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不忍

    入夜。淡淡的月光洒在青瓦顶上,一片宁静祥和。

    百宝花鸟纹方角柜、黄花梨木三足圆香几全都翻倒在地上,那青白釉盘龙梅花祥云纹长柄烛台,也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屋子里只有“王春华”默默抽泣的声音。望着床单上一抹落红,他终于从先前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也许是错怪她了。她所说的,夏妃、萧嫔、四个丫鬟全都可以作证。杨启昭上战场这事,跟她还真没有关系。

    他来到窗边,桌上,还有两支蜡烛在默默燃烧。回头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他陷入一种迷茫。这个女人仿佛有种魔力,明知带着危险,却欲罢不能;明明知道她现在是无辜的,却还是本能地意识到一种危险。

    他默默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望着周国西南方向的土国与濮国,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是杨启光,我会用什么办法铲除杨启昭?

    烛火在他眼中闪烁,那只瞎了的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第二日,北蔡王府。

    同样的一份地图摊在杨启昭桌上。清晰可见西南方向盘踞着两个不大的国家,一个土国,一个濮国。六十多年来,这两个国家始终作为周国的属国而存在,这一回竟联起手来,在攻伐突厥之战失利的当口进行突袭,给了西南地区致命的一击。

    “这几日殿下就要上战场了。”身后,北蔡王妃、陈国公主吴氏关心道。

    她作为和亲公主嫁与杨启昭已有数年,在莲儿的前世,曾因皇上将所有陈国贡品都赏赐给了“钧定侯”导致对莲儿的嫉恨。后来,莲儿在战场设局害死杨启昭的同时,将一切栽赃给吴氏,称其与父亲陈王勾结,最后吴氏被莲儿逼疯,又被愤怒的周国百姓投入了虎笼。

    这一世,由于莲儿栽赃赵铎失败,赵铎截至目前并未叛逃至陈国,东北边境暂且相安无事,莲儿也只有在西南战场上弄死杨启昭。只是,这一切杨启昭并不知晓。

    杨启昭抱着胳膊,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海清,你不必担心。以我们周国的实力,平定这两个小国家还是绰绰有余的。敢趁我们失利时乘虚而入,这次,我会让他们尝到我们的厉害!”

    “话虽如此,但是……恕妾身直言,先前攻伐突厥一战,大家也是这么以为的。”

    杨启昭不以为然,“突厥之战的失利,是太子妃周氏联合兵部与杨祖明贪污粮草所致,这次兵部大换血,父皇严抓粮草管控,不可能再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粮草也许是没问题了,但别的方面还尚未可知,”吴氏仍深表担忧。“不可否认粮草是战争最重要的东西,但打仗并不是只有粮草一个方面。况且这次战场是在土国的红河湾,那里的地形、气候也好,对方的策略也罢,我们并不十分了解,涉及的变数实在太大,殿下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杨启昭笑道:“这一次父皇吸取了突厥之战的教训,不仅不让我上前线,连后方都不让去,只让我窝在大本营里。我实在想象不出,窝在营帐里还能如何危险?”

    吴氏一脸担忧,“也正是如此,才更叫我担心。”

    “都这样了,你还担心什么?” 杨启昭满不在乎,随即笑着一把搂过吴氏,“不必杞人忧天,只管在家等着我拿军功回来当上储君吧!”

    “是吗?”吴氏望着自信满满的杨启昭,仍是一脸担忧,眉心凝着一团解不开的结。

    周浦王府园林的一隅,也有一座雅致的八角凉亭,四周翠竹环绕,与宫中相差无几。这一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偶尔飘过几朵洁白的云彩,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冬日的寒意也被驱散了。

    从王府后院传来了阵阵年轻女子热闹的欢笑声,莲儿不知所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来到后院,眼前的景象叫她微微一愣。府上女眷们欢聚于此,有的吟诗作赋、泼墨挥毫,有的即兴奏乐、伴琴高歌,有的推杯换盏、品尝佳肴,大家畅谈诗词、品鉴书画、欣赏音乐,场面好不热闹。前世那些熟悉的面孔——曹莺、曹莺的陪嫁丫鬟阿菱、曾差点被莲儿毒死的秋君、兰儿……统统在此,脸上无一不荡漾着欢喜的笑。

    这些日子来,莲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绞尽脑汁去争斗,对于家中发生的这场宴席,竟丝毫不知。她缓缓走到一座假山后面,望着不远处的一幕,眼里泛着冷冽的波纹。

