笑。”

    细细说着说着,突然就动了感情,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了笑。

    她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柏岩总是惹她生气,甚至将她气哭,可他总有办法将她逗笑,或是模仿大猩猩走路,或是给她说个比南极还冷的冷笑话,让她破涕为笑。

    他见她笑了,立刻大松一口气。

    于是她赶紧板起脸强调:“我笑不是因为原谅你了,我还在生气。”

    他就苦着脸说:“朱细细,你怎么这么难哄啊,比我妈还难哄。”

    一句话又惹得她消下去的火气熊熊燃烧,吓得柏岩赶紧抱着她亲:“别哭别哭,我再给你表演个鸭子走路?”

    细细哭着推他:“我不要看鸭子走路……”

    “那青蛙走路?”

    “你滚啊……”

    细细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微笑着说:“总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邵从英目光探究地看着她:“你好像很了解他。”

    细细竭力让自己保持得体的笑容:“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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