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结果不是很满意的宋织彰微微皱眉，但是一回头，笑得恰到好处，“怎么了，您似乎不太舒服，屈女士。”

    屈右夏笑得勉强，“不，没什么。”

    在生命舱里，周玉安安静静地躺着，表情平和。

    来到这里后，屈右夏开始扪心自问，她问自己。

    她抛弃了道德、抛弃灵魂，也抛弃了“屈右夏”这个身份过去所有一切。

    她要追寻人脑的极致，追寻技术上的极致，追随自己一直感兴趣的存在。

    现在，她要抛弃的过去里，也包括陈书谨？

    那是当然的了。

    屈右夏不再看周玉，抬眼，“没事了，谢谢关心。”

    她还没有在雪莱博士的团队里站稳脚跟，她什么都不能做。

    “那没事的话，请各位验收后签字吧。”宋织彰看着表情恢复平静的屈右夏沉思。

    原来你不记得了啊。

    可是，连失忆的这个人都来到了旧金山，到底是不是巧合？宋织彰冷冷地看着屈右夏，如果是来复仇的，那就做好再次被她杀掉的准备吧。

    验收工作繁琐，小组被安排在这里休息一晚，屈右夏有些睡不着，她起身准备出门好好逛逛旧金山，这里白天看的时候明明和普通城市差不多。

    她戴好仿真登陆器，这个东西会让她们免于进入虚拟世界——哪怕被射入了虚拟世界的药物，也只是进入普通睡眠。

    她出门下楼，门口有流□□，她招招手，流□□四处张望发现这个方向只有自己。

    于是她立刻跑步上前，这个时候一般就是贵人们有什么要打听的事了。

    屈右夏掏出钱，问她，“你知道登陆器吗？”

    流□□立刻伸出脖子，脖子上很明显一根登陆器。

    “你饭都吃不起了，哪里来的登陆器。”屈右夏有些惊讶。

    “小姐，我不记得了，我哪里记得，”流□□直勾勾盯着钱，“这话说的。”

    “怎么会不记得？”屈右夏有些好奇。

    “小姐，登陆器登陆上虚拟现实后，会失忆的，”流□□有些疑惑，“您不知道吗？虚拟现实经历多了，哪里还记得这些。”

    “你经历了很多虚拟现实？”屈右夏问。

    流□□无所谓道，“小姐，上帝保佑，您一定没经历过那么可怕的经历——虽然我不记得了。”

    看见屈右夏面上还带着一点疑惑，她笑笑，“小姐，您没去过虚拟现实吗？”

    “小姐，如果您没去，那就不要去了，但是如果您爱一个人那就让她去虚拟现实吧，如果您恨一个人，也让她去虚拟现实吧。小姐，因为它，我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就像罂粟一样，不，它比罂粟恐怖。”

    流□□收了钱，正要离开，屈右夏又掏出一沓钱，“你记得什么，都和我说说。”

    她表情温和，并不嫌弃流□□身上的脏污。

    谁知道组长穿着睡衣匆匆忙忙路过，屈右夏拉住他，组长连眼镜都没来得及带，“怎么了？”

    “实验材料被人动了！”组长跑向公司大楼。

    “那小姐，您还听吗？”流□□问。

    屈右夏直接把钱塞给她，“听，我之后来找你。”之后也跟着组长奔向公司。

    公司其他地方没事，但是唯有主控室着了火，它下面就是仓库。

    宋织彰担心主控室，屈右夏她们担心仓库。

    “消防系统被入侵了！”有人喊道。

    “Mirror的线路被截断了，需要把半小时恢复！”

    宋织彰指挥人员人工灭火，组长在那边尖叫着吼道，“要是这批材料出了问题，雪莱博士绝对会生气的！”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这个时候所有的成员都跑过来帮忙了，屈右夏也没时间去细问发生了什么，赶忙上去帮忙灭火。

    中间烟雾太大，屈右夏站着休息，这个时候，她发现，南希不在这里！

    也许只是有事没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屈右夏心脏跳得很快，她想都没想直奔仓库。

    仓库门前静悄悄的，作为验收人员之一，屈右夏有这两天的短暂的开启权限。

    她打开了仓库门，里面的灯立刻打开。

    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生命舱，密密麻麻，楼层隔音很好，楼上的杂音一点也听不见，屈右夏按照白天的记忆走到周玉的生命舱面前，还在。

    这里面大概有五百个生命舱，不算多，至少屈右夏半小时内完全可以一个个看过去。

    没有陈书谨。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走出去关好门，人工智能对她道了晚安。

    去楼上的路上，她碰见了坐着休息的南希，南希脸色苍白，摇摇晃晃正要站起来。屈右夏去扶她，南希笑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受伤了？”屈右夏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来月经了，”南希皱眉苦笑，她摇了摇手里的热水，“痛经,以及在喝热水了。”

