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鸟鸣清脆，城中大部分的人家都在房中休憩用餐，此刻路面鲜少有人影出没。

    午时四刻，正值街道无人之时，从姚府后门出来一顶小轿子，缓慢而平稳地向街道走去。

    小轿子简洁质朴，与此前姚琦梦入国子监的轿子简直云泥之别，甚至还有些寒酸落魄，就像是从什么小家小户里出来的轿子，不惹眼，也不会引人注目。

    姚琦梦坐在轿中，翻阅着手上的书籍，但是心思却半点未落到当前的页面上。

    今日是五月二十日，芳语阁将凝烟推到众人面前的日子，是以她昨日就去找了曹夫子告假，而后与玉贺忱约定好在王爷府门口，二人一同去天茗楼看戏。

    说实话，她的身份不便出马，而玉贺忱亦是如此，是以如何赎出凝烟并且还将凝烟送还给凌阳侯世子，就变成一件棘手的事，不过好在她事先有所准备。

    思及至此，姚琦梦将手中的书籍放在桌上，直接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姚语：“事情可有办好？”

    “二姑娘放心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姚语笑着说着，眼里闪过几丝狡黠。

    姚琦梦这才眼眸含笑，微微点头，现在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轿子平稳地来到了王爷府门前，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将轿子停在了王爷府侧门处的老槐树下，树荫影影绰绰打在轿子上，倒是为了轿子增添了几分隐蔽性。

    然而轿子才落在王爷府门前的柳树下，稍显针锋相对的谈话声便从一旁传了出来。

    说话的声音不大，因着刚刚举动，姚琦梦听不清谈话内容，隐约间她只觉得有些吵闹，故而便起身从轿子上下来，趁着四处无人，靠近了围墙。

    因为今天要办的事情，姚琦梦穿着较之之前更为质朴了些，就算有人路过，远远地看着，也不会将眼前人的背影同姚琦梦有所联系。

    “对了，还不曾说，臣下近日听闻，王爷同凌阳侯世子走得颇近。为了与王爷交好，世子殿下特地从自己的班次搬入玄字班。”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饱经战场的风霜以及杀伐之气。

    姚琦梦虽说不曾见过兵场之上的人员，但也林林总总听过阿兄提及。那位狐狸军师，以及几位性格迥异的副将。

    能在此时出没王爷府邸，还能直接与王爷这般对话的，除去这几位，也再无旁人。而今所听这般试探之语，不像是有直爽性子的副将，倒更像是军师和那位新上任的副将。

    “李副将，不知你对交好的定义是什么？”当对方不停试探，试图让玉贺忱陷入自证清白的窘境之中后，玉贺忱却是神色淡淡，无关痛痒地反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姚琦梦便知晓了里面的人是阿兄之前称赞的那位副将，李琛！虽说此人家境贫寒，但手段狠戾，硬是在这战场之上积累不少军功，杀出一片天来。

    “王爷这话何解？”李琛淡笑回答，似乎完全没有被反问之后的尴尬。

    不过一来一往，虽说话语之中没有掺杂多少信息，但是语气之下藏匿着矛盾冲突。

    不过也单单是这几句话，便让姚琦梦眉头微蹙，直起身子，眼眸忧思地望向墙壁。

    这李琛的话看似叙旧，看似是将军的同僚欣慰地询问王爷的交友，但实际更多是试探之语，似乎是想从王爷这里套出什么讯息。

    思及至此，姚琦梦忍不住轻声开口道：“姚语，帮我查查这位李琛副将的身世背景。”

    姚语应声离开。

    瞧着姚语远去的背影后，姚琦梦才再度垂下眼眸，将头微微靠近墙边。

    也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什么，姚琦梦只听到玉贺忱轻笑一声，随后开口道：“若是点头之交也能称之为交情深厚的话，那想必李副将应当是知己满天下，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了。”

    李琛明显一噎，但是他深知自己今日有些急功近利，看着周围的同伴略带诧异的眼神后，只是略带讪然：“同窗之谊，沙场同伴，我以为不分情谊多少。”

    但这解释略有牵强，玉贺忱只是眉毛微挑，不再去接李琛的话头，一时场面略有尴尬。

    素有狐狸称号的军师杨贺自是察觉不对，他在一旁同玉贺忱对视，二人心照不宣。他和煦一笑，帮李琛解围道：“李副将同王爷不同，自小家境清寒，所遇同窗自是比旁人深厚些，只不过学堂不比战场，同窗之谊比不过战场的兄弟。”

