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天怎么做这么多菜？”
姜春惭今天不上课，看见桌子上新端出来的冒热气的菜，满满当当堆了一桌，看着很是丰盛。
“你姜阙叔叔要来，肯定得好好招待。”奶奶边说，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基围虾。
“姜阙叔叔要来？”姜春惭很开心，“他们怎么会来南槐呀？”
奶奶用围裙擦擦手：“不是马上要到十二月了吗？他们想着来这边开个火锅的分店，到时候生意就兴隆一点。”
“什么时候来啊？”姜春惭已经迫不及待了。
虽然只有几个月没见，但是姜春惭很想见到他们，或许是她本来就喜欢团聚，只有一家人聚在一起，家庭的温暖就能完全体现出来。
“中午就会来。”奶奶也不清楚，她只能告诉姜春惭大致的情况。
事实果然和奶奶猜想的一样，姜阙和胡筱云在中午如约而至。奶奶看见他们手上的东西，开心的神色上出现懊恼：“你们来就来吧，干嘛带东西。”
胡筱云笑嘻嘻地走近，奶奶躲开她要送礼的手，把身子避过去一些：“我不要，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快点拿回去。”
姜阙知道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马上岔开话题：“我好饿啊，妈你今天做了这么多菜啊。”
奶奶果然被他扯到其他地方：“是啊，你们一说要来我就提早准备着，快吃吧。”
胡筱云把礼物放在地上，把椅子拉开，顺带给旁边的姜春惭也拉开一个，示意她可以坐下。
大家坐在一起，拿起筷子开吃。刚吃一口，不约而同响起赞叹的惊呼，语气虽然夸张，听起来很假，但奶奶很受用，气氛逐渐变得快活起来。
奶奶开口问道：“那你们决定好开在哪里了吗？”
胡筱云咽下嘴里的东西：“嗯，就在中间路段，虽然地价贵，但好在人流量多，好拉顾客。”她已经提前和姜阙商议好了，两个人都觉得没有问题，决定在今天去和对方沟通一下。
“年轻的时候好好干，老来了就可以享福哦。”爷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开口附和道，随即放下碗，像个小孩子一般玩起手指。
胡筱云微微后仰回应：“肯定先让您享福~”爷爷脸色暗淡，听不进去了。
她默默退回来：“爸现在怎么样？”
谈及此事，奶奶心情变得沉重，抬眼看了爷爷那一边，难过叹息：“医生说，人老了就会这样，昨天他还不记得我了，到了晚上才想起来一点。”
姜阙有点震惊：“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奶奶摇头：“哪有什么办法？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能忘得都会忘了，吃药也救不回来。”
胡筱云很难过：“那也不能看着他忘记家人啊。”让他忘记他们所有人，她做不到。
“啪嗒”一声，爷爷的碗打翻了，米粒粘在他身上，他眼神迷离，看不懂现在的处境。奶奶叹气，无奈的站起来，径直走过去。
爷爷看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走过来，直觉告诉他不对，手臂挥舞来表示他的抗拒，他怒吼着：“不要过来！”
最近几个月爷爷都是这样，奶奶熟练地哄着他。爷爷慢慢变得安静，手放了下来。
“我在哪……”他又忘记了。
奶奶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句的话：“你在家啊。”
家……
他变的更安静了，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字，即使隔得很近也没法听见他的呼吸。
奶奶返回，坐回刚才的位置：“医生也说，这个是治不好的。”
风狂打着窗户，大有把它拆下来的气势。姜春惭痛心地望向爷爷，他像是受到感应一般，转过身回望过来，露出一排松散的牙，可是越笑他越是委屈，后来干脆闭嘴，就这么静静地与她对视。
她感觉到暖流在脸上流淌，伸手去摸却没有摸到眼泪，再抬头时爷爷已经背对她，继续玩着手。
本该热闹的午饭以一个无声的结尾结束了，姜春惭收拾着残局，奶奶坐在爷爷旁边。她看见爷爷眼里透亮一点，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她看见奶奶的嘴皮子一直在动，说了不知多少话。
她没去打扰，抱起橘子安静地离开了。
或许陪伴才是遗忘最好的良药。
橘子对于她这一举动很不满，尖尖细细的声音述说着它的抱怨。姜春惭只得给它顺毛，它才慢慢安静下来。
“故事的存在只是为了遗忘吗？”姜春惭打破了宁静，橘子没料到她要说话，直挺挺坐起来看着她。
她见它这么困，就没再打扰：“你睡吧。”橘子当然同意，乖乖窝进她怀里，闭上眼睛。
若故事的存在只是为了遗忘，那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故事忘了，那么多动人的风景，那些美满的情节，难道都毫无价值吗？
可是说不定有的人记性太好，他们记忆犹新，面对那些早已远离记忆的人，他们又会有多无奈呢？
问题太多，姜春惭现在脑子乱。对一片蔚蓝平静的大海对话，它回答不了你想听到的内容，只会有细小并且毫无关系的波浪。
“写作业吧。”她心里想着，也是为了提醒自己——现在很忙。
