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乐门前,灯红酒绿。

    甜腻的歌声从紧闭的大门中传来,像是诱人的蛊,不住地引人深入探究。

    被踩在地上不能翻身的时候,我就盯着那扇门那些灯火,幻想着自己若是那扇门内的人该多好,这样我就有许多的钱,就不用卖身葬母了。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我的手被人踩在脚下,左右旋着碾压。

    我的手心被粗粝的石子磨破,出了血,红艳艳地抹在地上,很像那扇门前红地毯的颜色。

    我叫崔风月,我娘是个妓女,前几天得病死了,死前嘱咐我要我卖身葬母。

    我娘说,像我这样的身份,卖身葬母的精髓在于卖身——让自己有个善良又有钱的人家寄托,这样我就不用再走她的老路。

    就这样,我听从母亲的话,头上别着草标,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若是再没人将我买下,我就得带着母亲的尸体找个山头埋了。

    她的身躯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在伤口上,疼的像刀割一样。

    那些人打的累了,收了拳脚,为首那人“呵——”地酝酿了好长一声,将又黄又黏的浓痰唾在我脸上。

    “小贱货,再让我看见你可就不是揍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他们走了,耀武扬威地走了。

    身上好疼……

    我在地上躺着喘了一会儿,勉强着从地上缓缓坐起,恢复平时跪地的姿势,目光紧紧盯着被我的血涂红的那一方片地。

    红色的中央,被洇湿的草标还躺在地上,瘪瘪的,书签一样。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我将它捡起,别回头上,想了半晌,又擦擦脸,用指腹沾了些血迹抹在唇上。

    鲜红的颜色妓女抹的口脂,妖艳、张扬、讨人喜欢。

    我想好了,左右穷人家的女孩没出路,若今天再找不到能将我买下的人家,我就去找个妓院把自己卖了。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肯干。

    我就是要活着,我要成为那扇门里的人,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我要……

    “可怜的孩子……”

    一声叹息飘在我头上,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拢住。

    有影子压在我身上。

    我垂眸不敢看他。

    下一秒,一柄桃色的扇子落到我面前。

    “好孩子,回去吧,明日你凭着这把扇子去梨园行找顾老板,他会给你钱的,回去吧。”

    柔软的触感落在我发顶,我抬头,却撞上一双墨澈双眸。

    他拿着那枚昭示着买下我身子的草标,一双温和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我,眼底不知怎么竟有几分怜惜。

    点破他身份的是他那左眼下、泪坑儿上那粒朱红泪痣。

    我知道他——名角儿柳折枝。他很出名的。

    他这么出名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身影烙印在我眼瞳。

    我刚想开口说什么,一位高大的男子走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亲昵的唤他“折枝”。

    他转头笑着回应,任凭他为他整理肩上的披风,同他说这话。

    两人就这样走远了。

    那枚被丢弃了的草标又飘飘悠悠地回到我面前,落在那柄桃花扇上。

    我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我静静地看着它,看了有一会儿,最终揉碎了它,带着那柄桃花扇回了家。

    我终是没被人卖下。

    但这并不可惜。

    可惜的是只是初见的第一眼太惊艳,惊艳到我的心现在就因为此刻的离别而隐隐作痛。

    好奇怪。

    ……

    百乐门内,歌女甜腻的声音还在细细流淌。

    我静静地看着。

    四年前,我是多么想成为这门内的一员,而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在最好的包房,欣赏着舞台上

    “小姐。”管家带着一身风味儿慌忙赶到我面前,“小姐,黄家那边找人说媒来了,老爷说您年后必须嫁到黄家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黄家,开银行的。

    他们家少爷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丹非要娶我当媳妇,我不愿,他就直接把聘礼抬到我爹面前。

    我嫁他就是有钱人嫁有钱人,钱就跟水儿似的哗啦啦地往两家里流。

    这样的好事我爹哪会不同意?

