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山伸出手指，假装要在她脑瓜上弹一下，姜春惭闭眼，却没有感到疼痛。睁眼时，姜鹤山正和蔼地看她。
“你都长这么大了。”姜鹤山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姜春惭面部一时僵硬，他继续说：“让你孤单地长大，真不好意思。”
“你还要照顾爷爷奶奶，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都是奶奶在照顾我们。”姜春惭抬头看父亲，没有一丝责怪。
“也怪我，当年就想多挣点钱，忘记身体了，害的你妈妈也……算了，闺女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病已经治好了，我现在非常健康。”姜春惭眼角向上，嘴角展开弧度。
“还健康啊，看看你有多瘦，应该让奶奶给你多吃点，女孩子不要贪图瘦，有点肉更好看。”姜鹤山说完，再细细看了姜春惭，“我闺女咋样都真好看，随你妈。”
“哈哈……”姜春惭知道父亲在补平这几年他不在的空缺，她笑了几声，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爸爸，你还记得你之前去当志愿者吗？”姜春惭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哦哟，记得啊，多少年前的事了，”姜鹤山说，“我记得那个太阳不晓得多晒，我人都成煤炭了，你还一定要跟着我，怎么劝都不愿意走。”
“嗯，爸爸，当时你看到那个被困在车里的小女孩，你在想什么？”姜春惭变得认真。
“能想什么，不就是想要救她，那么热，她还在里面就要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还有后果？一个生命在你面前呢，想啥子后果？”姜鹤山感觉问的莫名其妙。
姜春惭心中明朗，父亲本来就是一个这么一个人，她很庆幸自己得到了父亲这种优良的基因。
“嗯，那爸爸你肯定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救那只猫。”
“那肯定啊，我闺女人美心善。”姜鹤山竖出大拇指。
姜春惭被他再一次逗笑了。
“闺女，好好活着，爸还不想在那里看见你。”姜鹤山语气一转，语重心长。
“我知道，我肯定好好活着，你们花了这么多钱，这么多精力，就为了把我从那边抓回来，我不会那么早去的。”姜春惭努力张大自己的笑脸，热情回应他。
“铃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像窗前的那个风铃。
“闺女，我要走了，别哭啊，听我的话，好好活着。”姜鹤山的脸霎的变白，但他的话还绕在姜春惭耳边。
姜鹤山的身体渐渐在她眼前消散，她知道抓不住，眼睛干巴巴看着。
“爸爸，谢谢你。”姜春惭对着虚空说道。
感谢你，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给予了我人生的信念，让我在纷扰的世界，终于得偿所愿。
起床后，姜春惭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自己，没有变化。
她感慨地叹气。
“灿灿，吃饭啦。”爷爷在叫她。
“我来了，”姜春惭推开椅子，“今天吃什么呀？”
“虾仁饺子。”爷爷平淡的声音从旁边晃到了前面。
姜春惭没由来的很高兴，“好！”
终于不是吃玉米的了。
“爷爷，”姜春惭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我梦见爸爸了。”
爷爷那边没了声音，直到他咽下了喉咙的东西。“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长大。”
“算他还有良心，还记得回来看你，得亏是去看你，要来看我，我直接踢他一脚。”爷爷继续吞下一个饺子。
“他还让我安心读书。”
“算他还有孝心，知道我们养你不容易，让你好好读书赚钱养自己。”
姜春惭点头。
“什么时候上课啊？”
“明天。”姜春惭含糊不清地回答，嘴里嚼着虾仁。
“嗯。”
一大早，姜春惭回到班上，果不其然，英语老师早就抓着丁永杰背书。
“上周我不是就让你背着个了吗？还没背出来！”陈秋实拿书在他桌子上拍。
“我玩手机去了，不想背。”
“行啊，那你就一直背，背不出来我一直找你。”
“王老师会生气吧，”丁永杰大笑出声，“你们刚在一起不陪他啊？”
“老师的事你少管。”陈秋实怒缩着眼睛，下巴上抬。
“行哦，我不管。”丁永杰把书抬起来，“吧嗒”一声打在自己脸上。
“我这样背。”丁永杰模糊的声音隔着书透过来。
“你这样要是能背出来我也是佩服你，”陈秋实抱臂。
姜春惭觉得她很负责任，所以自然也很喜欢她。
早读是王春华的课，不免两位老师遇见了。“秋实，早餐给你。”王春华走到后排拿出一个袋子。
陈秋实顾及同学们在场，没收下。
“你没吃早饭就走了，这样要得胃病的。”王春华不容拒绝，强硬地给她。
“哦`”同学们起哄的声音炸开。
“老师，你们同居了?!”有人问道。
“没有，别瞎说。”陈秋实脸已经红了，但还是强撑着否认。
王春华忙着秀恩爱，360°无死角的展示婚戒，“同学们，就在昨天，你们陈老师已经答应嫁给我了。”
“到时候给你们发喜糖啊，你们都是见证人。”王春华依旧乐道。
“哦~”同学们非常捧场。
“你别贫了，上课！”陈秋实抓着袋子从后门跑了。
“老师，老婆都跑了，你还不去追啊？”丁永杰说。
“要不是因为你要背书，她怎么可能不吃早饭，还不是你。”王春华一改刚才的痴情，对着丁永输出，“你能不能背完？”
“我……”丁永杰刚要开口。
“以后课间我也抽你背书。”王春华说完就转身回了讲台。
“你……”丁永杰气的要吐血。
姜春惭和同学们一起笑了。
“行了行了，大家也都别笑了，现在你们也算真正意义上的高三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你们语文老师啊，确实是回来了，但是被发去教其他班了，还是我带你们上高三，开不开心？”
没有回应。
“开不开心?”