窗外淅淅沥沥的竟下起了雨，最近的天气真是古怪得很，南槐最近多处地方在十一月还下起了雪，但姜春惭这边没有降落一片雪花，原来人的行为真的会改变环境打破自然规律。
但是受到冬雪的影响，他们这里感受到了冷气，降起了冰冷的冬雨，冷进人的骨头里。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汇聚成一条小水流落到地面，稀稀拉拉敲击着她的窗户，拍打着窗面。姜春惭塞着耳塞，聚精会神地想着题目，翱翔题海。
或许它也觉得吵到她了，下到最后，雨变小了，只能听见清脆的敲击地面的声音。
戴耳塞其实没有太大作用，声音还是听得到一点，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更专注，感觉到身边声音小了，姜春惭脱离大脑风暴，取下耳塞走过去看。
雨停了……
橘子也感知到了，打个哈欠站起来。姜春惭打开窗，让空气交替，房间里顿时变得清新，充满了雨后的清香。
姜阙和张晓眠和人聊完，感觉挺好，回家吃晚饭。奶奶照旧做好了饭，坐在饭桌旁等着他们。
她目光落在爷爷身上，总是放心不下，看着他乖乖抱着饭碗在吃，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稍微松下心。
门外的冷气聪明的钻进缝里，围绕在他们周围，但马上就被呼出的热气吹散了。张晓眠脱下外套，姜阙怕她冷到，重新给她穿上。
“聊得怎么样？”奶奶说了一下午，喉咙哑了。
张晓眠发现她的声音变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知道和爷爷有关，也没往这方面问，只是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挺好的，和人家沟通好了价钱，现在要想装修和进货的事情了。”
奶奶点头，感觉力不从心。
姜阙往嘴里塞饭：“不过去晚了，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已经被人家租了，现在都已经装修完了，有点可惜。”
张晓眠瞥眼看他：“还不是你一直说再看再看，被人抢了你自己还能说什么？”
姜阙自知理亏，任由她说了。奶奶打着圆场，这场风波算是平息了。
“灿灿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胡筱云关注到她。
“很好。”姜春惭看着她点头，胡筱云放心。
“那就好。”
这个时候问成绩就是败心情，胡筱云知道这个道理，没去问，最后再聊一些其他的事情，互通彼此知晓的八卦，这顿晚饭也就是结束了。姜阙和胡筱云在南槐租了一套房子，今天晚上就可以住进去了。
胡筱云穿好衣服，和他们告别：“我们走了，感谢妈您准备饭，麻烦了。”
奶奶知道留不住，看着他们走出大门。
几秒后门关了，奶奶开始洗碗，总感觉脑子恍惚，不住地去看爷爷那边，姜春惭注意到她的举动，像她示意“我去看看”，奶奶放心走进厨房。
爷爷呆呆坐在沙发一头，刚好是较黑的地方，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姜春惭害怕地坐过去：“爷爷……”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清醒，但看他现在毫无反应，应该是混乱的。她牵起爷爷的手，再试着叫一次：“爷爷……？”
“嗯……啊？”他看她一眼，试图辨别，但他的脑子里没有她的脸，抗拒地摇头。
姜春惭抓他的手变得用力，“我是灿灿……”
爷爷还是摇头：“不知道……灿灿，不知道……”
姜春惭不再让他回忆，手上的动作放松一点，她艰难地扯出微笑，显得平易近人。
“好吧……您今天过得开心吗？”
爷爷仰起头，露出幸福的笑：“……开心。”
“嗯……”姜春惭和他十指紧握。
晚上的风变大了，但是没有下雨，姜春惭在大风间睡着了。呼吸均匀，应该是做了一个甜梦。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之前设置的闹钟忘记取消了，起了个大早。
她拉开窗帘，如她所料，路面已经干了，完全看不出一丝水渍，就好像昨天的大雨只是她的一场梦。
【径】“如果可以，我们今天可以一起出去吗？”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奶奶刚好打开房门，看见她的姿势：“一大早看手机可不好，赶紧洗洗，过来吃饭。”
她点头，把手机放下。跟在奶奶后面走出去。
【径】“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看到她还没回复，他默默删除了刚才的两句话，一无所知的姜春惭正在享用早餐，对于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等她吃完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刚好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她悄悄点开，就看见方南径撤回消息的显示，她扣了一个问号过去。
【径】“刚起？”
【春惭】“吃完早饭了，刚刚撤回了什么？”
他那边迟迟不发，姜春惭认为肯定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再问也许会冒犯。
