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生气了

    文/乃兮

    ——

    谢家主母大怒:“谢南川,你与公主明年大婚在即,怎可搞出性命来?”

    谢南川跪在谢家大院里,重重磕头:“此事皆是我错。请母亲责罚。”

    何悠素想要跪下,又被下人拦住,苦苦哀求:“伯母,我与南川真心相爱。我知他和公主婚事。我不求名分,不求地位,什么都不会和公主争,我只是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主母愤怒:“我看你们两个是想要整个谢家陪葬!”

    谢南川跪着,语气悲伤:“娘,她腹里已有了谢家骨肉。她身子弱,落了孩子就是两条性命。您真能狠心吗?”

    主母:“我纵她一回,谢家门风该如何?又会有多少人学着她?她肚子里就不是谢家骨肉!从今日起,她再也别想踏入谢家一步。”

    ——

    小院修整好,屋里陈设一一摆放妥当。下人管事数量不多,好在不用再算寄人篱下,总看着舒服。

    “谢郎。我想好了孩子名字。”银钗晃动,何悠素穿着月色长裙,手巧笑着覆在腰前,“就叫谢泉。他要是往后能有丁点福气,再按着谢家规矩添上字。”

    “谢泉。”谢南川念了一遍名字。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何悠素是在用孩子,诉说着对谢家的感激。哪怕因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被送出谢家,养在这样一个小小院子里。但谢家留下了母子的性命。

    他笑着应答:“好啊。”

    何悠素施施然翻开一本书,递到谢南川面前。她细眉里透着温婉风情:“过些时日就要和公主成婚,你少过来些。这是前日看的书,给你空闲时看。”

    谢南川失落接过书:“……是公主爱我。你知道的,我对她有敬慕,并没有与你之间的夫妻感情。这世上,为何偏偏真正相爱的人无法在一起。”

    何悠素早早来到谢家,总是低调做事,对谁都温和谦恭。她的脾气如此,得了大多人赞誉。

    他大半性子是学的何悠素。伴读的生活并不算轻松,皇子们自小尊贵,多是将他们这些伴读当一个物件。

    皇子犯错,伴读受罚。皇子得赏,手张开指缝里漏一些给他们伴读。每当他以为他和皇子们能成为挚友,没过多久,这些人便会用行为告诉他,少做些梦。

    皇家人理所当然领着所有人对他们的好,不懂愧疚,不懂共情,不懂妥帖。

    而任何人都希望和皇子做挚友,不差他一人。他能被高看,无非因他是谢家人。

    他温和的性子,让那些皇子能好说话些,不至于给谢家惹上麻烦,没想惹来一直找他玩的公主。

    天底下最受宠的公主,永乐。就连大半的皇子,都没有她一人受宠。

    他无法拒绝她,不能拒绝她。就连赐婚,谢家替他应下,没有他拒绝的权力。那是帝王的赏赐。他,是帝王送给公主的物件。

    “公主爱你。她更不知道有我。”何悠素清楚,她的身份和存在,没人会说到公主面前去,惹那公主不喜。

    何悠素笑叹:“真羡慕她,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婚啊。”

    ——

    小院被砸得稀烂。

    地上的血干涸后亦然刺目。被血浸染湿的白布,变成了褐色。里面包裹着一个肉团,扔在谢南川的面前。

    谢南川呕得眼前灰黑一片,被送回谢家几日浑浑噩噩。真可笑,他的身子连大病一场的勇气都没有。

    何悠素死了。

    她被剖开了腹部,取出了胎儿。尸体没能入葬,没有全尸,连同另外几个下人和小院里的一些物件,被烧了个干净。

    人是陛下派人杀的,火是谢家放的。前者是帝王对谢家的警告,后者是谢家对皇室的交代。

    居于其中,一无所知的公主送来书信。

    她说:“谢南川,他们说婚前不可相见,我只能日夜思念。”

    她说:“谢南川,你梦里可有我?”

    她说:“谢南川,我好盼着成婚那一日的到来。”

    他又吐了个天昏地暗,恨得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他让人带了一些何悠素的骨灰回来,装在一个小小瓷瓶里。他终成鬼,披上人皮再次成为温和的谢南川。

    他也日夜思念,他也梦中有公主,他也盼着成婚那一日的到来。

    她喜,他死。

    ——

    屋内凝滞着,似乎说什么都不算妥。

    谢南川蒙着眼,双手被捆在身后,脖子上能感受到微凉兵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罪在他而已。罪在他没有爱上公主,爱上了别人。罪在他身为谢家人,不懂世上没有两全。

    一步错,步步错。罪孽被仇恨裹挟滚成球,越滚越大,落到最后剩下浓烈的杀意。

    他残存的良知告诉他,公主无辜。他残存的良知告诉他,公主府的人无辜。

    可他没法控制。他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不知道吴二小怎么暴露的。他知道他想活下来。不管是怎么活下来。只是今日之后,若他能活下来,他还会尽可能杀了公主。

    他认罪,但他嫉妒且恨,见不得她如此烂漫,一无所知得到一切。她每一次的笑,都让他想起那团血肉,想到连骨灰都分不出来的何悠素。

    许久之后,公主问:“第二个问题。你找谁下的毒?”

