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

    《远风长信》/ 星火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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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黄金周结束,北方多地气温下滑,据预计,淮京市入冬时间......”

    ...

    “猪油蒙心了你!三万是寻寻考了状元你亲手给的红包!还想要回去,你真敢开这个口啊,咱俩婚还没离,你就这么急着要钱不要脸了?!”

    门外囔囔声又占上风。

    月光照及床沿,被子里悉索动了几下。

    姜洵无意识拧眉,拥着被子缓缓坐起。

    额头的退烧贴掉下来,她轻咳一下重新贴上,手臂酸沉。

    在昏暗中呆坐片刻,摸起手机茫然滑动。

    乏善可陈的周日,美院群自得其乐——

    “周屿程又在大阪拿奖了!”

    “太飒了,新赛季七连冠,直接把KM车队的总积分干到亚洲前三!”

    ...

    “终于完赛了,他什么时候返校啊?”

    “飞机昨晚就落地了,八成是谈了新女友,回来陪人家咯。”

    啪。

    退烧贴又掉下来,挡住屏幕字眼。

    姜洵慢半拍拾起,凝胶比掌心还热。

    砰一声,林燕芳推门而入,一掌拍向开关:“睡一天了,起来吃东西!”

    卧室乍然一亮,姜洵闭了闭眼。

    手机不动声色藏进枕底,她揉着眼,泛着淡淡病倦开口:“下次进来可以先敲门吗?”

    “哟,真新鲜,我是你亲妈我还不能进了?”林燕芳将反弹的门板推开,又砰一声,“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姜洵不想理人,小身板缩进被子,鼓一个小包。

    林燕芳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将她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叠好塞进衣柜:“你爸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别接!给他脸了还。”

    姜洵拉高被子蒙住耳朵,嗡嗡的:“那三万你不是存着吗,万一他真的遇到麻烦——”

    “你个死面疙瘩!”林燕芳转头啐她,“上了大学屁没学会,就会捡亏嚼!香啊?当饭吃啊?这么爱给人家当菩萨,人家还能烧香供你?!”

    音落,地板都抖了三抖。

    姜洵不作回应,闷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还睡?起来吃饭,给你热几个菜。”林燕芳催促。

    姜洵没有半点胃口:“不饿,不想吃。”

    “我看你要成仙了,天天不饿不饿。”林燕芳往出走,脚步和嘴没一个闲着,“爱吃不吃,十八的人了,饭量没猫大,费我操这个闲心!”

    叨叨声渐小,枕下手机轻震。

    室友发来语音:“天杀的,明天加了节早八,今晚早点回学校啊!”

    她打字回一个“好”。

    出门时,林燕芳抱着晾干的衣服经过客厅,幽幽开腔:“病好了?要不要我送?”

    姜洵弯腰穿鞋:“不用。”

    林燕芳打量她片刻,掠走一记冷眼:“别人家小孩儿个个活泼好动,就你一天到晚闷得要死,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姜洵手指一顿,默默系好鞋带。

    竹园子街附近有直达淮京大学的4号线,白天没个落脚地,晚九点过后才算清净。

    姜洵靠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路打瞌睡,昏昏沉沉晃到了学校。

    她以为在家已经够吵。

    没想到回到寝室,一开门就误入战地现场。

    “都说了暖气片边上别堆快递盒,听不懂人话?”

    寝室里无人回应,只有拧化妆品盖子的声音吱呀响着。

    苏禾没了耐心:“说你呢姓杜的!”

    杜昕然坐在桌前涂枣色指甲油,大波浪卷发聚在肩膀一侧,轻飘飘地呛:“有人也没少堆,大哥别说二哥。”

    硬碰硬,苏禾见招拆招,七八个快递盒一股脑甩在对方桌上: “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没堆过,全是您老的废品。”

    杜昕然不为所动,留下一团乱的桌面,起身拎包出门。

    步步生姿,经过姜洵时停了下来,语气还算友好:“好点没?”

