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男人低头,看见了脚下骨碌碌的一截灰色纸卷。

    他是海国人,而此时的烟花爆竹多为本地制作,各地并不相同,所以男人并未认出它就是响炮,但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对,扭头向四周看去。

    这一下,便当即锁定了元知茂,只因元知茂脸上的心虚和惶恐实在是太明显了。

    元知茂正抽出手,恰时对上了男人审视的目光,立时就吓得重新放了回去,把手紧紧地塞在口袋里,纹丝不动,而男人见状,以为元知茂口袋里装的就是刚才炸声的小型土弹,瞬间就抽出了竹包里的小细刀,向着元知茂刺去。

    无论秘密是什么时候泄露的,只要把知道计划的人全部杀掉,秘密就仍秘密。

    男人眼中凶光毕现,丝毫没给身边人反应的时间,而元知茂被这一情形吓到,脑袋顿时一片空白,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元之荞一直被男人掐住脖子,此刻的她双脚离地,同样也看见了男人的动作。她的胸肺像要爆炸,缺氧的大脑也开始眩晕,她握紧了拳头,想要使劲看清那条抓着她的胳膊。

    刀尖即将刺向元知茂,而这时,元之荞终于勾着手,用凸起的指关节用力砸向了男人的手肘凹槽。

    一侧巨大的麻震感让男人偏了偏,而元知茂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来不及思考,当即抓住男人刺过来的手,想要阻拦刀尖扎向自己腹部。

    男人那只原本掐着元之荞的手,如今整条胳膊都在发麻,失去了感知,元之荞乘机逃脱,她一着地,便极快地大力拳击男人的下腹,然后像颗炮弹似地撞向了元知茂,将人撞离男人。

    男人的表情痛苦一瞬,五官刹时扭曲了起来,并紧紧地皱成一团,待他弯着身子缓过来时,脸上早已换上了滔天愤怒。

    他中村小悠,定要杀光这城中的所有小孩!

    元之荞紧急充当元知茂的拐杖,带着他逃往元知荷之前所在方位,这是他们三个之前就约好的。他们一个腿短,一个腿瘸,竟恰好步调一致,只是周围混乱拥堵,牛叫马啼以及男人们嘈杂的乱作一堆,他们难以短时间彻底离开这里。

    男人直起身子,很快就在尘土飞扬的人群中找到了元之荞和元知茂,刚提腿要追,一声砰炸声再次在他身边响起。

    有人抱头蹲了下来,有人则更疯狂地拥挤往前。混乱瞬间升级,贩夫走卒们跟着嚷声尖叫,门口站岗的士兵手忙脚乱地从战术携行包中抽出木仓支,惊恐地到处乱看,排在门前的人推搡着要出去,排在门后的人则着急着想办法掉头离开。

    男人开始毫不顾及人,他拿着刀搜索,视线极快地扫过声音响起的地方,想要找出埋伏的射击手。

    元之荞也同男人一样看向了声音源,她一眼就看见了带着男孩跑的元知荷,再接着,便是也要往元知荷那看去的男人,元之荞心跳飞快,当即大喊出声。

    “拿刀的鬼子!在哪!”

    男人回头,顺着声音锁定了元之荞,推开了前面的人就要去抓元之荞,但此时,门前的士兵也看见了男人。士兵们见他持刀且目露凶恶,结合元之荞刚才喊的话,霎时就把木仓头对准了男人,无甚气势地威胁道:“你是谁?把刀放下!”

    男人见自己已然暴露,毫不留情地与士兵对战了起来。

    元之荞和元知茂先一步走到了约定地点,黄包车夫算讲信用,还等在原地,不过是蹲在黄包车下,竭力缩小着身影,双手抱头。

    元之荞让元知茂先上车,然后绕过车轱辘,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语速很快,“叔叔,是我姐姐让你等的吧?”

