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个墙角

    破案了。

    春时池塘,一湖冰凉水,彻骨的寒意浸透了被离清缘扔进去的藤镯,自然也影响了和藤镯共感的师灵澈。

    顺着值夜宫人指的方向,离清缘手忙脚乱把对方扶进了左后偏殿里,问:“你没事吧?”

    说实在的,她有点心虚。

    毕竟是自己把藤镯扔水里的。

    “没事的。”师灵澈抬手掩唇,轻咳了声,而后摇一摇头,语气虚弱,“就是有些冷而已。”

    左后偏殿临水而居,内、中、外三间厅室,一套清幽小筑的规格,青釉瓷砖铺地,室内摆架白玉藤萝屏风,两侧一对铜质博山炉正袅袅飘香。

    四月春还暖,故而地龙未开,满室唯爽凉之气。

    但这爽凉之气,对而今的师灵澈而言却显然不大好受。

    “炭火呢?”离清缘见状,觉得自己装也有必要装一下,于是跳起来想往别处走,“我给你寻个手炉暖暖。”

    丹红裙袂随离清缘的动作曳落荡开,师灵澈伸了手去扯住她裙袂一角,低声说,“真没事,我休息一下便好了,姑娘寻处地方先坐着吧,待会我带你过去天御殿。”

    天御殿?

    想起来了,檀秋祝刚刚过去的地方,似乎是大燕皇帝的起居地。

    既然对方说了不用,那离清缘便也安然坐回师灵澈身旁,问他:“我们过去做什么?”

    “你表哥不是在那么?”师灵澈倦倦的面容上勾出一个极温淡的笑,说,“我以为你是要过去见他的。”

    说到这个,离清缘倒是想起来自己还没同师灵澈解释她和檀秋祝的关系,但对方没提,她便也装作忘了。

    师灵澈和她并坐在塌上,见她不语,又柔了声音问:“你不想去么?但你不是说他很凶么?”

    师灵澈:“不去的话,可以么?”

    嘶,怎么还记得这茬。

    “那待会再去,我先问你点问题。”离清缘别了别眼,扫了一圈屋内装潢,故而没看见在她说出待会再去这句话时,师灵澈骤然暗下来了些的眼神。

    “离姑娘想问些什么?”收敛好眼神不过须臾间事,师灵澈抬起手来,纤纤十指若拈花拨水般轻盈盈揭了面纱。

    绿檀云纹木桌上搁了盏绫绢宫灯,灯色昏黄,但倒静静暖暖,他面色愈苍白,就愈衬得那姿容朦朦胧胧若映照飘摇出些江南烟雨的情味。

    灯下看美人,不饮自醉。

    剔透如琉璃的浅灰眸子含笑望向离清缘,她一时被眼前人这副好容色晃了下眼。

    片刻后她才猛一摇头,别开眼:“问你正事,不要...□□我。”

    师灵澈似是茫然地啊了一声,抬手想把那半方面纱掩回去:“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摘面纱么?”

    ...算了!鸡同鸭讲!不如先过去天御殿!

    师灵澈的身份这东西,等传出来的时候,她总会知道的。

    离清缘伸过手去把师灵澈手里的那半方面纱扯走,往自己袖子里一塞,起身说:“我们先去天御殿。”

    她这甫一起身,塌上的师灵澈也跟着起身。

    但对方似已是力竭,站起还未三五秒,便又身形摇晃了下,如要跌坐回去。

    “冷......”师灵澈的喉咙震颤了一下,而后泻出一声低低的叫唤,“好冷......”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这会又冷了?

    离清缘叹一口气。

    她想了一想,顿住脚步回了身,下一秒,她张开双手,抱住了师灵澈。

    手环在对方的腰侧,离清缘把下巴阖上师灵澈的肩头,寒气迎面扑来,她却整个人严丝合缝都贴进对方怀里,像想把温度传递过去。

    “冷吗?”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对方颈窝,“抱一抱就不冷了。”

    “叮”——怨气值面板上的数据闪了一下。

    风穿堂来,师灵澈唇角勾了个很浅的弧度,而后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加深了这个拥抱。

    他的怨气值跌到了65%。

    *

    天御殿,是大燕历来帝皇的起居处。

    殿内陈设金碧辉煌,入目即是镶金白玉砖连绵铺地,琉璃顶上纵横排开嵌夜明珠,天幕星沙般为灯洒下莹莹光辉。

    主座的紫檀大椅之上,那正端坐着的大燕皇帝着了一身红衣,一张娃娃脸上眉目生得颇为文秀,二十来岁的模样,倒是比离清缘想象的要年轻得多。

    她隐隐约约在记忆里找了会,想起自己也曾在上辈子和檀秋祝的婚宴里见过这小皇帝一回。

    小皇帝叫师亭洺。

    但——印象里...是个不靠谱的。

    比方说现在,师停洺瞥一眼她,又瞥一眼檀秋祝,再瞥一眼师灵澈。

    他的视线在他们三人间游走来游走去,就没停过。

    最后,他幽幽叹了口气,先指了一指檀秋祝,问离清缘:“这个,我兄弟,镇妖司使,多金,能打,跟我求娶你。”