    前世,她曾在宫中那场八角凉亭书画展览上扳倒萧嫔,还借此制造出轰动全国的“文字狱”,搅黄了一场原本欢庆的书画展览,也把整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今世重生,来到这王府,竟又看见类似的宴集,望着那些年轻美丽的姑娘们欢喜的笑脸,她心底的恨意又陡然萌生——这些美丽的外衣,我必定要将你们统统撕下、扯烂!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华亭郡主,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回过头,只见曹莺与那陪嫁丫鬟阿菱走了过来。莲儿眉毛一挑,前世,此二人临死前的惨状也不由得在眼前浮现起来。

    阿菱搀扶着曹莺走上前来,道是:“夫人,您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还是要当心啊。”

    莲儿微微眯起眼,心中一阵冷笑。她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了多久,依前世轨迹,杨启志妻妾好几次都是胎死腹中,一直到他被莲儿杀死,都没有一个孩子能顺利生下来。想到这里,她又暗自冷笑一声。

    曹莺来到“王春华”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华亭郡主天赐制壶技艺,叫我们钦佩万分,近日,我也仿效华亭郡主制作了一把壶,尚未入窑烧制,想请华亭郡主来帮忙指点一二。”

    转眼,一把紫砂壶生坯已经摆在莲儿面前的石桌上。

    它与秦权很是相似,也像是权衡之形。泥色黄而微红,又掺以粗熟砂粒,平嵌盖,拱桥钮,流直口平,耳把外圆内平,形简古朴,深受商周秦汉之金石气韵感染。

    曹莺道:“这把‘汉铎’,是我以华亭郡主‘秦权’为范本,加以自身灵感制作而成,以汉代的铎为形设计,壶身以汉简刻‘汉铎’二字,下刻:‘以汉之铎,为今之壶,土既代金,茶当呼荼’……”

    莲儿打量着上面的篆刻。它尤为奇特,字体运笔灵动活泼,笔姿横生奇态,竖为贯通,横为联络,既为均齐,又置错落。

    曹莺介绍道:“紫砂壶是艺术的载体,文字也是华夏文明的载体,墨子有云,‘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这简牍文字,形体中仍保留着些许篆体痕迹,篆隶混杂,由繁变简,在文字发展史上承上启下,也是对当时秦汉社会的真实再现。”

    莲儿淡淡道:“篆刻与壶型契合,以一壶承载古今,意象万千,加之有六合在握、一统江山之寓意,如能献于陛下,想必也是一把能封侯的好壶啊!”

    曹莺谦虚道:“我这番自以为是的浅拙技艺,大约在华亭郡主面前献丑了,还请华亭郡主能够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莲儿打量着那把壶,不置可否。看得出,为了追上“王春华”,曹莺大概是下了苦功夫。而莲儿怎么可能真的去指点,让别人超越自己。

    曹莺见她久久不语,忽然犹豫片刻道:“华亭郡主,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反感他学习制壶……我时常怀念过去在封地的日子,那时,他整治河渠、修浚城池、均定田赋、整军练卒、重整边防、澄清吏治、选才纳谏……可是如今,他每日只知想着法子讨好陛下。”

    莲儿的神色微微动了动。此番交心之语,是前世她不曾从曹莺口中听到的。

    曹莺叹道:“我现在也算是明白了,陛下的疑心病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退的,只会越发严重,靠献壶来重新获得在陛下面前的话语权,也未尝不是一种捷径,可能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途径。”

    莲儿望着曹莺,两个人的眼神都十分复杂。

    “春华……虽然我有时候嫉妒你能得到他的爱,但现在我也想开了,既然大家都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也要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不是吗?”曹莺轻轻抚摸桌上这把壶,“我这把‘汉铎’,自知有许多不够精当之处,如能得以华亭郡主的指导加以改进、完善,献于陛下,对外就说是华亭郡主所制成,又何妨?我所做的一切本非图名,只是为了能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莲儿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

    前世,正是莲儿得势后,把曹莺活生生做成“人彘”,还故意令太医治愈其伤口,令宫女设计制作出一辆木头小板车,让曹莺终身只能趴在这辆小车上爬行前进,还令其改姓“龟”。

    前世,是莲儿将曹莺一家满门抄斩,还杀了接济曹莺的次妃华氏,逼得曹莺只能去讨饭维生,最终被歹徒先奸后杀,那残缺的尸身也只能葬于城郊野兔丘乱葬岗。

    前世,是被做成“人彘”后的曹莺将杨奇藏身地告知于当时王春华的丈夫,最终导致杨奇联手“四国同盟会”政变,杀了杨启光。

    然而此时望着曹莺真诚的眼神,再望着她那尚未隆起的肚子,莲儿忽而感到一阵不忍。

    事态,终要像前世那样进展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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