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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家。

    第二天一早,祝京遥来了,她进到病房里,给唐幼带了自己家里煲的鸡汤。最后一天里,大家的情绪都死气沉沉的,周池盯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看着唐幼还在睡觉。

    祝京遥边把保温罐的汤往瓷碗里倒,边说:“唐幼,你醒醒吧。”

    “她要是真醒不过来,你也就别守着了,我带她去美国治。”路骏景隔着玻璃往里面望女孩,沉重说道。

    周池没说话。

    他这些天,每天都在祈祷着唐幼再次醒来,面对她的时候,不管她能不能看见,他都始终笑着。低声呼唤、轻声歌唱……渴望她能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唐幼,醒来吧,从此无论前路你身处天堂或地狱,我都将无比坚定牵起你的手,带你走出阴霾和泥沼。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的信仰。

    正在祝京遥和何卅东在纠结到底怎么办的时候,唐幼动了。

    她虽置身混沌梦境,却从来不觉得孤单,仿若知道自己的归宿。

    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歌声,以及那句心声。

    她涣散地微微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因为服用了安眠药她会觉得头疼,又微微蹙起眉头。

    何卅东背对着唐幼没看见,祝京遥视线一瞥就看见了,右手紧抓何卅东的手,左手指着病床上的人,激动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唐……唐幼……醒了……她醒了!!”

    何卅东猛回头,唐幼真的醒了。祝京遥声音不大,但周池的一双眼睛和半只耳朵都留在唐幼身上,自然再小声,也是听到了的。

    他们冲了进去,想要求证。

    唐幼视线聚焦,第一眼看见了她想见的人。他好像消瘦了不少,黑眼圈还贼重,头发也没有以前那样有光泽,像是经常被抓出来的发型。

    周池站在几人后面,眼里的情绪却始终窥探不出来。他打开门,想去找医生,被朱宇燃拦下:“我和商今阳去吧。”

    祝京遥激动的扑上去哭了出来:“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你个大笨蛋。吓死我了,再不醒来,你让我们怎么办?你让周池怎么办啊?”

    唐幼眼里也含泪,嗓子因为之前吞咽药片被划伤,出声都困难。她只能哭着摇摇头,表示对不起。

    何卅东笑了:“没事就好,你可吓我们了,每次来看着你像张白纸一样惨白的脸,就怕你死了。”

    祝京遥狠狠拍他:“说什么呢?!小唐唐才不会有事呢,她不舍的的,不舍的死的。”

    唐幼笑,点点头。

    路骏景走上前,拍拍她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斤斤,逝者已矣,生者还得活着为逝者完善后事。你要好好活着啊,我花了不少钱呢。”

    唐幼泪水顺着眼角滴在鹅黄色枕套上,她又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始至终,周池都一言不发。直到唐幼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身后那最耀眼又不显眼的位置。入秋了,男孩套了件灰色呢子大衣,那件大衣的版型不好看,如果在别人的身上可能是历史性的灾害穿搭,但在周池身上却毫无违和感。

    他瘦了好多啊。

    医生来了以后先给唐幼做了全身检查,随后又告诉他们唐幼没事了。话刚落,祝京遥就冲过去说:“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妈妈煲的汤,一会你尝尝,可好喝了。”

    医生使了个眼神给周池路骏景,三人出去之后,医生关上外门,把他们带到医院走廊,说:“虽然人活过来了,但是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后遗症是很大的。我想,在这之后她的困难不必前面任何一刻少。服用神经类的药物,会导致她的神经系统受损,导致失眠、多发头疼。对她的胃损伤也很大,还有吞咽中造成对嗓子的不可逆伤害。前面中,我们调取她在别处的诊断报告,她还有随时会复发的躁郁症,虽然现在不显现。”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可能是在腹中不受欢迎,孕妇都是暴躁的情绪,导致她很害怕所有的一切,土话讲就是打娘胎里就带着的。她体质也不好,脾胃都虚,又吐了血,属于元气大伤。我的建议,好好养病吧,调理身体不是一时半时的,但如果不调养,后果会越来越严重。至于她之前存在的病,你们可以去挂精神科问问,这个我治不了,术业有专攻。”

    医生和路骏景多年好友,口直心快吐露出后面存在的隐患。路骏景长吐一口气,拍拍医生的肩:“谢谢了,老常。那她……”

