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自娱中

    文/乃兮

    第十一次。

    她曾以为的爱是奋不顾身的交付,是情同鱼水的眷恋。随着时日过去,哪怕里面夹杂上交织的利益、难掩的亲情以及不可切割的子嗣孩童,到最终注定合墓。

    她不曾想过,她的爱是一场奔赴死亡的循环盛宴。在举国同庆下,一次次被仇恨的鲜血浸染。

    死多了,疼痛消失,恐惧消失,爱意消失,身上总觉得寒冷,认不清人和人的脸,爱发呆发愣,听人说话也有些迟钝。

    慢慢习惯到麻木,能无所谓露出笑脸。被刺激下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情绪过后又陷入一种虚无,什么都不在意的虚无。

    这次到现在,虚无过后,她只觉得好笑。想想能被整个事情荒谬到笑出声来。

    一个小太监想杀她,她的驸马也想杀她。抓了两人,结果其余还可能有人想杀她。

    谁下的毒?不知道。

    而理由多了去。

    或许是因为她踏上轿子用了左脚。

    姜晏乔晃了一下脚,随后垂下眼盯着自己布满刺绣的婚鞋。

    她又晃了一下。

    又晃了一下。

    裙摆随着她摇晃的双脚而晃动,鞋尖尖上的图腾像是生灵一般活了起来。

    晃多了,她唇角上扬,诡异产生一种欢愉。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这点自主重复的晃动高兴点什么。

    两脚晃动着,脑子竟能思考起事。

    她昨天只喝了甜汤。这回的甜汤和上回甜汤不同,不是知潼全程看着煮的,谁都可能在里面下毒。

    知潼对她没有“一起死”的杀意。知潼会为了她而去赴死。知潼杀她的可能最低。

    所以要么谢南川和吴二小提早下毒了。要么除了谢南川和吴二小之外,还有第二个杀手。后者的可能更高。

    谢南川啊,谢南川。

    姜晏乔无声念着名字。

    知潼说的没错,这世上不是谁都是知潼。谢南川是庸俗的世人之一,凭借谢家,凭着伴读的身份,凭着一张出众的脸,得到了她过往满腔爱意。

    她在谢南川心中,一点错不能犯。她的寻常,对比起何悠素是错,她的娇气天真,对比起何悠素是错。

    宫里派人去处理了何悠素。

    生死之仇,不共戴天。这些成了她无法被宽恕的错。

    她和谢南川不同。她对谢南川很容忍。她能容忍他的小脾气,容忍他常常无法陪伴她,容忍他将一份温柔均分给其余人。

    姜晏乔脸上挂着笑,人坐在轿子里。可惜她死太晚,重新活的也太晚。已经在轿子里,无法去父皇母后那儿去告状。

    至于第二个杀手。

    轿子停滞,外面要换马。

    姜晏乔思绪和脚一起停住。她望向帘子,想了别的。是了,一个帘子拉起,就好似她不讲规矩。谁都希望她将帘子放下,安安分分前去成婚。

    不是无能掀开,也不是这些人不能处理她掀开后遭遇的那些事。只看的是,她能不能面对她掀开后遭遇的事。

    姜晏乔伸手突兀掀开帘子。

    轿子外面,她的驸马以及知潼都露出诧异和询问的眼神。过来送马的季将军没有任何无表情,只是看向她。

    也不算全无表情。

    他好像在看傻子。

    姜晏乔明明都认不出人脸,偏生能辨认得出神情。她被这一幕逗笑。

    她开口:“我不嫁了。折返吧。”

    谢南川和知潼的表情愈加诧异和困惑,季将军愈加看她像傻子。就连那些个宫女和太监,此时此刻都有了些小动作,恨不得去小地方将这等趣事翻来覆去说。

    姜晏乔不在意。

    死多了,几句闲言碎语有什么好在意?

    如此看开后,姜晏乔有点微妙。她怀疑自己可能病到了新的地步,又怀疑自己看开后病彻底好了。

    大抵是一种,郁结于心到极致,直接把郁结的心捏烂的状况。

    “怎么了?”姜晏乔恍然,“不对,不用折返。我今日一定要出宫。那直接去公主府吧,不用去谢家了。”

    她死了那么多次,都没能熬到谢家人第二天拜见她。光吃亏了。

    知潼第一个反应过来:“殿下可是紧张?按原先定的,我们要先去拜见……”

    知潼见公主面上带着笑,话很快改口:“殿下,我们先出宫。若是不想去不想嫁,需派人禀明陛下和娘娘。不然季将军不好交代。”

    姜晏乔在知潼这里好说话:“也是,那你快些去说。”

    这等大事,不能随意找个人前去知会。知潼见此,又问公主:“公主不想成婚的理由是?”