    停顿两三秒,他又指一指师灵澈,说:“这个,我皇叔,马上就做回王爷了,温柔,持家,也跟我求娶你。”

    皇叔?原来师灵澈不是皇子,是师停洺的皇叔。

    敷衍似地这样粗略一介绍完后,师停洺支了下巴,满脸愁苦看向离清缘:“他们两个,都和我说要求娶你,怎么办?”

    这句话音落下,离清缘眉心当即狂跳了跳,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见对方面色一转,浮上些看戏的笑意来:“寡人一向愿世上有情人皆终成眷属,不愿做棒打鸳鸯之人,所以——”

    “你自己选一个,怎么样?”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师亭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飞出来,离清缘顿时感觉自己身上投来了两道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

    “哦,或者——”师亭洺往后一仰,陷没在紫檀大椅里,吊儿郎当转一转手腕,“你两个都不想选,想来朕的后宫里,也行。”

    “咻”一声响,檀秋祝的那柄红伞瞬时流光般飞出,直朝师亭洺的方向而去。

    “哎呀呀!”师亭洺赶忙侧身一闪,从桌案上随便抓了本奏折格挡了去,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生气嘛。”

    红伞碾碎奏折,纸页纷飞乱舞,洒洒洋洋。

    檀秋祝冷冷瞧他一眼:“下次再开这种玩笑,被碾碎的就是你。”

    “嗯,阿亭,以后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的好。”师灵澈也安安静静叹一口气,说,“吓到离姑娘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檀秋祝更冷地瞧了师灵澈一眼,唇边却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不该你担心的别担心,她被吓到了,自有我在。”

    “可说不定在离姑娘眼里,司使大人你...”师灵澈弯了弯眼睫,“比阿亭更吓人呢。”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好吧,虽然她是挺怕檀秋祝的,毕竟谁不怕疯子?但也不要这样直接给她讲出来可不可以?

    “她被我吓,和被旁人吓,能是一样的么?”檀秋祝嗤一声,像是不屑,“王爷,撬人墙角的事别做,折寿。”

    “撬人墙角?”师灵澈眨一眨眼,很无辜的模样,“可一处墙角若撬得动,那便证明不牢固,不是么?”

    战火一触即发。

    此情此景,离清缘选择默默往师亭洺的方向挪了挪,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真的先钻到对方的后宫里去避避难。

    “你就看热闹?”她问师亭洺。

    “不然呢?”师亭洺奇怪地看她一眼,说,“你觉得我打得过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也是哈,离清缘突然也就理解了对方。

    这边两人正说着,那边空气突然陷入一阵沉默,离清缘扭过头去,看见刚刚还唇枪舌战的两人已把视线投到她和师亭洺身上。

    “你们在聊什么?”檀秋祝眯了眯眼,声调缓缓,“好像——聊得很开心?”

    犯病的前兆来了。

    不能再装死了。

    离清缘深吸一口气,微笑回道:“没有呢,表哥,我只是和陛下说,父母的忌日快要到了,我想等祭拜完他们再考虑婚嫁之事。”

    胆从恶边生,她抬脚踹了一下师亭洺,示意对方配合。

    好在师亭洺确实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不靠谱皇帝。

    “是的。”师亭洺反应很快,愣一下后便马上一点头,笑眯眯道,“对,离姑娘,我正想问呢,你是哪里人?”

    离清缘:“南疆。”

    “呀——”师亭洺眼睛刹地亮了,面露喜色,“那正好啊,阿祝,最近镇妖司那桩案子查出源头不就在南疆——”

    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视线又在他们三人之间游走过一番,一张娃娃脸上神情雀跃:“离姑娘去祭拜父母,你们俩就陪她一道去,顺便去查案吧!”

    ......???

    不要啊!

    小皇帝一声令下,不止离清缘愣了,那二人也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显然都沉默了。

    空气凝结了许久,就在离清缘以为大家要这样僵持到天亮时,檀秋祝率先松口了,他冷冰冰瞥师亭洺眼,说随便。

    师灵澈于是也柔柔开口,说他都可以。

    “那你呢?离姑娘?”师亭洺还要欠兮兮再问一遍离清缘。

    离清缘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好不容易才忍住把桌案上的奏折全砸这一二三个人脑袋上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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