    常阳扶了下眼镜,语气不明:“多注意吧,不管是什么情况下,都要保证她身边有人,她现在身体太过虚弱,禁受不起打击了。甚至我不敢保证,她这次醒来会不会再次想不开。所以你们尽快去看精神科,她,挺难的。”

    路骏景点头,“好。”

    周池眸子却渐渐沉了下去,脑海里满是这句“我不敢保证,她这次醒来会不会再次想不开。”

    路骏景去精神科了,而周池坐在医院三楼长廊的长椅上弓着身子,头被手架着。

    近看像座坟,远看像座墓。

    他苦笑那日算命人的话,唐幼“命运多舛”。这段时间里,他都能看见那串朱砂项链好好的挂在唐幼纤细的脖子上,不是转运吗?不是有福运吗?现在这些都是什么?

    这朱砂项链一点事没有,唐幼却千疮百孔。骗子。

    周池将头搭在座位后面的靠背上,仰着头看天花板笑:“老天啊,你在干嘛啊?她命途多舛身子柔软,经不起你折腾,有本事冲我来啊。我愿意千倍万倍替她一一承受,只求她平安顺遂。”

    周池不怕这些东西,他早就刀枪不入了。但他的唐幼不行,她还没长大,她还是小孩子。

    回到病房,唐幼因为身心疲惫早已入睡。祝京遥叹了口气:“没吃多少,估计是嗓子很疼吞咽不下。刚才困的就打盹,想着想见你撑了一会,结果还是睡着了。”

    “嗯。”周池收拾东西,应付着回答了一句。祝京遥看着周池想了一下,最后觉得不太好开口。

    刚才周池没回来前,她能明显感觉到周池在生唐幼的气,因为周池自唐幼醒来表现的特别生分。唐幼以为周池不喜欢她了,只是因为觉得可怜来看了自己,又或者是因为祝京遥强迫周池所以周池来了。

    何卅东和祝京遥第二天还要上学,下午他们早早地就回去了。临走前,祝京遥说了句:“好好谈谈吧,你们终究是在意对方的。我就不信,唐幼当时说的话,你信了。”

    是啊,唐幼说分手,他压根就不信。唐幼说不喜欢了,他也不信。

    小骗子。

    *

    是夜,身体疲惫到深处,因为前些天做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唐幼睡到晚上十点多才醒。

    这一觉,她睡的格外安心。

    一抬眼,看见周池窝在她身旁,蜷缩着身子,眉头微微蹙着,在梦里都这么累吗?

    唐幼知道自己是被周池救下来的,那段时间自己躺在icu病房,自己身上被插满了管子。她隐约的看见一个人穿着防护服走到她病床前,明明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那人苦苦哀求绝望。

    那个人,是周池。

    就算是她狠心的说分手,他装作同意的情况下,可他的行为言情通通暴露了。周池,你是个没有表演天赋的演员。

    听他们说,周池好几晚都不睡觉,守着唐幼,因为唐幼在前面突然吐血不止,差点休克。

    那一晚上是谁在咆哮,熬在心口上的煎熬。

    唐幼饿了很长时间没有进食饿的肚子叫,肚子叫了两声周池就醒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一瞬间,四目相对。

    “我……”唐幼声音沙哑。

    周池站起来,揉了揉猩红的眼睛说:“饿了?等我给你热热粥,看你睡的香,没打扰。”

    唐幼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周池拿着粥进来了。他给唐幼扶了起来,怕唐幼不舒服,又垫了两个垫子。拿着医院小餐桌放在病床上,唐幼一瞬间楞楞的看着他,周池看了眼手,手上还有留置针。

    “没事,我放东西方便喂你。”周池舀了一小勺粥,又怕太烫吹了吹,最后喂给唐幼。

    画面安静且温馨。

    暖光打在床头柜上,低矮的落地灯照亮了半边房间。向阳花装在淡粉色花瓶里,垂着头看向他们俩。

    很久,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唐幼吃完,周池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唐幼边吃边悄悄盯着周池。周池在跟唐幼置气,她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周池真的很想骂她。储蓄了这么长时间的负能量在这一刻即将蓄满,他紧握着拳头到青筋凸起,骨节发白,也没有对唐幼说什么。

    唐幼想问问他怎么了,就拽着他衣角,眼神楚楚可怜,周池知道她想说什么,吐了口气淡淡说道两字:“没事。”

    没事。

    很简单的话。

    这几天魂不守舍,像是丢了他的命一样,可他的命却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周池刚摸到把手,唐幼急了,不顾嗓子疼痛:“对不起……”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开口。

