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南是在“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里醒来的。
各个感官先于肌肉恢复，首先闻到的就是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感觉眼睛上有东西覆盖着无法睁眼，缓了有一会后，她才能抬起手去摸。
“诶！别动啊妹妹。”床边轮椅上的蓝桉见她醒了，停下了正啃苹果的嘴，赶紧伸手制止她拽纱布的手。
“这可是我特意和医生求来的，给你包的严重了点，等会能保你的命。”
听他这么说，林观南没再动它，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嗓子干的要命。
“水。”
原本一直靠近门口的林枢走到床边，给她喂了水润润嗓子。
“慢些。”
等稍微喝了一小口后，她缓了缓等嗓子没有那么疼后才继续开口。
“阿枢，我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吗？”
“一直准备着呢，我去让人送过来。”
林枢说完就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我躺了多久？”林观南开口问道。
将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扔到垃圾桶里，蓝桉从一旁抽出张湿巾来，给她小心擦掉手上刚才不小心沾上的苹果汁液。
“快三天了，你身上的几处刀伤虽然避开了致命的地方但是失血严重，而且眼角的那个伤差点就让你瞎掉。你这小祖宗倒是睡得安稳，让哥哥我一个人对着老爷子们的盘问，这种风水轮流转以后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屋里没有的其他人了，她直接开口问道。
“ 人呢？”
“摔到山下前就死了，一枪毙命。”
蓝桉知道她问的是谁，扔了用过的湿巾直接回她。
“你该庆幸他肌腱断了，不然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在下面陪你过周年了，那些家伙可不会烧我喜欢的东西给我。”
见她嘴又有些干了，他从旁边拿出来棉签沾了纯净水给她点了点。
“与其问他，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你哥，昨天来的电话让我给糊弄过去了，他应该察觉出来不对了。”
两人对于李厉的死都没再说什么，因为在那个电话里当着李厉的面其实就已经确定了他的结局了。
小的时候他们无聊就会玩猜谜，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另一个人来猜是什么意思来练习默契。
蓝桉不喜欢四这个数字，因为这个它的谐音是“死”，中国人嘛难免迷信。
电话开头林观南就已经说了“有事”，蓝桉的意思是如果需要“死”，他会去准备。
她回了他“可以。”
蓝桉安插了人在上山的人里，万不得已时就会动手，只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对方就因为拘捕，暴力袭击，劫持人质等恶劣行径被击毙了。
这个结果蓝桉并不满意，只觉得对方死的太便宜了，至少那双眼睛也是该挖出来让他自己吃下去的。
“那个位置附近确实找到了船只残骸，我已经加派人手过去了。”见她安静着，蓝桉开口说。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脸色仍旧苍白憔悴，比之前也只是多了一丝生气而已。
单单是这两天她躺在那，自己都是提心吊胆的，想到她瞒着自己的事，又有很是生气。
而现在见到她醒了，却又是半点重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暴躁平息后的无奈。
全然化作了怕剩下自已一个人的恐惧。
“如果我不问林枢，你就打算找到以后才告诉我？”
“我只是…”
刚醒来不久，林观南只觉得身体有种迟钝的木感，再加上看不到东西更是不太习惯，所以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又或者去习惯就连呼吸都觉得被灼烧的气管。
“我只是…很怕又是一场空，所以才想…等真的找到了再告诉你。”
一个人失望，总比两个人都从带着期望再到失望的好。
毕竟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厉嘴里的“秘密”是一串数字，一个位于海上的经纬度。
如果这次的事情再提前一天，都有可能不是现在的结果，因为这个对她太重要了。
多年来他们两个撒出去不少人力物力，就是为了这个。
幸好，老默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很及时。
终于是查到大概的位置。