    姜洵闻到柔媚香水味。

    “好多了。”

    杜昕然别了下耳边发丝:“行,记得吃药。”

    走廊脚步声渐远,姜洵轻手关上门。

    荔叙园正是晚间活跃的时段,楼下的共享自行车无间断营业,车铃声来来往往,女生们嬉笑打闹,楼上楼下有跳绳动静。

    只有十六栋306残留战火余温。

    姜洵住四人寝,有一个室友入学没几天就办了休学,说是压力太大。

    目前就剩三人,其中两个还天生不对付,一直吵到枫叶红透。

    苏禾气鼓鼓坐回吊椅,拆开一包薯片:“迟早买根棍子拿她的脑袋当木鱼敲,烦死了,有本事办外宿啊,搬出去大家都清净,省得还要占一个床位,碍眼。”

    姜洵默默当个倾听者,静立在桌位前取下挎包,莫名发现内袋有点鼓。

    一翻,里面一堆感冒发烧药,全是林燕芳给她塞的。

    苏禾咬着薯片看过来,叹气:“都成药罐子了,赶紧跟辅导员请假啊,生病还上什么课。”

    “不用,睡一觉就——”姜洵来不及说完,偏头轻咳。

    “姜寻寻,你这免疫力是真不行。”苏禾摇了摇头,拿起手机快速滑几下,“看看群里这帮生龙活虎的女大,哪儿来这么多精力啊,聊黄聊一宿了。”

    姜洵一愣,谨慎又好奇地拿起手机:“你刚说聊什么?”

    苏禾坏笑:“乖乖女想知道?”

    “......”

    点开聊天界面,正好有一张图跳出来。

    背景是喧闹赛场,天际一片火烧云,前景一辆改装过的银灰色Vantage。

    倚靠在车旁的人身高优越,一身无所缺所以无所求的倦怠懒骨,像个不着调的大少爷,深色车队外套随意系在腰间,墨色高领与喉结齐平。

    队友上前与他说笑,他垂着眼皮按手机,慵懒散漫地勾了勾唇,金灿光线勾勒侧脸棱角。

    姜洵指尖微僵。

    那些措辞大胆的群聊消息接二连三,把图片顶了上去。

    她就记得其中一句:“想睡。”

    “怎么样啊?”苏禾挑眉,“满足你好奇心了没?”

    姜洵立刻熄了手机屏放回桌上,稀松平常道:“不感兴趣。”

    苏禾眯起眼:“不感兴趣?”

    姜洵又“嗯”了声,斩钉截铁。

    “等等,你该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

    姜洵低着头整理感冒药:“不认识。”

    “周屿程啊,大三金融系那个祸害芳心的玩意儿,听说这周完赛,准备返校了。”

    苏禾贴心介绍,“帅成这逼样,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但这张脸是真不可多得,我打赌,就咱们这栋楼,十个里面能揪出八个对他想入非非的。”

    “对了。”姜洵话锋一转,“临摹课的作业是不是要交了?”

    顿了几秒,苏禾如遭雷击:“靠!我都忘了。”

    说完一看手机,又原地复活:“嗐,明天下午没课,到时再赶嘛。”

    除了公共课之外,美院没什么闭卷考,分数全靠平时的作品来撑。

    苏禾入学一个月已经深谙大学之道:ddl才是唯一生产力,并试图同化姜洵。

    周一早八上完,姜洵收拾收拾准备去往七教。

    苏禾正想抓她回寝室补觉,不料扑空:“姜寻寻,你临《清明上河图》啊?”

    姜洵一愣:“不是啊,工笔白茶。”

    苏禾抓狂:“那你这么卷!”