    车夫被吓得一激灵,肩膀颤了颤,他像一只老旧的机器,卡顿着回了头,见与他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元之荞快言快语,“待会我姐姐和朋友来了,您尽快拉我们四个去元氏医馆,医馆是我爸爸开的,到了必有重谢。”

    “我……我,”车夫眼睛飞快瞥一眼车蓬外面,见城门口的木仓声砰砰不断,所有人不是跑就是躲,顿时拒绝道:“现……现在有鬼子开木仓,这哪能跑?万一跑了被流弹击中。”

    元之荞看向在人群中艰难跑过来的元知荷与男孩,又看向车夫,颦了颦眉,“抓紧时间,十块银元。”

    “这……”车夫眼神犹豫,低下头,“……不行。”

    元之荞:“十五块银元。”

    车夫眼球转得更快了,但他仍是拒绝道:“不行。”

    元之荞见元知荷已然来到身侧,当即不愿与车夫再讨价还价,她伸出手来,拉上了车上的元知茂,对着车夫发话,“二十块银元,不行我们就自己走,哥哥,快扶着我的手下来。”

    “哎行行行!”车夫见元之荞真的要离开,立马同意了,他有些畏缩地站起身,躲闪着看了一眼城门及混乱的周遭,心一横,二十块大洋,他拉一个月车都赚不到这么多……

    都说富贵险中求。

    车夫眉毛重重压下,拼了!

    “小姐少爷,快上车。”

    元之荞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上车前,她不忘看一眼士兵们的方向,见四个士兵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跑了还是没了,而那个男人还活着,他捂着半边流血的肩膀,佝偻着背,眼神锐利地在人群中搜索。

    元之荞立刻收回脑袋,整个人藏进黄包车的车斗里,“走。”

    车夫双脚跑得飞快,汗水淌到眉眼都不敢用汗巾去擦,生怕耽搁这一步,便会被鬼子的木仓击中。在车上,元之荞与报童说了他们为何诬陷他的原因,报童一听,登时十分感激,而在元之荞询问他为何会被男人捉住,男人与他又将去何处时,报童才心有余悸地说起了经过。

    “那个男人买了报纸,问我是不是很熟悉陵城,”报童不自觉地盖上手臂,正是男人一直抓握住他的地方,“我说天天跑,当然很熟悉,他就问了我大使馆和火车站怎么走,我回答了,他就说请我去他们村上讲故事。”

    报童揉着手臂,继续说: “他说,我既然熟悉陵城,还是个报童,就一定也知晓这陵城大大小小的趣事,他……他姥爷七十大寿,正好缺个讲趣事的。”

    报童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从男人那得到的一块银元,展示给元之荞他们看,“他说给我二十块银元,我听着心动,就答应了……可后来我和他走在路上,我见他是不是看向周围,就像是在警惕着什么,还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他太远,我就觉得有些不对。”

    报童的脸一点点煞白起来,像是沉浸在回忆中,“我在路上找了个借口说不去了,但那人却直接说出了我家的地址……”

    “我、我还有个妹妹,她没了腿,还生着病,我想给她看病……那人就威胁我说,要是我今天不跟着去,他就找上我妹妹……”报童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但在陌生人前哭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又假装没事地笑了笑,“不过幸好,刚才我们走的时候,我见他拿刀,还与巡捕房的大兵打了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擦掉还未流出来的眼泪,补充道:“要是我真的跟着去了,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是啊,你差点就被那个拐子拐走了。”元知茂接话,还安慰式地拍了拍报童的后背,不过提到男人的刀,元知茂也有些后怕,他赶紧撩开衣服看了一下肚皮,只见上面光溜溜的,什么痕迹也没有,这才安慰式地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元知荷后背发凉,如今已是汗涔涔地一片了,“爸妈说拐子最可怕了,看来是真的。”

    “不是拐子,”元之荞突然说话,如今计划成功,她可以不必担心他们害怕,便将事情全部坦白,“刚才那人,是寇军的探子。”

    “寇军?”元知荷与元知茂异口同声,并动作一致地看向元之荞,元之荞不准备现在解释,她见快到家了,便表示回家再说,并让男孩也跟着他们一起。

    男孩有些犹豫,他现在只想回家看妹妹。

    “我爸爸是好人,他还是医生,你去我家,让他看看你的手臂,”元之荞一直留意着男孩的手臂,知道他还担心妹妹,便专门补了一句,“免费的,而且你还有一块银元,我家收费低,或许你还可以请我爸爸上门去看你妹妹的病。”

