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茶喝多了，睡不着。
大半夜的我瞪个绿豆眼，眼睛里直发光。
我这人有个毛病，睡不着时躺久了就喜欢翻身，不然骨头硌着疼。
在我翻第五次身后，折枝被我弄醒了。
他困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咕哝了句“乖乖睡觉”，右手像拍小孩似的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两下，没过多久，又睡过去了。
我听见他在说那句话前叫了个人名儿。
不是我的。
但我没听清，索性权当他没说过，只抬眸偷偷看着他。
他长得很好看的——
男相不是很重，更多的是女子家的那种的阴柔妩媚，眼梢狭长微挑，睫毛纤长上翘，鼻梁挺直鼻尖精致，嘴唇薄而秀气，加上一张如同瓷器一般光滑无瑕的素净的面皮。
想来，若他是个女儿家，必定是极秀气极有灵气的，和传说中的杜丽娘一个样。
只可惜他眼底依旧氤氲着无尽的哀愁，配着时时微蹙的眉毛，仿若黄连投进了苦胆胎，秋风秋雨愁煞人。落尾眉间除却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不似杜丽娘，倒像是林黛玉。
此刻他睡着，睡颜安详，神态平和，只有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轻轻的转动，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如蝶翼般轻轻抖动的纤长眼睫。
他的手还在我腰上，隔着被子，很轻，不重。
有碎发一点点从他脸上滑落，他耸了耸鼻尖，咕哝了一句，随手扒开了。
这张脸美得惨绝人寰，哪怕我看过好几眼再次看见都还是会心动不已。
说实话，在我们重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长得这么好看，这么不食人间烟火——或许我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他会长得这么好看。
至少初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
那时候，他背对着灯火，心动的一瞬间，
我甚都至没看清他的脸。
我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至少在恋爱这方面，他不喜欢我。
……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
只是觉得醒来时身旁空荡荡的，我还没清醒，只下意识知道要去找他，打着呵气，揉着眼，用脚去勾鞋。
双腿搭在床边，脚趾勾了勾地面，什么都没勾着。
我也懒得去找，赤足往地上站。
“穿鞋。”清冷又温柔的纠正声传来。
我眼前水雾拨开，正看见折枝端着两个盘子进来。
他头发被一根簪子尽数挽了上去，露出纤细白腻的脖颈，好看的几乎想让人掐下去留痕迹。
我乖乖找鞋穿上，晕乎乎地往他身边走，看着他那张瓷白柔软的脸，下意识张开双臂想抱上去跟他蹭脸。
好在我清醒的很快，意识到他不喜欢女孩子，在距离他一步的时候猛地顿住。
他好像没意识到我会顿住，坐在凳子上，手已经微微张开上抬，一副要接我的样子。
我俩就这样僵着动作看着。
良久——
“咳！”
我们很有默契的收起姿势各自背过身去，轻咳一声，回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
今天的早饭是面片汤。
折枝口味清淡，说是清汤面就真是清汤面：清汤、面、零星几点白绿相间的葱花，配上一个金黄的煎蛋。
看起来就健康！
“好喜欢！”
我感叹一句，他问道，“喜欢什么？”
“喜欢你。”我不假思索道。
话音落下，我意识到坐在我对面的不是什么可以调戏的人，是我的恩人、我的先生、我的折枝！
我猛地抬头，果然，他清眸陡然窜过一抹慌乱，立即垂下眼睑，脸也垂下去，耳根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略略开口：“哦。”
我：“……”
啪啪啪！
我在内心给自己来了三个响的，又疯狂按自己的人中，以防自己昏死过去。
为了避开这个尴尬的话题，我问他：“折枝，你过两天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算账本？”
嘶……
我为什么第一个想法是要和他一起算账本？难道我真爱钱没救了？
不对啊，我要是这么爱钱，我就不会不嫁给黄知弈了呀，他那彩礼，看得我都流口水，我要是爱钱，根本拒绝不了那么丰厚的彩礼。
好奇怪。
没想到，折枝居然真的答应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
好生硬的人称词。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他：“折枝，要不你给我换个称呼吧，不然我叫你折枝，你叫我‘你’，好难过。”
“那……你想我叫什么？”
哇，这么一对比，果然好生硬。
看着折枝含羞带怯的目光，我想了想，反倒把自己想起一身鸡皮疙瘩，最后还是让他来定夺。
然后……
“月月？”他这么叫我。
果然好怪异！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顺便打了个寒颤。
“是这么叫不好么？要不我换……”
“不，非常好！我就喜欢这个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收回做出“制止”手势的手掌，学着在生意场上那些洋公子哥儿的手势，两只手拇指伸直，食指弯曲，合在一起放在心口，做了个心的形状。