    便是连我的意见也不问了,直接下了死命令,要我年后就嫁到黄家去,一天也等不得。

    “小姐,您……”管家还要再提。

    我恹恹一抬手,管家不吱声了。

    这里待着胸闷,我起身,管家机灵地为我拿过大氅披上。

    歌女仍然在唱着曲子,我却已没有兴致听了。

    ……

    门外,封天暮雪。

    一切都在白里湮灭,唯有几处红色最为醒目,是买炮仗对联的小摊子。

    我出来时管家没有跟上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乱走。街头巷尾总有人和我擦肩而过,但这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跟这条繁华大道上的人不熟,也不认识这街上的任何一个人。

    我低头走着,朔风划过我的脸,有点疼。

    我的眼经不起风吹,稍有些剐蹭就要起一层泪。

    我蹲住,揉揉眼睛,耳畔却炸开一团吵闹声:“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声音越来越近,我刚想往旁边稍稍,一个身影忽地和我撞在一起。

    我被人压在身子底下。

    意外来得太突然,我脑子一片空白,手还挡在左眼处,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上人看。

    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却与四年前有些不同,只有那颗朱红泪痣朱砂似的缀在泪坑上,活像心尖刺出的一滴血。

    在他把我扑倒之后,追着他的人也赶了过来。

    “他在这儿!”

    一声怒吼响起,他认命似的闭眼深吸了口气,从我身上撑起,看着我缓缓吐了口气。

    白雾漂浮在我俩之间,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些人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粗暴地扯起,却在看到我的一霎那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小、小姐!!!”

    有人眼疾手快的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啊,好疼。

    我后背磕得生疼,人中也湿漉漉的热。

    我伸手一模,指腹殷红,是我小时候被打落下的病。

    “小姐……”

    “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我现在有点狼狈,一边用手抹着血一边抬头不让血涌出来。

    “等等……”急促的呼唤声响起,我垂眸看他,他一脸很急的样子,“别仰头,血会倒呛回去的。”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一声闷响,他的胳膊被人扭到身后,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放开他。”

    “可是小姐。”

    “放开。”

    啊,好狼狈,一边流鼻血一边还要处理这档子事。

    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那些人放开他,纷纷后退一步,垂着头,不出声也不说话,只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像是要辩解什么。

    我有点不耐烦了:“刚才不是喊的挺欢的么,这时候一个个开始装哑巴了?张嘴,说话!”

    我一吼,站在最前面的人一哆嗦,抬头看了看我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怯生生道:“小姐您有所不知,是这个不要脸……”

    “咳。”

    “是他前几天在酒馆里冲撞了少爷,少爷派小的们来收拾他,哪成想……”

    哪成想能撞见我,还给我砸出了鼻血。

    手已经堵不住了,我现在两只手上都沾满了血,但鼻子里的热流还在一股股地往外冒,跟来了癸水一样。

    正当我烦的要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张绣了花的帕子递到我面前。

    “先用这个吧。”

    我用帕子堵住鼻孔,有点滑稽,但是没办法。

    他的手帕香香的,我另一个鼻孔能闻到。

    我的心一点点稳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些个窝囊废也不是那么心烦了。

    他们还怵在那里,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没事就退下。”

    “可是小姐,少爷那边。”

    “兄长那边只有我来处理,你们一个个的杵在我面前我看着心烦懂吗?心烦。”

    崔家上下都知道我是个脾气不好的,见我要发火,那些人一刻也不敢耽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灰溜溜地离开了。

    没有了热闹,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

    很快,这条路上只剩下我们两个站在原地的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你……”

    我俩异口同声。

    “我……”

    再次异口同声。

    我抬手示意他先讲,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道歉:“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撞到人。”

    故人重逢,第一句居然是这种话。

    不过也对,四年了,记不起也正常。

    我看着他,他身上很单薄,除了件戏服外什么都没穿,一头长发散着,很是凌乱,至于双脚,更是赤裸裸地踩在雪上,已经冻得通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凄风苦雨的味道。

    这副模样跟当年站在我面前给我桃花扇的柳折枝简直判若两人。

    我酝酿了一会儿才敢开口:“你……不冷么?”

    他做了个“啊”的口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解下大氅踮脚为他披上,他下意识一躲,却还是乖乖任由我摆弄。

    “你家在哪里?”

    我问他,因为帕子堵在鼻孔起,声音有些嗡里嗡气的滑稽,“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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