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之死

    “秋尽江南红树晚,露寒风细白荷残。可怜零落随流水,犹自亭亭倚碧干。”

    拿到这张《咏荷》的时候,“王春华”激动之余,眼底流出一丝恨意。

    这首诗,分明是最早那一世杨启光所写,“莲儿”只是默背下来。按“莲儿”的水准,是作不出诗的,哪怕现在转世于王春华也不能。而这些最基础的咏物诗——春江、夏荷、秋菊、冬梅,杨启光都写过,那宫中花园里,随意找出一件,可不易如反掌?

    皇上的话打断了“王春华”的思绪:“不用找人来辨认了,朕也能看出,这与‘合欢’上刻的字相去甚远。那把壶,并非莲儿所制。”

    “王春华”顺势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合欢’并非莲儿所制,她却能据为己有,拿来献给圣上,这岂止是对原作者的羞辱与不敬,更是对圣上尊严的践踏啊。这样一个人留在宫中,还能成为管理紫砂壶的女官,岂不讽刺。”

    皇上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朕立即知会下去,将莲儿从‘紫砂珍宝库’女官中除名,逐出宫去。”

    “王春华”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目的终于打到了。这下,“莲儿”连八品女官也当不成了。

    她紧随其后道:“这样一个人若嫁与成山王,只怕对成山王产生不良影响,是否也要将其逐出府上?”

    皇上却犹豫了,许久,皱着眉道:“虽然那把‘合欢’并非莲儿所制,但莲儿才学不假,远远胜过一般丫鬟,与启光做个妾侍,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王春华”被一口气噎住了。

    皇上揉了揉脑袋,露出一脸倦容,长长叹了口气。短短一日,就破获了两起“案子”,虽说是在“王春华”的协助之下,但此时天色已晚,确也到了下逐客令的时候了。

    她只能悻悻而归。

    还好,她还不知道皇上曾答应杨启志赐婚的事情,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皇上又成功地把那茬忘了,否则,她大概要气得原地去世了。

    走在从宫里出去的路上,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幕幕,她既开心,又郁闷。开心的是,“粮草案”扳倒了太子妃、杨祖明以及张贲一家,郁闷的是,皇上是个爱才之人,对“莲儿”并无苛责,光是将其逐出女官之列,算什么惩罚啊!倒是让那“莲儿”每天班也不用上了,和杨启光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了!

    只要有“莲儿”在,“王春华”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跟杨启光在一起。难道这是一个死循环?

    就快走出宫去,发觉手中还捏着那份写有《咏荷》字迹的纸。她忽然灵机一动——先前找杨启文想办法弄的,不也是“莲儿”的字迹嘛?

    她猛然振奋起来,立即加快脚步赶回“家”去。

    ……

    回到“家”中,天色已全暗下来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回到自己的房间,怀里揣着那张《咏荷》,就径直来到了王春蓉的院子里。

    王春蓉近日的病好转不少,连这外头院子门仆人也经常懒得锁了。这些日子来,王春蓉一直乖乖巧巧,表现良好,从未有出逃之意。

    “王春华”作为大姐,这些日子来为了不叫人怀疑,也装模作样来探望过七妹不少回。王春蓉一见到“王春华”前来,便开心地迎了上来。

    院子里还有几位仆人,见了“王春华”前来,也习以为常,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平日。

    “今日又学习了什么功课?”她装作无意,随口问起。

    王春蓉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居宠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庞。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

    “王春华”摆出惊叹之态:“真厉害,《尚书》这般古奥迂涩、佶屈聱牙之物,也能倒背如流。”

    “我还会背很多其他的呢。”

    “哦,是吗,最近学了哪些?”

    王春蓉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曹莺姐教了我《齐伐楚盟于召陵》《范雎说秦昭王》《季氏将伐颛臾》《民为贵》《齐物论》《五蠹》《淮阴侯列传》《治安策》《让县自明本志令》《典论论文》《求自试表》……”

    她从上古先秦两汉说到魏晋南北,从史论传记到诗词骈赋,从诸子百家到王杨卢骆,条理清晰,思路分明,怎么看都完全不像个疯子。

    莲儿并不在乎这王春蓉病恢复得如何,更不在乎学得如何,她只关心眼下的事——让王春蓉辨认“莲儿”的字迹,带去杨启光面前,揭穿“莲儿”的真面目。

    王春蓉还在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近日的学习篇目,“王春华”已听得不耐烦了,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咏荷》。