那个可能找到他们义兄尸骨的地方。
哪怕是茫茫大海希望小之又小，他们找了这么多年也总是想尽量找到的。
既然秘密已经不是秘密，那其实李厉的价值已经不是那么大了，本不值得他们两个再如此费心，只要等待结果就好了。
毕竟他之前因为立场问题已经对蓝桉动过手，单单是这个，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但，问题出在了他的杀心不改和贪婪上。
林观南从不拿兄长的安危去做赌注，同样的，也不会允许别人用这一点去威胁自己。
【顺其自然，名正言顺。】
虽然被绑架确实有些意外，但她在顺势而为里，也掺杂了些推波助澜。
罪行被暴露，被抓捕是顺其自然。
名正言顺则是死。
不是死在私人恩怨里，而是…在所有人的眼里光明正大的，不会有带来其他麻烦的。
【应该顺其自然，也该名正言顺。如果不能如愿，那就强行为之。】
以前一些人暗地里都形容蓝家的儿子是疯子，只有林家的才能像是束带一样管住对方。
但没人能保证，和疯子能在一起的人，潜在里怎么不会是疯子呢？
只不过另一个冷静的看不出来而已。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蓝桉也是难得的安静下来，隔了几秒才回答她。
“会找到的，我们会找到他，带他回来的。”
“嗯。”
“对了，那女孩还好吗？”
想起当时一起被绑走的聂思乔，看不见的她又习惯性的转头问他。
打斗里她已最大程度的避开了致命的地方，身上的几处伤口随着她醒来也开始恢复了痛觉。
尤其是脖子伤的伤口撕裂过，经过这一扭动，即使是林观南一向痛觉不怎么敏感也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下知道疼了？救出来了，除了被打晕的力气大了点以外，现在活蹦乱跳的，昨天还要来看你，我给吓回去了。”
说完了话，蓝桉这才按下呼叫铃。
“现在外面只剩陈书婷和警察，等下她进来你自己应付她吧。”
至于缠在林观南眼睛上的纱布能保什么命？
自然是…在陈书婷担心的怒火之下的命了。
蓝桉让门口的手下撤开后，陈书婷怒气冲冲的踩着高跟鞋进了病房。
当然，这怒火是对着一直让人守在门口，不允许其他人进来打扰病人休息的蓝桉的。
但当见到另一个从昏迷里醒来的人后，她调转了枪口。
正要开口痛斥对方的危险行为时，正挪着轮椅离她远远的蓝桉还是开口提醒她。
“她可刚醒，你要是给她骂哭了，那眼睛就废了。”
话落，门外又快步涌进来一群专家主任医师。
不愧是林观南投资的医院，效率很高，询问的又十分专业细心。
总之，等医生们离开时陈书婷刚才翻涌的情绪已经回落。
她走到床边没有说话，此时的情景竟然与小时候那次医院的探病重合了。
“姐姐？”见她这么安静，林观南试探的开口。
看不到东西实在麻烦，她感觉眼睛上的东西碍事伸手就要摘了。
“别动！”陈书婷赶忙制止她的动作，生怕她不注意落下毛病。
“没事。”她在那之前差不多已经拆掉了眼睛上的纱布，露出的左眼上狰狞的血红色伤口。
陈书婷赶紧伸手虚虚挡在她眼前遮住亮光，冲着一旁也愣住的蓝桉说着“叫医生”。
“别动了！”
“没事的，姐姐。”
她握住挡在自己眼前还有些冰凉颤抖的手。
“别担心，右眼不是没事吗。”
“左眼睛不是你的吗？瞎了一只眼睛好看吗？”
陈书婷声音有些沙哑的呵斥着她，手却仍旧挡在她面前。
“不许再摘纱布了，医生说你眼睛暂时不能见光！”
“可是眼睛上盖着东西真的好难受啊。”
不顾对方的冷言冷语，林观南同她撒着娇。
“说了不行，谁让你受伤的？你给我乖乖养伤，白晓晨都比你听医生的话。”
“那姐姐别生气了，我会害怕的。”
“想让我别生气就保护好你自己，你怎么答应我的？”
“以后一定不会了，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哼，最好是这样。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说到后来，陈书婷虽然面色还是冷着，语气却早已比之前软上了不少。
“嗯，渴了，想喝水。”
察觉到了转机已到，林观南自然是顺着她说了。
她们两个那边姐妹情深，小意柔情。
叫了医生再来包扎的蓝桉呢？
又从旁边的果篮里拿出了个苹果，随便擦了擦就在那“咔嚓咔嚓”面无表情的啃了起来。
总之，可喜可贺的是林观南豁出去的举动，最终躲过了姐姐的怒火。
跟在医生们后面的警察终于忍不住尴尬的弄出了些声响，证明还有其他人。
“咳咳……”
陆寒瞄了眼一旁进来之后就傻傻站着发愣的师傅，清了清嗓子后还是决定自己担任这个惹人嫌的。
“您好林小姐，我们是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因为这起绑架案有些问题需要问您，希望您协助调查，因为事出紧急请您理解。”
“好。”
蓝桉见到这位小祖宗同意配合之后，招呼起一旁的陈书婷。
“诶，大姐麻烦推我一把呗。”
原本陈书婷见他们这个时候就来做问询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听到这句话后狠狠白了眼那个神经病。