    那句话看似四两拨千斤帮李琛解了当前的窘状，但话中却又别有一番深意：战场过命的交情，竟能与轻飘飘的同窗之谊相提并论，可见战场厮杀绝不能将后背暴露在他的面前。

    李琛下意识想反驳，但是一旁的副将并未听出这话中含义，只是爽朗一笑，搂住李琛的肩膀：“误会嘛！解开了就好，解开就好。”

    那副将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李琛的后背，将李琛所有的话都拍了下去。

    玉贺忱静静看着李琛那副模样，面无表情，他不想与之纠缠，本打算转身离开。不过李琛身后那无风自动的树枝倒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今日还有要事，本王失陪了。”

    李琛吃了哑巴亏后，便是看到玉贺忱出府也不敢贸然发问，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倒是杨贺顺着玉贺忱之前的视线看到那树枝之后，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

    “刚刚拦下王爷的可是最近京都声望较高的那个新秀李琛副将吗？”直到坐在姚琦梦府中的轿子上，平稳前行时，姚琦梦才倒了杯茶递给玉贺忱。

    玉贺忱接过茶水，点点头，他抿了一口茶水后才淡淡道：“姚二姑娘也察觉出他的不对了？”虽是疑问，但玉贺忱的语气到底是带有几丝笃定。

    姚琦梦微微挑眉，唇角却是下意识地上扬：“他太心急了，迫不及待导致露出马脚，怎能让人不心生怀疑。”

    李琛话里话外都要将玉贺忱同凌阳侯世子捆绑到一处，从这一点出发，就能证明他的目的不纯。

    一个是远赴在外被迫为质的凌阳侯世子，其父可是有过谋反的前科，另一个虽说是个闲散王爷玉贺忱，但其父却是个手握重兵的将军。

    是以玉贺忱不再代表自己，凌阳侯世子亦复如此，若两人交好，当今圣上只会以为来往密切的是玉将军与凌阳侯，届时陛下若是起疑，将军府则首当其冲。

    连一向有勇无谋的副将都知晓的道理，偏偏李琛为玉贺忱设下这等言语陷阱。

    “他出现的蹊跷，立功的蹊跷，甚至连兵法运用，武学功底都同旁人不同，分不出门派与国家。想必那位姚语姑娘是查不出的。”玉贺忱悠闲品茗，似乎毫不在意。

    虽是在玉贺忱话音落下那刻，姚琦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下一瞬她便反应过来。

    姚语一向同她一起出行，除了那日男装要去芳雨阁以外，她几乎不曾同姚语分开。再联系刚刚发生之事，其实也不难猜出。

    “查一查也是好的，毕竟有些谎言编造得再怎么完美，终是做不到滴水不漏。”

    在这话音落下那刻，轿子也平稳地停放在天茗楼的偏门处，二人相互客套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后，便也随之上楼，进入早早订好的包厢之中。

    今日是芳语阁将凝烟推出面向众人之日，为了赚足了噱头，凝烟出来的时辰更是延了又延，最终定在了亥时出现。

    如今不过申时三刻，距离亥时尚早，但因为那日的惊鸿一瞥，芳语阁内外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带着天茗楼都人员爆满。

    人声鼎沸，声音杂乱，不过好在这包房之中，帘幔、门窗遮挡，将声音隔绝，独留出这小空间的僻静。

    虽说有落雁之姿的女子压轴，但是长久的等待终是让众人耐不住性子，甚至有的人都已经叫嚣着，想要用离开来威胁芳语阁的老鸨们。

    姚琦梦见此忍不住嗤笑一声，她将遮阳的帘幔轻轻掀起，忍不住嫌恶道：“这种好色之徒便是如此，这么急不可耐，即便知晓压轴之人是怎样的绝代风华，配得上所消耗的时间。可是他们依旧自私自利，芳语阁背后之人设下的局，本就不是为了他们，他们的去与留又有何人在意。”

    玉贺忱听罢只是浅笑一声，便轻抿茶水，顺着掀起的帘幔看去，就见下方已经开始乱了。

    积压的情绪一旦有了出口，有一便会有二，有二便会有三。平日里总是好吃懒做，为了女子争风吃醋的芳语阁的恩客们，竟在此刻变得格外团结。

    或许是舍不得如今的人流，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芳语阁内部终于传出了古筝的弦音。

    原本寂静的舞台，此刻舞女缓缓入场，靡靡之音流入众人之耳。

    伴随着那一声声：“应是柳做鸳鸯鼎，最是意浓送吾情。”柔情蜜意的曲调，虽说未看到凝烟，但也压下了那些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