    “这上面的字迹,你可认得?”不等王春蓉的注意力被《咏荷》的内容分散,她抢先一步道。

    与此同时,王府另一头的杨启志被告知“王春华”回到府上,当即扔下手中的书卷,直奔王春蓉住处而来。

    今日宫中刚刚破获“六万大军腹泻案”,消息灵通的他怎么可能不在第一时间知晓此事。当听到咸阳宫查出一本黑账,证明太子妃周氏是与张贲、杨祖明勾结的元凶时,他几乎就在那一刻猜到了真凶是何许人也。先前那一场离奇的“边境牧民案”,这下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来到王春蓉住处,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声尖叫。

    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进去一看,竟是王春蓉用一把切水果的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刎颈自尽了!

    丫鬟们吓得一片惊呼,乱作一团,只剩王春蓉倒在血泊之中,脖子里还在汩汩冒着血,身体微弱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那张《咏荷》就飘落在尸体边,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这是怎么回事?”他神色平静,但显然是在压着怒火。

    下人们吓得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连声求饶。这段时日,由于王春蓉病情恢复得太好,大家全都放松了警惕,别说那院子门经常懒得锁,就连削水果的刀放在桌上都忘记拿开。放在上个月,每一条都是不可想象的错误。

    有个丫鬟的目光怯怯地望向一个方向,紧接着,又有几人的目光望向那个方向,最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向了站在窗前的那个身影,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王春华”。

    完了,全都泡汤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太过心急,直接让王春蓉辨认字迹,致其崩溃,现在,“清凉峰事件”唯一的目击者不在了,想去杨启光府上揭穿“莲儿”真面目,成了空谈。

    她并不关心王春蓉的死活,可王春蓉与揭穿“莲儿”挂钩,她就不能不关心王春蓉的死活。如今,王春蓉的死给她带来的确是致命打击。

    当她转过身,所有人看见的是她泪流满面而又充满悔恨的脸,还以为她是因为害死了七妹而痛苦自责。

    她呆呆的,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滑过,“是我……让她辨认莲儿的字迹,害死了她。”

    杨启志仿佛明白了,“所以给清凉峰的那封信,是莲儿写的?”

    她呆呆的,不说话。沉默了一会,一旁的玉檀替她道:“是的,七小姐死前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他望向旁边几位在场的丫鬟,她们也纷纷点头承认,然后又意识到什么,忙惶恐地磕头,更加战战兢兢了。

    可不是吗,“王春华”刺激王春蓉致其崩溃,虽然是主要原因,但若桌上的刀具等危险物品被及时收回,也不至于酿成今天的悲剧。这段时日他对这王家七妹的特殊照顾,今天全部付诸东流,他又不可能怪在王春华头上,遭大殃的,可不得是这群下人?

    “周浦王不用苛责于他们,都是我害的。”“王春华”默默流着泪,哽咽道:“人死不能复生,将七妹尸首梳洗妥当,择日落葬吧。”

    换了以前的性子,她必定要将那些丫鬟斗垮、整死才罢休,可现在的她真的没有心情去折腾。

    前世重生的那个自己太难缠,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是为了逃出这个轮回的五指山。

    ……

    离开了所有人,她回到自己屋里,试图一个人冷静,思考接下去对付“莲儿”的对策。

    可身后有两个身影跟了进来,一个是玉檀,还有一个又是那阴魂不散的杨启志。

    “大小姐您不必过于自责……”玉檀弱弱地安慰她。

    杨启志也紧接着来道歉:“抱歉,我之前怀疑过你是‘王家覆灭案’真凶……”

    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质问她关于“粮草案”的事情,只能先咽进肚里。

    莲儿颓然靠在椅子上,心头一片乱麻。

    时过境迁,有关王易、李氏、王春蓉……“王家覆灭案”所有的证据都已不复存在,想通过这起案子再扳倒“莲儿”已是不可能了。越是听着杨启志的道歉,她越是心烦意乱。

    玉檀还在弱弱地安慰:“大小姐,别太难过了,周浦王殿下说过一定会厚葬七小姐,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定会在您身边……”

    听着这些话,莲儿更加悔不当初。扳倒“莲儿”那一边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一头倒是得到了最讨厌的人的人信任。

    忙忙碌碌做这一切,到底是图个什么?颓然靠在椅子上,莲儿陷入了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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