这语气，强制开心。
“开心。”有人回答道。
“嗯，我也开心，”王春华从袋子里继续翻找什么，“行，我来抽查上周的背书情况，都不许拿出书。”
“丁永杰，”王春华简直意有所指，“你起来背吧。”
“……”
到了六月，时间就过得很快了，白天的时间稍纵即逝，夜晚又深长。
“灿灿，记得带好换洗的衣服，也要带上身份证啊，帮爷爷也带上。”奶奶在电话那头着急。
“好的，都带上了。”姜春惭拉扯行李的链条，硬是给塞进去了。
“爷爷晕车，你记得带上一点晕车贴啊。”奶奶不放心。
“好，记着呢。”
“我再想想……应该没了。”奶奶终于松口气，但她马上开口，“别忘了带钥匙，门也要锁好。”
“嗯嗯。”“别忘了……也别忘了……还有别忘了……”
奶奶的话继续涌来，姜春惭脑容量快满了，“好了好了，奶奶都记着呢，再带下去家都要空了。”
“行，路上小心，到了和我打电话。”“好的。”
总算挂断了……
她继续收拾奶奶说要带的东西，一看，满满五大包。
累了。
站台上人潮汹涌，假期大家都着急向里向外跑，姜春惭和前面的人几乎都能脚踩脚。她还是没带那么多东西，把两大包留在家里。
她一只手提着两个，另一只手缠上一个，右手顺带牵着爷爷，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变成哪吒。
“灿灿，爷爷帮你吧……”爷爷作势要把她手上的那个取下来。
姜春惭回头制止，“没事的，我可以。”
他们继续这么走，前面人动一点，他们也就挪一点，姜春惭的手也在此中没了知觉。
总算是挨到车里了，姜春惭累瘫在座位上，爷爷双眼涣散，看着前方。
“爷爷，我们要和奶奶打个电话吗？”姜春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灿灿……”爷爷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窗外。
“啊？”她动作一顿。
“我们在旅行吗？”爷爷缓缓说出口。
“应该算吧。”姜春惭展露笑颜。
“那我们，马上要去一个新地方了。”
“对。”
“但好像又不是新地方。”
“？”姜春惭云里雾里。
“那地方啊，我去过。”爷爷的眼珠里流转着窗外的世界，“就不是新地方了。”
高铁已经发动了。
姜春惭看爷爷一时愣神，随即反应过来给奶奶发消息。
“灿灿，”爷爷再次喊她，她停下动作看他，爷爷补平没说完的话，“我们会有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的。”
“嗯……”姜春惭总感觉怪怪的，硬着头皮点头。
爷爷说完，闭上眼睡去了。
姜春惭敲完了字，余光往左延伸。
天空很蓝，还有几朵云稀稀散散地飘着，被风扯碎的飘絮还在摇摆，只不过一瞬，它们离开了她的视野，也就看不见了。
她移回视线，虽然也有点困，但她没有睡。
【径】（图片）
姜春惭感到手机一阵震动，拿起来一看，看见是方南径的消息。
她放大查看，是一只小黄狗。
【春惭】“很可爱的小狗。”
【径】“我老家的小狗，叫阿黄。”
【春惭】“很配它的毛色（大拇指）”
【径】“你还在南槐吗？”
姜春惭笑着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打字回到，“我在高铁上。”
【径】“？”
【春惭】“我在去北樟的路上。”
【径】“你也来北樟了！你是来参加穷菱签售会的？”
【春惭】“不是的，我来陪我奶奶。”
【径】“就是你之前说的，你奶奶来北樟照顾你舅舅了？”
【春惭】“对。”
【径】“那你在哪里啊，我暑假可以去找你玩。”
【春惭】“没事的，你自己好好玩吧，我们离得很远。”
【径】“你真的这么想吗？”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张图片，姜春惭不相信地瞪大双眼。
她赶紧放大图片，两张“穷菱签售会票”躺在桌子上。
【春惭】“你真的买到票了？”
【径】“so easy”
【春惭】“那这个……是给我的吗？”
【径】“我觉得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喜欢穷菱了。”
【春惭】“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真的很感谢。”
方南径那边迟迟没发来消息，姜春惭以为他下了，稍微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径】“八月份，我来找你？”
【春惭】“我觉得我们直接在那里见面吧。”
她不想他跑东跑西的。
【径】“可我是路痴，我怕我找不到你。”
姜春惭思考，打字道：“那你来找我吧，我给你地址。”
【径】“好的好的。”
总有一种计谋得逞的感觉。
她把定位发了过去，发完之后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他是路痴……那他怎么来找自己？