    重生醒来第一句话,是对周池说的,也是对他的道歉。

    “我……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该……放弃你。”

    唐幼着急到掉眼泪,她现在身体太虚拽不住周池,她听大家说周池没日没夜的守着她,又怕周池不要她了。她哭了,哭自己瞎忙。

    “对……对不起……周池。”

    周池没动,唐幼真的着急了。她真的以为,周池不要她了。她放声哭了出来,嗓子疼,但心也疼。

    在唐幼看不见的地方,周池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他回过神,眼睛很红很红,他很想质问唐幼“为什么不信自己?”“为什么觉得会连累到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帮不了她?”可他看着那张哭的凄惨又弱小的脸,他后悔了。

    周池慌忙走上前,用湿纸巾轻轻擦拭唐幼的小脸蛋。周池柔声哄:“小傻瓜,不哭了,好不好?”

    唐幼哭的更厉害了,扑在周池身上,把他紧紧抱着,喃声道:“外婆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我说的……是气话,是骗你的。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外婆也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太累了,斤斤,外婆只是太累了。”周池抚摸唐幼的背,试图让怀中的人有些安全感。

    唐幼像小孩一样挂在周池身上,两腿也挂在周池身上,她无理取闹:“我……我很喜欢你……我真的没骗你,我……我不乖,但我以后会听话的……你不能不要我……”

    周池的身子抖了一下。

    周池快心疼死了:“怎么会呢?我要,我要,你就是变成小花猫我也要呢,变成小老鼠我也要。”

    唐幼锤他,被气笑了:“我才不当老鼠呢!”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我都照单全收。”周池抱紧她。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真的吗?”“真的。”

    唐幼整个人耍赖般的趴在周池身上,周池说她像个小树懒。唐幼也不管,无凭无据她怕再一放手周池跑了,趴在周池身上,头搭在周池的肩膀上。周池怕她冷着,拿小花毯给她裹着背,又像哄小孩一样轻轻的颠着她,让她安心。

    唐幼:“我梦见,我之前被妈妈掐着、丢掉、嘲笑、辱骂、殴打的事情了,那些里面都没有你,就像是没遇见你我的结局一样。”

    “梦里的最后,我拿着刀子?还是剪刀?捅了自己,我把我还给她了,我不欠她的了。”

    周池:“嗯。”

    周池又说:“疼吗?”

    唐幼抱得更紧:“不疼,一点都不疼,只不过有点难受罢了。后面,我梦到我死了,像被丢弃的小野猫,随意的丢在大马路的草丛里,人们见了我,只是驻足观赏。到最后,我也没死在归宿里。我好可怜啊,你可怜可怜我吧,就算我……威胁你。”

    最后一句话像撒娇。

    “好,我爱你。”周池说,不是可怜唐幼,而是心疼与爱。

    唐幼说:“我梦里老能听到有人呼唤我,也能听到有人低声抽噎歌唱,那是你的声音吧。听见你的声音,从死亡到重生,如梦一般。我不敢睡觉,我怕一睡,梦里又是这些。”

    周池刮一下她鼻子:“那我帮你到梦里,打跑他们好不好?我帮你左拱拳、幼踢腿,打的这些梦魇怪兽鼻青脸肿好不好?”

    唐幼:“周池,我不想流浪了,我想跟你走。”

    因为我活着的理由就是你。

    唐幼说的轻松,告诉周池她昏睡时所梦到的一切,她说周池在听,直到天快亮了,周池终于将小姑娘哄睡好。

    周池摸摸唐幼的脑袋,低声温柔且郑重道:“唐幼,我们回家,好吗?我们不流浪了,我们有家。”

    我们,有家。

    睡梦中的女孩依旧酣睡,想必是梦里有了驻足保护她的威武骑士,打跑了那些梦魇怪兽。

    周池笑:“我听你说“好”。”

    周池其实也不知道所以的一切该怎么走,他知晓这世上并无鬼神之说,但他那日看到在病床上的唐幼,竟然生出一种哀求各路神仙保佑她活下去的绝望。

    周池关掉灯,慢慢吞吞的走出病房,隔着玻璃笑。

    我亲爱的小女孩,不要悲伤不要萎靡的困在雾里,这漫漫长路与无尽黑夜,风会带走你的愁绪,光会照亮你的阴霾。

    唐幼,大步往前走吧,醒来就是重生。

    周池,你就是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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