倒是也没管他，跟林观南说了句“我在外面，有事就叫我”后才转身出去。
蓝桉自然也没指望她能答应，只不过就是看她不爽而已。
“你少去招惹她。”
知道他什么毛病的林观南说了他了一句。
得到的是觉得自己被性别歧视，区别对待了阴阳怪气的一声冷哼。
最后还是将食盒送进来的林枢，给他推了出去。
“不好意思，警官。”见屋里熟悉的人都走了，林观南问了一声。
“能麻烦帮我把床摇起来吗？”
“啊？”见她这么说，见对方刚从昏迷里醒来身上还有伤的脆弱样子，陆寒有些迟疑。
“你伤口还没好呢。”
“没事的，刚才我姐姐担心的样子您也看到了，求她让我坐起来可就要费口舌了，我躺的实在是头疼，麻烦您了。”
听对方声音清亮似乎是个年轻警官，她怕对方觉得自己不怀好意才解释着。
“啊，那好，如果你觉得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啊。”陆寒放下手包就要过去。
“我来吧。”安欣忽然开口。
他上前小心而缓慢地帮她将靠背摇了起来，让她能半坐着又不压迫身上的伤口。
林观南笑了笑，看不出听没听出他的声音，只是冲他说了声“谢谢”。
因为在这次绑架里同为受害人的聂思乔之前就已经做过了笔录，而且下意识将林观南与自己一起放到了弱势的受害者视角内，所以这次的问询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和当时稍微被吓到的聂思乔不同的是，林观南的思维倒是清楚得很，将情况如实的按照他们的问题都一一回答了。
哪怕是被劫持上山，两人受伤又或者直至嫌疑人被击毙这之前的事情，她也都一一进行着详细的回答，没有纰漏。
即使是李厉身上的伤也算做了林观南正当防卫时的误伤，毕竟她身上多伤再当时也并不轻，至于其他问题则是需要交给她的律师了。
“聂思乔说你当时一直很冷静。”
陆寒想起了彪哥他们的那份笔录后，问她。
只是单纯的好奇，又或者不想放过什么蛛丝马迹。
似乎还是不习惯看不见东西的情况，对方稍微侧耳在他们的方向方便听他们的问题，双手虚握放在腿上，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笑了笑。
“没办法，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当然知道哭闹是没用的，有危险还是得第一时间想怎么自救才是吧，不然死的恐怕就是我了。”
听她这么说，安欣拿着笔的手紧了紧。
尽快的按照流程做完了问询，陆寒看了看一旁全程没怎么说话的师傅，还是自觉地开口：“那就到这了，谢谢林小姐您的配合。近段时间您最好不要京海，如果后续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还需要您协助调查。”
说完，又看了看没有要走意思的师傅。
“师傅，我先下去提车了啊。”
“好。”
陆寒看了看两人的气氛，撇了撇嘴悄声的走了。
安静了有几秒，林观南才试探的叫他。
“安欣？”
她之前当然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怕有影响才没贸然的去叫他。
原本踌躇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张口的安欣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她暂时看不见，往前走了两步。
“嗯，我在的哦。”
林观南即使看不见也能猜出来对方现在没精打采的样子，便笑着向他伸出手。
“能离我近一些吗？你着不着急回队里？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嗯。”安欣挪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她没挂水的那只手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只觉得往常温暖的手，此时有些冰凉。
“伤口还疼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说。
说完又真的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补救对方却已经回答他了。
“不疼的，虽然看着很严重，但其实没什么问题，不要担心。”她面向他的方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抱歉，那时候是吓到你了吗？”
安欣想说没吓到，却又不禁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他们随着狗跑上山时先是看到了沿途不知道是谁的大片血迹，而后便看到了被拿枪顶着脑袋的林观南。
因为位于崖边，又有茂密的树林作为掩护遮挡，他们甚至一时之间没办法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营救她。
