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华”沉吟许久，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其实，莲儿是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我才这么一次次的袒护她。”

    一不做二不休，撒谎就得撒到底，反正重生这么多次了，早就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技。她顿了顿，继续装出一副艰难的表情，胡扯道：“哪怕知道，她出于对父亲正统子嗣的嫉妒，一直在处心积虑对付王家人，我也无法不同情她。上一回的‘凤舞九天案’，就是如此。”

    他不说话，握着手里的黑釉茶盏，神色有几分意外，却又仿佛有几分在预料之中。如果这样解释，倒有一些事情能解释得通，只是“王春华”毕竟作为王厚德正统血脉，为何也和那“私生女”一样憎恨王家人？

    望着他将信将疑的眼神，她又装模作样哀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我与这个家的关系，并没有外人看来那么和睦。虽为光鲜亮丽的嫡长女，却也承担着外人无法想象的重负。有时候我多希望能生在一个平凡简单的家庭，做一名平凡简单的女子。”

    真假参半，虚实相生，最叫人难以分辨。他毕竟不知她的重生经历，就更不可能理解真相。她装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垂下头去，神情哀怨，细细一瞧，眼眶还微微泛红，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闪过。

    他终于住口，不再继续追问。

    她用绢子抹着泪，声音还哽咽着，口中的话却不含糊：“至于根苗，可以说他伪造账簿企图勒索，反正他毒杀吴大夫为真，本来也是罪当问斩。至于莲儿，本来也并没有动手杀人，姑且放过她这一回，好吗？”

    见他不置可否，她又深深叹了口气，“只愿经此一劫，她能吸取教训，我也能以真心化解她的敌意，从此，王家再没有任何风波，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和谐共生。”

    她的言下之意显然不愿让他再插手王家的事，但王家真的会如她所言“和谐共生”吗？

    他不置可否，来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景色，眉头深锁，忧虑重重。香几上，又一截香灰落在莲花香座上，悄无声息。

    ……

    “王春华”与“莲儿”被毫发无伤放回来的时候，王厚德终于松了口气。

    这对拥有相同思维模式的“姐妹花”默契地绝口不提真相，纷纷化身无辜之人。当然，赵澧兰也因此被放了出来。

    经此一劫，王厚德跟老夫人倒是老实了不少，不敢再说些“硬气”的话，做事之前也懂得过一过脑子了。

    “莲儿”穿着水蓝色袄裙，面容仍然清秀，她款款走进来，浑身带着一股不沾世俗尘埃的纯洁气质。看到“莲儿”归来，最激动的人当属王昆、王昌，二人顾不得互为情敌，欢呼雀跃，一蹦三尺高，展现出了真兄弟的神同步。

    “莲儿”最好的朋友、丫鬟采蘋也喜出望外，第一时间前来迎接。“莲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没有为难你吧？”王昆开口第一句，竟是与杨启光上回同样的话。忽而他又想起上回在宫里初见杨启志那副凶恶的面相，还心有余悸，忙又关心道：“话说，你一定被他吓坏了吧？这家伙，生得一副歹人面相，光是看着那只瞎了的眼睛，就让人汗毛倒竖。也真是为难莲儿了……”

    “莲儿”淡淡道：“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只要行的稳坐的正，内心坦荡，在任何人面前又何须惊怕呢？”

    “莲儿”的“大气磊落”叫王昆、王昌敬佩万分。面前这个从容不迫、遇事淡定的女子，虽然看来只有十二三岁模样，却好似经历千年雨雪风霜。她眼里那股深邃清冷，那股“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高洁气质，更叫他们痴迷不已。

    “王春华”远远望着“莲儿”被王昆、王昌、采蘋欢天喜地迎接的一幕，气得七窍生烟，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现在，王家没有人知道“莲儿”在“根苗栽赃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也没这个脑子。“莲儿”完美化身无辜之人。看那“大气磊落”的模样，估计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

    然而这一切，叫“王春华”叫苦不迭。

    为了帮“莲儿”脱罪，她一次次牺牲自己的面子，欠下杨启志一次又一次不小的人情，这回，恐怕已是杨启志忍耐的极限。王春华再是风华绝代、闭月羞花，一次次的消耗这张脸，也有面子卖尽的时候。