    只要将人骗回家,元知茂兄妹俩一定会说刚才的遭遇,接着人证便能顺利出现,届时,既隐藏她了刻意的成分,让她看起来不至于超过寻常幼童许多,而被当成妖孽,也能让元善真的信服此事。

    “收费便宜?你说的是元氏医馆?你是元大夫的孩子?”男孩一听,顿时一连三问,他有些高兴,他一直知道元大夫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只是抢号的人太多了,所以他不仅没多少钱,还抢不到看病的机会。

    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是啊,荞荞说的就是元氏医馆,我爸爸就是元大夫。”元知茂与有荣焉,又问起了男孩的姓名。

    “我叫李然。”

    李然说完,车夫就将人拉到了元氏医馆门口。下午元善、梁桦两口子没有出门,元善在书房看书缓解心绪,梁桦则跟在一旁,缝制着元之荞的上衣。

    “爸爸!”元知茂还没下车就喊起了人,见帮嫂的脑袋从窗户探出,当即又去喊梁桦,“妈妈,付钱!”

    梁桦听见门外的声音,登时放下了手中的织物,她虚瞄一眼元善,像是怕他心情不好,先行抱怨,“这孩子,不是让他在家好好呆着嘛,怎么又出去了,真是让人不省心。”她说完见元善没什么表示,这才准备起身,可紧接着,她就听见了元知荷的呼喊。

    梁桦有些惊讶,知荷怎么也与知茂一样咋呼起来了,难不成是出了事?

    她踩着小脚回房,打开钱匣拿了几块银元,扶着扶手,小心又着急地下了楼。

    “妈妈。”元知荷迎了上来,有些依赖地攀住了梁桦的手臂,像是终于找到了庇护之所。

    梁桦还没去问元知荷的反常,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大汗淋漓,不断喘粗气擦汗的黄包车车夫,还有他的身边,被报童搀扶着的元知茂。

    梁桦急了,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知茂跑出去玩,彻底把腿摔断了?

    她上前去,将几块银元递给了车夫,刚想表示不用找了,就见车夫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梁桦,随后又看向元之荞,“夫人,小姐说……”

    “妈妈,”元之荞接话,“是二十块银元。”

    “多少?”

    元之荞表情坦荡自然,又重复了一遍,“二十块银元。”

    梁桦吓了一跳,二十块银元实在太多,她得回去找元善商量,况且还不清楚现下的情况,她看向元之荞,怕不是车夫看荞荞年纪小,就此哄骗了荞荞,还是得找男人来对峙才行。

    “麻烦你在此处等候,我去给你拿剩下的。”梁桦吩咐元知茂和元知荷看住人,便要上楼去找元善,元之荞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跟了上来,“妈妈,我同你一起去。”

    梁桦没有拒绝,一起去也好,等上了楼,还能仔细问问荞荞发生了什么。

    等元之荞与梁桦一起走进书房,梁桦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元之荞就快语说出了经过。

    “爸爸,我让哥哥到处走,回来时还让他跑步,他的脚好像伤得更厉害了。”

    元善听了,放下手中的书,眉头似轻轻皱起,犹疑要不要批评荞荞,毕竟全家都知道要让知茂静养。但此事才刚想了个开头,就听元之荞继续说:“我与哥哥姐姐一起,从鬼子手下救了一个报童哥哥李然,我想请爸爸给李然哥哥看一下身体,他一直捂着手臂,好像受伤了。”

    元善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木椅发出刺耳的拖刮声,只见元善有些失色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未说话,元之荞就用淡定的语气,抢先说起了下一件事。

    “我们遇上木仓击,是车夫及时把我们拉了回来,我答应给他二十块银元做报酬,现在他就在楼下等着要钱。”

    元善登时捂住了心脏,身子微微倾斜,似要与椅子一起倒在地上。好家伙,这事怎么能一件比一件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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