【春惭】“你吃了早饭吗？”
方南径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邀请：“你今天能出来吗？”
姜春惭愣了瞬，打字道：“应该可以。”
“我们去散步吧。”
她看着这个消息越看越奇怪，外面那么冷为什么要散步呢？然后她意识到他们的关系……确实联系感情也是很重要的步骤，但这样出去会着凉吧。
告诉奶奶之后，奶奶不知道散步对象，欣然同意。姜春惭换完衣服要出门，奶奶拦住她：“你就这样出去？”
她疑惑：“不行……吗？”
奶奶无奈：“那么冷，穿件外套咯！”
她被奶奶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感觉有点勒脖子，她发出最后的挽救：“有点……有点热。”
奶奶正欣赏自己的作品，被她突入的话打乱：“什么？热！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冷！你出去看看就知道外面的温度，别着凉啊。”
她艰难点头，眉头紧蹙，一件外套塞下这么多衣服，果然保暖还得看老人家。
见到方南径，她第一反应竟然和奶奶一样：“冷”。
他今天就只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里面那个白T估计也很薄，能从家里撑到这里，肯定冷了很久。姜春惭从脖子上扯下围巾挂在他脖子上。
她轻轻哈气：“冷不冷啊……”
方南径血液里好像充满酒精，刺激他的大脑，他固执地摇头：“不冷。”
姜春惭不信，握住他的手，手部的热气一下子被替换了，方南径冰凉的手着实惊到她。
“这还不冷？骗我……”溢于言表的嗔怪。
“没骗你，真不冷。”他为了证明自己，让她摸他的脸，“你摸，热的。”
她脱开手，给他整理围巾：“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至少也要看看天气预报呀。”
“没管那么多。”
他一心只想着要见到她，只想着快点见到她，这些“身外之物”他也不在意那么多，虽然冷的确实是自己。
姜春惭不自觉变成了爱数落的老奶奶。“伤的是你自己的身体，怎么可以不好好爱惜。”
方南径感觉再这么下去，光是说他的衣服就可以说上一天，他拉着姜春惭赶快走了。
“等等。”她停下，方南径回头。
她脱掉最大的外套，虽然表情严肃，但还是不够凶狠。
“你蹲下来一点。”
方南径照做了。
忽的感觉背上一沉，姜春惭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话语回荡耳畔：“不要耍帅了。”
他眼睛里写满震惊，心跳击打出快乐的节拍，奏出一首又一首轻快的歌曲。但他还是问道：“耍帅？”
姜春惭从上到下扫视他，满脸写着“难道不是吗？”
他好气又好笑，但知足地“嗯”一声，牵起她的手走了。
一路上姜春惭看着他咧到耳根的嘴，耐不住说：“你怎么这么开心？”
她感觉手上的力更大了，她看去，方南径的声音就在头顶：“我天生微笑唇。”
她疑惑地抬头，眉梢向下弯曲，方南径空出的手抵上她的眉心，话语轻飘飘的像风一样。
“但只对你笑。”
方南径肉眼可见——她的脸正在变红，每分每秒都有红晕爬上她眼角，他不禁轻笑出声。
“我希望我也是。”
她声音比平常更小了，但这句他听的尤为清楚，随之是下一句：“但是你要多穿衣服！”
“好～”他挑着眉，暧昧非常。
他们踩着落叶，走到路的尽头。
“真的不能，真的不能……我送你回去吗？”
姜春惭回答这个问题已经累了。
“这里离我家很近了，方南径同学，你是觉得几百米的路程我不能走吗？”
“那你小心。”
方南径眼里不舍，还是松了手。
姜春惭从容得像往常一样告别，但这次回应的不是方南径那双含情的眼睛，而是一个炙热的拥抱，热气堪比烈阳。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拥抱，安慰似的拍拍，右手突然被拉住，方南径握的很紧。他说：“带路吧。”
“什么？”
“送你回家。”
姜春惭被他带着走，完全不理解他这套操作，方南径笑的肆意，正如从前。
“不是的……我说……”她刚要开口。
“是右拐吧。”方南径突然伸手问她，她下意识点头了，然后反应过来：“不是！”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方南径一秒识破，自然往右拐。她没办法了，只能为他引路送自己回家。
“好了……真的到了。”姜春惭站在小区门口，对上方南径不相信的表情，有点生气。
“你骗我。”方南径冒出一句。
“我骗你什么了？”
一下子被安上一个骗子的名号，姜春惭不知他是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反正她是困在其中。
“明明很远。”
他走进，姜春惭有点心虚，势气比刚才弱了点，没敢看他的眼睛。
“我觉得……挺近的。”
“我就知道不该信你。”他总结，姜春惭抿唇。
“以后我送你。”
姜春惭刚要拒绝，方南径预料道：“无法反驳！立即生效。”
方南径的表情很认真，看起来不容拒绝，行吧……她硬着头皮答应了。
得到允许之后他就开心了，露出笑脸。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执着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