“爱你。”
他的脸瞬间又红得跟柿子一样。
蛮有趣的。
……
春节就是闲。
我和折枝面对面，托着腮，看面前这四大袋“早生贵子”发呆。
说是“早生贵子”其实就是枣，花生，桂圆，莲子，很明显的谐音字。
可我和折枝貌似都不是很喜欢吃干果。
于是，在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三分钟后，折枝说他可以试试拿这些东西蒸发糕。
“虽然没做过，但以前，我师父经常在过年的时候做，我跟着打下手打了那么多年，应该也会做吧……”
他的声音很小，很没有信心。
不过没关系——
他是个很靠谱的人。
我信他！
……
灶房内。
折枝挽着袖子和面，我在旁边打下手。
可以看出来，他之前确实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溜十三招下来不是水加多了就是面加多了，还搞得自己鼻尖脸颊上都是面粉，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娇俏感。
反观我，脸上的粉白得像阴差，若是再换身纯黑的衣服，谁还能分得清我和黑无常？
当然，开玩笑，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还是很尊敬的。
在几番波折后，折枝终于将面揉好后，长舒一口气支起脊背一只手掐腰一只手一抬起来用腕骨一点点擦拭着额头的汗。
许是我注视他的目光太炙热，他垂下目光看我。
我俩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看着对方止不住地笑出声。
最后还是折枝拿着手帕帮我擦干净脸上的面粉。
他手法很奇怪，一会儿是鼻尖，一会儿是脸蛋，搞得我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痒痒的，连心都是痒痒的。
我俩扯了凳子坐在灶台前休息。
“折枝以前过年也这样开心吗？”
趁他专心擦脸的时候，我问了他这么一句。
闻言，他的手顿了下，在脸上停了一会儿，继续擦。
随着他手而动的还有他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似有若无地颤抖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似乎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他收了帕子后还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目光看我。
“以前……也差不多，我从小都是跟着师父师兄弟们一起，那时候戏班子不大，很穷，大多数时候一天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只有过年才能多吃点东西。戏班子买不起肉，师父就会自掏腰包给我们买面买干果，蒸上几屉发糕出来。在我们眼里那些发糕跟肉一样金贵，我们都舍不得吃，都偷偷藏，一个发糕差不多能吃上三天左右。”
“不会坏么？”我问。
“不会，就算会也吃不出来，人在饿急了的时候是吃不出来好吃不好吃的。”他如是说道。
我的心莫名刺痛了下——
好可怜，我的折枝好可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时候，哪怕是在最难的那段日子里，我娘都没让我挨过一次饿。
后来我娘死了，我也就饿了三四天，就被崔家捡了回来成了大小姐，再也没过上饿肚子的日子。
不像折枝，苦了那么多年还要苦，若不是我在大街上偶遇他，不知道他还要吃多少苦。
我抬胳膊想抱抱他，脑海中却再次涌出“他不喜欢女人”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我不要做太过分的事。
在一个床上睡觉不过分，没有肢体接触就不算过分。就算有肢体接触，不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就不算过分。
可现在，我差点就过分了。
我顿住，折枝却瞬间捕捉到了我的小动作，目光一直放在我欲抬不抬欲落不落的胳膊上。
好尴尬……
我灵机一动，上下挥舞着双臂，做出打气的姿势：“折枝果然好厉害，那样的日子都能挺过来，以后就什么都能挺过来了。”
“噗，好呆。”他左手半握成拳抵在唇边，笑得花枝乱颤。
听到了，两个耳朵都听到了！他笑我呆！
不过，眼底一直化不开郁卒的他能这样笑起来，我也是蛮开心的，就不计较他笑我带了。
醒面还有好久呢。
灶房里冷，我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朝他伸出手：“牵手？”
他应该是也想牵的，但在指尖就要触碰在我掌心时瞬间顿住。
他收回手放到自己面前看了看。
看着自己泛红的指尖，他摇了摇头，“太凉了。”随即自己起身，也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得温温柔柔。
“这里太凉了，我们回屋吧。”
“哦。”我失落地收回手，却也有些庆幸他没有牵我的手。
若是真签上了，我肯定会腿软得走不动路，到时候又要被他笑话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不牵就不牵吧。
没关系
没！关！系！
我才不会在意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