    谢南川愣了下。

    他很快明白整座公主府有多危险有多滑稽。他没有找人下毒杀公主。

    谢南川再度笑起来,只是遮住双眼的布,一点点被他打湿:“殿下,不只我一人想杀您。”

    姜晏乔很少见谢南川哭。

    她常常哭,但谢南川不会。他的手替皇兄挨了不知多少下戒尺,红肿且满是血痕,他也不会哭。

    他被砸到眼角那回,也并非哭,而是血入了眼,刺到了眼睛。

    谢南川用温柔将他自己也包裹住了。

    现在的谢南川哭了。

    他哑着嗓音说:“殿下,不只我一人想杀您。吴二小想杀您,还有人想杀您。原来人活着是如此难,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姜晏乔知道不只谢南川一个人想杀她。

    她听了答案,还是信不过谢南川。

    “季将军,劳烦搜一下驸马身上的东西。”姜晏乔手依旧持剑,吩咐季将军。

    季靖云上前,以最快的速度将驸马身上所有携带的零碎物件全取下放到酒案上。

    就连驸马的头发都被季靖云拆解。头冠被季靖云放到桌上。

    婚服寻常,鞋袜内无东西,腰间的挂饰和头上饰品都无内嵌。身上有一锦囊,锦囊里最令人瞩目的,是一个小瓷瓶。

    御医没到,无法验毒。季靖云将瓷瓶搁在公主身边。

    姜晏乔看着瓷瓶发怔:“你,亲自下毒?”

    驸马毒她也就算了。他竟能做到毒他自己,用一条命引出她来,从而让吴二小有杀她的机会?

    驸马披头散发,再无今日出门时的俊美。

    姜晏乔看他,觉得现下的他蒙眼姿态,像地狱索命的鬼。

    谢南川没说话。

    他不否认不承认,想着,这桩误会他领下,那另外一个试图刺杀她的人,会不会成功?

    姜晏乔不知道谢南川在想什么。

    她明白一件事。

    谢南川能为了一个女子做到什么地步。他对何悠素的爱意,早跨过生死。

    她持剑问第三个问题:“谢南川,我们可以不成婚。”

    她说:“要是你早说你有心爱之人,我何故需要为你陷那么深?我何故要去向父皇求一道圣旨?我何故要一天天为思你念你爱你而苦。”

    谢南川开口:“殿下,何悠素的身份入不了谢家。”

    门不当户不对,她无法成为他的正妻。这是他们之间注定的鸿沟。

    “殿下,婚事非儿戏。您是殿下,是得盛宠的公主,是皇家的门面。我是驸马,是谢家如今的风光,是世家的倚仗。”

    “我无法说出悠素,无法拒绝陛下和您。正如您,在圣旨下来之后,便注定与我捆绑,不可轻易分离。”

    哪怕是皇帝,想要废后,也需皇后犯错或死亡。哪里有人能做到轻易割舍。

    大抵是和公主之间,第一次说如此隐秘不可说的事。大抵是知道,还有人想要杀了公主。

    公主不再是一无所知,公主不再是那般令人妒忌。

    谢南川哑着声:“您若是死了,我会给您陪葬。只是到那时候,请您容忍我与您合葬。而我,还想带上悠素。”

    姜晏乔抬眼。

    她想用一万句最恶毒的话去唾骂面前的谢南川。但她没学过几句脏话,没学过咒骂过人。

    她的墓,怎么能让谢南川住进来?他竟还想带上外室!她一生最重要的婚事被玷污,他还想玷污她的墓。

    姜晏乔哪怕已感知极钝,此刻都不想用剑杀谢南川了。

    她搁下剑,起身去拿合卺酒。

    她将瓷瓶打开,把瓷瓶里的一切倒入酒内。她回到谢南川身边,捏起他的脸:“谢南川。”

    “我把瓷瓶里的毒都倒入酒里,让你尝尝味道。”

    说罢,她放到谢南川嘴边,给人强行灌入。

    谢南川来不及反应逃离。苦酒入唇,那点仅存的骨灰,让他想起过往幕幕,胃里翻滚,当场干呕。

    卺砸落到地上。酒一半喝下,一半洒在衣服上。

    谢南川再无温柔,崩溃嘶吼:“姜晏乔,你疯了!”

    姜晏乔衣袖被打湿。

    她面无表情应下:“是。恭喜你发现了。”

    半晌,她见谢南川又一度陷入干呕,迟钝困惑:“你怎么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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