    姜洵笑了笑,俩人在三教楼底分开。

    京大校园最清净的地方,除了非考试周的图书馆顶层,就是美院七教顶层。

    这里有几间藏在走廊尽头的书画室,平常没什么人用。

    一开门,早晨毛茸茸的暖光照亮满墙的山水画,长形漆木桌上堆着零星画具。

    如果姜洵推开门时,没有看到窗边慵懒熟睡的身影,理应一切如常。

    可偏偏没有“理应”。

    视线聚焦的瞬间,她呆立着,一手扶住门沿,手指无意识地下滑,摸到木漆之下的细微凹痕。

    难以觉察,唯有己知。

    像心跳。

    阳光照及桌沿,男人靠着椅背睡颜沉静,脑袋懒洋洋挨在透光的窗边。

    纱帘浅浅拂动,他手臂交叠着搭在宽阔胸膛前,一双长腿散漫敞开。

    简约的黑色帽衫拉起兜帽,额前的漆黑碎发落一层淡影,英挺眉骨凸起,浓睫末梢缀着点点光亮。

    似乎被开门的动静吵醒,窗边的人颤了颤眼睫,缓缓睁眼。

    像是被阳光刺得难受,又像被吵醒后的不悦,他先是拧起眉心看向窗外,而后不咸不淡收回视线,顺手扯落兜帽,随意理了理微乱的漆黑短发。

    下一秒,墙上的复古钟整点报时,回音朦胧。

    周屿程就在这时看过来。

    狭长的桃花眼,上挑的眼梢浪荡又极具侵略性,眸底总是波澜不惊。

    看谁都含情,也看谁都无情。

    对视瞬间,姜洵立刻错开眼。

    空气里很淡的松木调,暖而辛,又有薄荷的冷冽。

    姜洵心神不定地攥着门沿,力道微重一分。

    “怕什么。”刚刚睡醒的声音倦怠沙哑,慵懒尾音拖着淡淡嘲弄,“又不吃了你。”

    音落,姜洵默默松开门沿,指尖攥进掌心。

    是烫的。

    “杵那儿不动做什么。”他松松懒懒地问,散漫声调泛着哑。

    姜洵迟迟才应:“吵到你了。”

    女孩子的声音轻而柔,像犯错之后自我反省的好学生。

    明明长了一张让人不舍得大声说话的脸,清秀眉眼之间却隐隐透着倔强。

    门沿边那截不安的手腕细而白,瓷一样,好像一碰就碎。

    她像个小雕塑似的一直没动,他兀自失笑:“你挺有意思,喜欢罚站?”

    “......”

    姜洵默了好一会儿,避开周屿程的视线,迈着温吞步伐走进画室。

    绕一圈,正好停在他身旁。

    未完成的画在桌上摆着。

    周屿程好整以暇,离开椅背倾身向前,手肘搭着桌面,闭上眼,修长手指在眉心周围胡乱按几下。

    再睁眼时,倦意少了几分,他撑起额头,目光扫向一侧。

    身边的人静立着,淡色长裙之外一件杏色毛衣开衫,不算太厚,纤薄的肩膀勉强挂得住。

    没化妆,透亮光线映着小小的一张脸,白皙素净,微卷长发在低头执笔时垂下好几缕,散逸淡淡暖香。

    觉察到他在看她之后,她默默将画具往旁边移了几寸。

    好像他有多坏似的,非要躲着。

    周屿程嘲弄地勾了勾唇,脊背懒懒散散往后靠,垂着眼皮看她作画。

    姜洵不自然地落笔,静了半晌,她很单纯地问:“你不睡觉了吗?”

    顿了顿,耳畔一声低似气音的笑。

    一笔画岔。

    姜洵藏得迅速,仿佛无事发生。

    绷好画框的熟绢细腻平整,绢上疏疏落落的洁白无骨,寸寸精致入微,落笔无悔。

    “白山茶?”

    耳边一道倦哑嗓音,姜洵险些又执笔不稳。

    “嗯。”

    周屿程眉梢微挑,仿佛一时兴起:“国画系的?”

    姜洵慢了半拍:“嗯,22级。”

    恰到分寸的自报家门,半分欲盖弥彰的刻意。

    周屿程没再出声,她克制着没有看过去。

    空气安静下来,光影随墨迹游移错落。

    她心道奇怪,明明病都好了,怎么会模模糊糊地,又发一场烧。

    “又画错。”周屿程语调松散,算不上关切,更像明知故问的顽劣,“到底哪个专业的。”

    姜洵紧抿嘴唇,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话说出口成了温软辩驳:“就是国画系的。”

    重音落在“就”字上。

    余光里,周屿程不知为什么,淡淡勾了勾唇。

    姜洵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阵来电震动及时救场,但周屿程毫不上心,半晌才接。

    姜洵屏息几秒,心不在焉勾勒一片短叶。

    松懒语调近距离落入耳畔,掀起缄默的心潮——

    “少发疯。”

    “边上有人。”

    音落,隐隐听见电话那边烦躁地问:“操,边上谁啊?害老子说个话都得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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