没等她想清楚，方南径的消息把她拉到了别处。
【径】“如果你有什么好玩的事，你都可以发给我，我会回复你的。”
姜春惭没多想，很开心地接受了。
【径】“我爷爷奶奶要去赶集了，我先下了。”
【春惭】“嗯，再见。”
摁灭手机，姜春惭眼前的风景流成一条直线。
果然如爷爷所说，他们会有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的。
“你咋就带这么少东西啊，”奶奶早早等在门口，一看见姜春惭就夺过她手里的袋子，“也不晓得穿件防晒的外套，就贪凉。”
姜春惭尬笑没回。
“好了，我们走。”奶奶牵过爷爷的手。
姜春惭加快步伐，加紧跟在她身后，和她报备这一个月发生的事。
“哦，灿灿你那只猫怎么样？”奶奶回头问。
“把它托给邻居姐姐了。”姜春惭站直，她感觉暴风雨要来了。
“你那只呢？”
“安葬了……”姜春惭的背还是站的很直，只是头低了点。
奶奶语气没变，“生死都是老天安排的，我们得顺其自然。”
“嗯……”姜春惭闷声道。
果然只有爸爸能理解她的心情。
到了医院。
“灿灿，是你吗？”舅舅姜阙从床上跌跌撞撞爬下来。
“你别动了，”奶奶急忙按住他，“小云呢？”
“她知道你们要来买菜去了。”姜阙一眼看见人后的姜春惭。
“灿灿，你也来了。”
“舅舅好。”她拘谨地鞠躬。
“你好你好，累了吧，坐坐。”
姜春惭抵不过他的热情，只好坐了下来。
爷爷用拐杖在地上敲了几下，“你连跑步都会摔跤，怎么搞的？”
“我是被人撞到的。”姜阙解释。
“你小子从小就皮，我看就是你自己跑跑跳跳摔得。”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姜阙很受伤，“灿灿还在呢。”
“我们一家子都不健康。”爷爷冷哼一声。
“老头子，你说什么鬼东西？”奶奶站起来，“我要是不健康，你还能站在这里？”
“你又不姓姜，”爷爷势气衰了下去，“我只是说他们……”
“姜夫人就不姓姜了？”奶奶气的失语，“我这几十年真是喂了狗!”
姜春惭刚想安慰，被姜阙拦住了。
“灿灿，你别去。”
“为什么？”
“他们之前也这么吵，然后就有了你爸。”姜阙笑了，笑得很奇怪。
“啊？”姜春惭奇怪，“这……怎么可能？”
姜阙一副“你品”的表情，姜春惭脸红了。
什么鬼啊！
“不过，我和你舅母还没孩子，不然你还有个侄子或侄女能陪你玩呢。”
姜春惭等他说完，但好像没有后续。
姜阙长叹一声躺下了。
“爸妈，你们别吵了。”一头棕色波浪发的女人走了进来，爷爷奶奶被强制拉开。
她视线转移，“哦哟，灿灿呐,记得我吗？你小时候天天叫我云姐姐的。”
“你是小云姐姐，我记得。”姜春惭站起来。
“还姐姐？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姜阙闭着眼，声音悠悠传来。
姜春惭感觉小云姐姐的眼里红光划过，“死姜阙，你是另外一条腿没断觉得不舒服吗？”
姜阙汗毛竖起，转个身，“还妹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叔叔？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阿姨？都十几的人了……”
“说的什么鬼东西？你别以为假装说梦话我就不会骂你。”胡筱云气冲冲走上前，姜春惭没拦住。
“啊！”一声凄惨的哀嚎传来，姜春惭吓得闭眼。
“对不起，医生，我们一定保护好他。”奶奶对门外的医生道歉。
“就几分钟没见，他怎么脸上就红了。”医生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欸，估计是摔得吧，毕竟他啊，最喜欢摔跤了。”胡筱云笑了。
姜阙躺在床上，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病人的腿上还没好，尽量不要让他再受伤了，家属们认真照顾，”医生说完再看了一眼，“今天就这样吧。”
“医生，别走，”姜阙伸出挽留的手，“救……我!”
胡筱云眼疾手快堵住他的嘴，“医生再见，我们一定照顾好，你就放心吧！”
“呜呜呜……”姜阙愤怒地睁大眼睛，胡筱云觉得丑，松开了。
“胡筱云,我……”姜阙缓口气。
“你要干嘛？”胡筱云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帮姜春惭重新扎辫子。
“我……”姜阙突然变得谄媚，“我饿了。”
“你是猪吗，天天就晓得吃？”
胡筱云拿过门口的袋子。
“这是给灿灿的，灿灿长身体得多吃点，你只能长肉，你吃什么？”
“我是病人！”姜阙难以置信。
“你终于知道你有病了。”胡筱云眼都没抬，直接走到姜春惭旁边。
“来，灿灿，看看想吃啥？”她把袋子打开。
“我也要吃！”姜阙开始耍赖。
胡筱云一个白眼，“行，等会儿给你吃，灿灿先选。”
姜阙终于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