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巧克力加热到融化，就又有客人来了。

    来人是隔壁苏珊果蔬店的戴蓝妮，我的好闺蜜。我顺便找她订了一箱树莓汁。我爱树莓。

    我向她倾情推荐了今天的特价面包。因为她家刚多了个妹妹。我猜她应该会对特价面包感兴趣。毕竟养孩子是个烧钱的活，养两个尤甚。

    我亲爱的戴南妮果然接受了我的推荐，结账的时候我高兴地给她打了折。

    “你在做巧克力吗？”她注意到了我摆在柜台上的东西。

    “嗯哼～融点巧克力练手。”我飞快地点着零钱，找零给她。

    她的脸有些红，“下个月初是我和休斯交往九十九天的纪念日，我想送点礼物给他。”

    哦天哪，我的好闺蜜，看她坠入爱河的样子。我不禁摇头，“你想送什么？”

    “你觉得……巧克力怎么样？”

    好吧，好吧。我懂了。

    “这套工具下周可以借你，”我双手撑在台面上，“这周我一个人看店太无聊了，没客人的时候可以做点巧克力打发时间。”

    好闺蜜红着脸走了，我送了她一小袋之前做好的巧克力，觉得她实在太容易害羞了。

    陆陆续续又接待了一些客人，把烤炉里烤好的第二批面包取出来放到售货架上，时间就到了中午。我摆弄着台面上奇形怪状的巧克力们，想着把它们再融一遍。

    “洛菈。”修西斯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

    “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来。趁热吃。”他把饭盒放到我面前，“吃完了我拿回去洗，晚上再给你送。”

    我嘴上客气着“这哪好意思”，手已经诚实地打开了饭盒。

    在我埋头吃饭的时候，他对我那一堆巧克力起了兴趣。

    “这些是什么？”他跃跃欲试地想要拿一个。

    “我做的巧克力，”我嘴里含着奶油炖菜，“随便吃，不过不保证味道。”

    “怎么做出来的？”他看起来对制作过程更感兴趣。

    我立马放下刀叉打算给他演示一遍，被他制止。

    “你先吃你的。”他拿了一块最奇怪的，谨慎地咬了一口，“味道还可以啊。”

    那当然，巧克力就没有不好吃的。

    “你要的话就都送你了。”我埋头狂吃，简直想把饭盒舔一遍，“等我找东西给你装一下。”

    “……有这么好吃吗？”他好像惊讶于我的吃相。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好吧……”他开始对我的坩埚下手，“我可以试一下吗？”

    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很怀疑我的坩埚会被他打碎。

    “别弄坏了。”看在给我带饭的份上，“你试吧。”

    不知道他怎么摸清的用法，总之等我把饭盒里的食物一扫而光，他已经在捏着小坩埚倒巧克力液了。

    我看他玩得挺开心的，就没打扰他。柜台下面除了树莓汁以外还有很多功能各异的器具。不过做巧克力的东西已经被某人征用了。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拿出研钵和可可豆，进行一些愉快的磨碎解压。我之前拿出来玩的严格来说只是做巧克力的最后一步，把做好的巧克力融化，加奶油、糖等，再倒出来放冷定型。这一步其实只改变了巧克力的味道，当然还有形状。

    把可可豆磨碎成粉，加热搅拌，就会变成可可液。倒出来定型，就是纯巧克力，非常苦。因此还需要二次加工。

    巧克力的香味弥漫在店里，修西斯把一小锅巧克力液都倒完了。我把饭盒递给他，又把台面上所有巧克力拿玻璃瓶装好，让他带回去吃。

    送走了修西斯，下午的阳光晒得我有些昏昏欲睡。我把台面上的工具清洗干净，等待它们晾干，收进柜台下面。

    下午的客人比较多，我又做了几批面包才勉强供应上客人们的需求，既要招待客人又要注意火候，忙得脚不着地。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我数了一下今天的销售额，幸福感从手指弥漫进我的心里。

    我打算奖励自己几个蛋挞。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我一边增加店里的“损耗成本”，一边想着。戴南妮刚刚来送了一箱树莓汁，我爽快结账，附赠了我亲爱的闺蜜一个可颂。递出去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前世刷到过的某种魔性的声音。

    这样平静的，忙碌又充实的生活，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怀念，但再也回不去了。

    家里的圆餐桌，面包的香气，巧克力的味道，朋友们的脸和声音，修西斯妈妈做的饭，好喝的树莓汁……再也回不去了。

    19岁那年，坎迪亚娜邦大疫。当时正值坎迪亚娜面包节，父母都在卡莱恩镇。时疫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我不知道最后的时间里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最后回到我身边的只有他们的骨灰和遗书。

    戴南妮、戴南妮的小妹妹、修西斯、修西斯的大哥和母亲、凯特、凯特的父亲、桑塔克、镇长……所有我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场时疫里，我却不知为何幸免于难。

    后人把这场起于坎迪亚娜邦，席卷全国，夺走三分之一人性命的瘟疫称为——黑死病。

    疫病一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这总是让我回忆起六岁那年，修西斯和桑塔克拿小石子砸我家面包店的门，我们一起吃了不好吃的苹果派，大人们一直没有回来，我只能天天啃吐司。

    但是这次，没人来找我要苹果派吃了。我靠家里的库存勉强撑了一个月，到最后饿得只能啃发芽的土豆，侥幸没有被毒死。

    远在卡莱恩镇的父母一直没有消息，我心里暗暗抱着期望。书房里的书被我看了好几遍，到最后我终于看不下去，缩在面包店的门口发呆。

    修西斯怎么样了？戴南妮怎么样了？外面怎么样了？我想要出去看看，但理智让我只是缩在原地不动。

    瘟疫是由什么引起的？传播途径是什么？怎么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前世并不是医学专业的，这一世虽然有个当医生的外公，但我只会做面包，开面包店。

    我能做的好像只有等待。

    在我被发芽的土豆毒死之前，面包店的门终于被敲响了。我有种不管不顾直接开门的冲动，但我只是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来人是谁。

    我希望是修西斯，或者桑塔克，或者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我甚至不奢望是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有钥匙会直接开门。

    来人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他说他是坎迪亚娜中心教堂的牧师，我们镇的疫情已经被控制住了。

    我没有立刻相信他。直到他吟唱某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虚幻的羽毛穿透店门落到我的身上，治愈了我因饥饿导致的低血糖。

    面包店的门终于被我打开了。

    门口的牧师说他是来统计剩余人口的，让我马上去议事厅。他很快又去敲了下一家的门。

    门里一直没有反应。

    我看到他嘴里念了什么，转身又去敲下一家的门。

    这样的场景在重复上演。

    我的大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我只是情感上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浑浑噩噩地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