    “我下去给你买点布洛芬？”屈右夏问。

    “不用了谢谢，楼上不是着火了，你先去帮忙，我休息一会儿上去。”

    屈右夏听她不要，也就自己上去了。

    这个时候屈右夏走上楼，火已经灭掉了。

    “你们能不能有一点安全意识！”组长唾沫星子乱飞，“知不知道大晚上听到失火了，仓库可能被波及到我有多害怕。”

    负责接待组长的人悄悄抹了把脸。

    旁边的宋织彰叫人拿了今晚大楼的数据来。

    突然，宋织彰开口道，“封锁大楼！”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宋织彰脸色阴沉，“丢了一个实验材料。”

    仓库里少了一个人，宋织彰瞥了一眼屈右夏。

    秘书上前悄声道，“她今晚上有去仓库，但是少的不是周玉。”

    宋织彰转身对组长道，“先生，你看看你们那边有没有少人。”

    组长立刻跳脚，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带来的人！我告诉你，少把你们的过错甩给我们！”

    “南希不在。”有人说。

    宋织彰挑眉。

    屈右夏说，“我刚刚在三楼看见了南希，她好像在休息。”

    下三楼的人上来说三楼没人。

    整栋楼都没找到南希，大火烧毁了三楼到五楼的监控。南希，消失了。

    组长脸色铁青，“Shite！”

    屈右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俩。

    宋织彰看在雪莱的面上，并不能强行因为一个消失的实验体留下她们调查。

    她面无表情道，“各位回去休息吧。”

    走出大楼回到酒店后，组长路过屈右夏的时候，声音变成了一个女音，“帮你个小忙，不客气。”

    是南希的声音。

    屈右夏挑眉看向组长，组长脸还算猥琐的那张脸，但是正常多了。

    他笑道，“她就是图好玩儿，你不用记这个情——明天就知晓了。”

    第二天，周玉消失了，屈右夏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她回了酒店后就再没有出去过了。

    据说宋织彰对着下属发了好大一通火。

    南希还是没有被找到。

    第三天，南希依旧在失踪当中，雪莱博士已经在催着他们回去了，宋织彰手下的除了技术部的都遭了殃。

    第四天，屈右夏他们被迫回去了，旧金山的道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大厦，下面寄生的胶囊房里是工蚁一般的人。

    屈右夏想起来那个流□□后来告诉她的事情。

    那个流□□说，过去的生活，她大多没印象了，她能记得的生活，就是无尽的虚拟世界。

    虚拟世界是会上瘾的。

    哪怕虚拟世界被设置成地狱，他们也想去。

    而且必须去，流□□说就像人类需要睡眠和空气一样，他们需要虚拟现实。

    每一段虚拟现实，她记不清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是应该都很痛苦，才会记不住。

    哪怕虚拟现实再痛苦，但是只要出来后遗忘了，他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次虚拟现实。因为遗忘了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不停地参加各种虚拟现实实验，获取微薄的收入生存。

    旧金山至少有上百万接近千万这样的存在。

    “上百万？”屈右夏右夏惊讶。

    流□□呵呵一笑，“旧金山的占地面积可不是只有地图上那么点。”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屈右夏问。

    按理来说不应该都忘光了吗？

    流□□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个美梦，“有一天我路过一个商场，我看到一架钢琴，我不记得那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钢琴，但是我不由自主上前——就像被恶魔蛊惑了。”

    “我坐下来了，我就像是天生会弹它一样，我的手指非常灵活——小姐，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妙。它的声音比任何我能想到的都美妙极了，那居然是我弹出来的！但是那首曲子叫什么呢？我一直想一直想。”

    她的笑容很痴迷，比屈右夏一开始见她时的表情生动多了。

    “你想出来了吗？”屈右夏不禁问。

    流□□耸耸肩，“然后我就被保安赶出来了。”

    “也许你之前是一名钢琴家，”屈右夏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忘记了，尊贵的小姐，我忘记了。”

    原来我以后要做的，就是不断产生这种生物吗，屈右夏虚着眼睛直视天空中的太阳。

    现在所有的虚拟现实框架都是由Mirror构建发布的，而Mirror的所有的维修升级都是由雪莱博士手下的助手们完成的。

    她们在推动虚拟现实的构建，推进人类大脑的开发，说到底，都是一群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堕落成恶魔的人。

    她正在成为这样的人。

    屈右夏看着手里买来的真正的登陆器，她低头亲吻它。

    她会建立没有成瘾性的虚拟世界，会让人类再次进化。

    为了更伟大的胜利，现在的一切牺牲都是合格的。

    她不再反复想到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实验体。

    她想起雪莱博士的另一个名字：弗兰肯斯坦。

    据说这是大家都认同的外号，Mirror就是那个被创造的怪物。她会成为新的弗兰肯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