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与李厉谈判，直到狙击手抵达现场，最终因为问题严重，将犯罪嫌疑人击毙。
而在那时候眼看着失血过多要陷入昏迷的人也要一起跌下崖去，安欣他们离得近的三人冲过去。
就差一点，已经快整个人扑出去的安欣两只手拉住了她，又被李响杨健使劲从下面拽了上来。
他甚至以为可能会失去她了。
扑出去那是下意识的动作，不同于以前营救其他人，那一刻只是想着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真的是觉得就连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而此时，他垂着头，忍住喉咙里泛出的酸涩感低声说。
“不好再…吓我了呀。”
林观南没有忽略他嗓音里的颤音，只是伸手摸索着。
最终，指尖碰到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时虚虚拉住他的手。
“抱歉安欣，抱歉。还有，谢谢你安欣，谢谢你又救了我。”
她知道的，她知道安欣满脸惊慌的向自己扑了过来，她知道他拉住了自己。
她知道的…
“真可惜啊，这次的马戏团表演没有看到，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们再约好去看。”
因为气力不足她说的很慢，又像是在哄着他还带着笑意的问着她。
“好吗？”
安欣看着她，最后也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
“好哦。但是，你要快快好起来，那个表演真的很好看。”
“好，那我们就约好了。”
安欣余光瞥到了一边放着的保温餐盒，想起来她还没吃东西。
“你是不是饿了呀？我来喂你吃饭吧。”
他赶紧站了起来，鼓捣鼓捣终于整明白了病床自带的小桌板怎么弄，将餐盒打开摆在她面前。
有一丝尴尬，却又不得不庆幸对方现在看不见自己脸红的手忙脚乱。
因为刚醒，遵循医生的要求也只能吃些清淡好消化的东西，林枢专门让人熬的营养粥，就是为了等她醒了能吃到。
见他的注意力被转走了林观南心下松了口气，就顺着他，被他小心的喂了半小碗的营养粥。
“啊？不再吃点了嘛？”觉得她只是吃了没几口就不吃了，安欣有些担忧。
“可能是胃缩小了吧，等过阵子我还会补回来的。”
对方和他开着玩笑，显然对于吃的不多这件事也很不满。
“好哦，之前说好了要去吃肠粉的。”
安欣至今还记得上次见面因为工作临时放她鸽子的事，显然对方也没忘，点了点头附和着他。
“对呀，你还欠我一顿牛肉肠粉呢，那我会尽快出院的。”
?“也不用尽快啊，不是不用尽快，就是，还是，还是得以医生的要求的健康标准来看哦，养好了才能出院，毕竟内个肠粉店一直在那里，而且我也一直在的嗷，我也不会跑掉的。”
他一边收拾餐盒，一边嘴忙脑乱的在那理直气壮嘟嘟囔囔，期间还不自觉的眼睛偷偷瞄过去了几眼，见到对方嘴角带着笑，又脸红的移开了目光。
完全忘了，她现在看不到他这副可爱又害羞的样子。
真可惜。
因为队里还很忙，安欣收拾完后虽然不舍但也不得不离开。
“安欣，”林观南叫住他。
“如果方便的话，看到响哥他们帮我报个平安吧，让他们不用担心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我配合，随时联系我。”
安欣将病床慢慢摇平，见她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准备走。
“你就好好休息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因为安排在了医院的特护区，门口不见其他病人或者家属，只有蓝桉陈书婷林枢三人和不远处各自的下属。
年轻的小警察已经走了半天了，只剩下另一个在里面。
隔音效果好，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
因为之前被警告了不许去招惹陈书婷，蓝桉没个正形的坐在轮椅里玩着手里的俄罗斯方块，如果不是不方便，都恨不得把二郎腿翘起来。
直到病房的门再次打开，他此时才终于正眼看向这个据说当时拉住林观南的警察，虽然以前看过资料也因为绑架的事情说过话，但此刻蓝桉才终于确认了……
不一样，和以前那些家伙不一样。
“听说是你救了她，谢谢你，安警官。”
在安欣眼里，之前一直不怎么和别人说话的蓝桉无非是个奇怪的人，也奇怪对方此时忽然的道谢，却还是习惯性的回了他。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另一边。
窝在车里的小陆警官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师傅，咬了口面包叹了口气。
【幸亏师傅抢在彪哥前面了，要不这不就是彪哥在上面呆着了？不过，都这么半天了，师傅他在上面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