    前世，在后期“浦王灭门案”和“手足相残案”被杨启志抓到重大破绽的时候，她就逼不得已走上了那条出卖自己的道路……不行，她不愿再回想。

    为了“莲儿”，她又一次将自己置于“头号仇敌”的“魔掌”之下，也亏得她还有那把“秦权”，这才让杨启志一次又一次纵容。可这“莲儿”，全无半点感恩之心，眉目间净是冰冷，就像怀里揣了一条会咬人的蛇，既要利用它，又要提防它冷不丁来一口，可谓心力交瘁。

    远远望着“莲儿”那“大气磊落”的腔调，“王春华”直作呕。这，还是前世她曾自以为豪的气质。

    原来，人的身份一变，哪怕所受的教育与思想观念并未改变，立场竟也会潜移默化地转变。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回归熟悉的制壶间，只是短短一日的暂别，她觉得如此漫长。继续小心翼翼地修起了那把“秦权”壶，她知道这将是改变命运的又一转折点，须得认真对待。

    杨启志的插手，改变了“根苗栽赃案”的一部分进展。前世，赵澧兰因“栽赃莲儿”，导致被王厚德先禁足、后休妻。禁足期间，莲儿又故意锁紧赵澧兰房门，不送任何食物，害得赵澧兰被关在屋里饿得半死。这一世，赵澧兰母女已被证实无辜，也就没有禁足、休妻、受虐的可能。

    更直接的影响是，根苗直接被带走，孙氏没有办法像前世那样指使甘棠在半夜毒杀他，也就没有导致甘棠被王厚德杖毙，所以，甘棠也还活着。

    再加上今世进程加快，“莲儿”还没来得及栽赃五小姐王春葵、六小姐王春菊，也还没来得及给四小姐王春艺下毒引发旧病，所以，这几个人也还活着。这也就是为什么“王春华”一定要留着“莲儿”。

    烛灯的火苗映在“王春华”眼中，映出眼底荡漾着冷冽的波纹。今世王家剩下的活人变多，而距离“莲儿”与杨启光商定去成山王府教授制壶的一个月期限越来越近，她不得不加快动作，让王家的覆灭来得再快捷一点。

    眼前浮现起根苗那包还魂草的模样。尽管杨启志插足“根苗事件”，但那包用于栽赃赵澧兰母女的还魂草，却还留在了王家，这将成为“莲儿”的一大“致胜法宝”。

    “王春华”打算让“莲儿”继续前世的进程——对王厚德提出，这种有毒的药草害了家中不少人，必须被销毁。再提出，最被王厚德宠爱的三姨娘孙氏做事心细，建议交给孙氏，让她亲手销毁，如此一来，天下便太平了。

    只要把这包药交到孙氏手里，便离“王家覆灭计划”更近一步了。

    莲儿眼底泛出冷冽的波纹。她要结合前世那个“恶魔莲儿”的力量，让王家的覆灭进程加快一倍。

    王宅的夜景也是这么宁静雅致。夜色渐浓，星辰点缀着天际，月亮如一轮银盘高悬，洒下朦胧的光辉。宅院的房屋错落有致，院墙高大厚重，墙上爬的几棵藤蔓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大多人已睡去。窗户上透出的点点烛光逐渐消失，宅院进入一片安详。

    夜已深，莲儿终于放下手中快要完工的“秦权”壶，回到王春华的房间。

    这熟悉的闺房，位于静谧雅致的庭院。精美的木雕窗棂，简洁典雅、安宁舒适的布置，墙上挂着浓淡相间的《墨梅图》；屋子中央摆着檀木长条案，旁边是花梨木梳妆台与一架琴桌，琴桌上，是一把真正的王春华最喜爱的杉木仲尼琴。

    现在，莲儿已逐渐熟悉这个王家子女中条件最好的房间，把它真正当作了自己的。甚至有那么一时片刻，她产生了一些错觉，感觉自己就是王春华——尤其是在享受王春华身份带来的好处时。

    怪只怪王春华的身份实在是太优秀了，做什么都那么顺利，顺利得让莲儿又恨又嫉妒，又有种停不下来的上瘾。

    人性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盖着绫罗锦缎的被褥，享受着四个丫鬟为自己服务的高高在上的良好感觉，莲儿惬意地闭上眼睛。

    只要“秦权”完工，她将会离梦想更进一步。现在，已经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