    姜晏乔望向谢南川,含笑问:“驸马,你说呢?”

    谢南川收起惊异和困惑。

    他温和劝说:“殿下莫闹。成婚一事不可儿戏。宫中和百官为此事操劳整整一年,岂能说作罢就作罢。”

    姜晏乔笑出了声。

    在知道谢南川心思后,怎么看谢南川怎么好笑。

    她应和着:“是。蓄谋已久。岂能说作罢就作罢。”

    蓄谋已久可不是什么好词,没人会用到成婚。一场婚事操办需要一年,一场谋杀也不是临时起意。

    他呀,真心实意,想她死。

    对她而言,其实死已然不可怕了。生不如死才可怕。她如此一次次重复着相同的日子,面对相同的人,去试图冲破相同的死境。

    见不到第二日的清晨,闻不到第二天的花香,听不见第二日的鸟鸣。

    她在人间过着炼狱生活。他是炼狱里执行的刽子手。

    “罢了,先不去烦扰父皇和母后。”姜晏乔改了念头。

    她还是要和他成婚。毕竟还有第二个杀手,不能打草惊蛇。想到这点,她敛去笑意。

    “谢家不去了。后头补上。先回我的公主府。”

    知潼:“是。”

    知潼朝着季将军行礼:“劳烦季将军。”

    季靖云只说:“殿下,放下帘子。”

    姜晏乔朝着季将军招招手。

    季靖云不想靠近,寡言冷声重复:“殿下,放下帘子。”

    姜晏乔盯着季靖云片刻,伸手将帘子挂高,彻彻底底让其敞开:“我有话想对季将军说,季将军怎么不乐意听。”

    该是问话,听上去有种熟稔的责备。她明示着,季将军不听她说话,她自不会让季将军如意。

    谢南川在边上笑叹:“殿下,话可直接说。今日你我新婚,季将军怎么也不会与你靠太近。”

    姜晏乔在轿子中微顿。

    谢南川给了她一个从未设想过的路。若非他与何悠素的事,她真不会想到……

    “季将军私下教我习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姜晏乔幽幽说着,“将军是在生我气么?”

    在场所有人陷入沉默。

    不管旁人是熟悉两人还是不熟悉两人,在听到这自然而然的话,不约而同信了一瞬。

    信完又立刻反驳自己:不对,公主和季将军哪里有机会私下见面?

    公主整日在宫中,出宫也有无数人陪同。季将军整日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军营中,婚事都一拖再拖。

    两人根本没机会私下见面!

    他们刚反驳完,只听公主似是有点失落:“本是想让你过来些说。顺哥哥送了我一把剑,我得空可以好好习剑。想问你有没有适合我的软甲。”

    话敞开说没有丝毫问题。可公主愣是说得两人有私相授受。

    那些个太监和宫女,一时间头也不敢抬,生怕惹了事。他们哪里会想到今日公主成婚会如此精彩。

    公主一会儿说不想嫁了,一会儿又说要嫁,现下竟又当着驸马的面与季将军不清不楚。

    季将军骑在马上,冷漠抬手,打算用刀将轿子的帘子放下。

    轿子里姜晏乔抬起眼,说落泪就落泪。她眼下挂着一滴似落未落的水珠,如同下一刻就要泫然泣下,

    “季将军不记得了。”姜晏乔自言自语,“是,只有我记得。你现在连我一句话都听不得了。”

    姜晏乔要说的说完。她瞥见谢南川难看的脸色,缓缓眨了一下眼,让眼上的泪珠掉落。

    她这回主动放下刚折腾挂好的帘子,像被伤极。

    帘子彻底放下,轿子轻微晃动,于外人来看,仿佛是公主在暗处无声哭泣发颤。

    季靖云沉默。

    他掉转马,无声骑马往向队伍前方去,徒留其余人在轿子附近各种揣测。

    谢南川低下声,问知潼:“公主和季将军是熟识?我从没听她说起过。”

    知潼一天几乎十二时辰跟在公主身边,对公主和季将军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根本不存在的事,哪里去知道?

    既无关系,为何要如此?

    必是对驸马不满,不满到险些不想成婚。

    知潼提醒着驸马:“驸马对殿下不够关切。以前待谁都好,往后不可如此。”

    谢南川应下,脸上依旧算不上好看。

    轿子再次动起来。

    坐在轿子里的姜晏乔用衣袖按压了眼角,晃悠着红色鞋。她悠然自适,每一想到外面人那些神情姿态,笑意就加重一分。

    直到出了宫,马蹄声传来。她的轿子前方帘子被拉开一角,一捆系着红带的软甲被塞了进来。

    姜晏乔低头发愣,头皮被头冠扯紧。

    她反应过来。

    季将军真在路上给她去弄了一套适合的软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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