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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颗杏仁

    太子一句话将刑部温度骤减,尚书同裴钰皆一脸凝重地看着傅沉砚,半晌,尚书道:“敢问殿下,奸细是指……”

    “是与沈隋一案牵连相关之人,无论是沈夫人潜逃之事,亦或是沈隋同党,我们皆可在此大做文章。”

    裴钰借着尚书的话,极快明晰傅沉砚言外之意,反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料定傅沉砚今日特地前往刑部的缘由不光是查看沈隋刑簿,他是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对于朝中出了内贼一事,不可轻易对外人言语。

    可他为何将温泠月带来?

    女子不得涉政,不是吗。

    然,太子丝毫不避讳温泠月在场,有关沈隋一案可是正正经经令她全程参与了个彻底。

    甚至还特意带她去过沈夫人府上,这些裴钰兴许永远不得而知,但温泠月对今日听闻的一切大为震撼,实在不敢相信,那样亲和的沈夫人竟会做出这种事。

    暗通款曲?

    她瞧着不像。

    傅沉砚指骨叩击刑簿,视线若刀刃一寸寸划过字里行间的控诉,“不必在意。”

    “?”

    这一番话叫尚书及裴侍郎均是一怔,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他恣意的动作,丝毫未将朝廷内鬼一事放在心里一般。

    裴钰倒是不安分了,无名之火在心中狂跳,强行压抑住,不可置信道:“殿下的意思是吾等便放任奸人肆意妄为?”

    “可是……”

    高位者点头默许,严词打断他,“孤不想重复第二次。”

    察觉到大殿内的剑拔弩张,尚书悄然捏了把汗,一方是高高在上万不可得罪的太子殿下。另一边是御前红人,天赋异凛的朝堂新秀。

    甚至亲爹是声名远扬的裴丞相,他不过大裴钰一点,两方都不敢得罪,只好中途打圆场:“不曾察觉沈夫人一事恳请殿下责罚,但……下官斗胆,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温泠月也捏了一把汗,她攥着半杯茶水,心绪却同茶水涟漪不断。

    实在不敢相信沈夫人那日与她的交谈里是真假参半,那么何为真,何为假?

    她实在搞不懂。

    无论如何,和沈隋各取所取也好,对婚姻冷漠也罢,数十年受过的苦是实打实的,其实……若是偷偷带着孩子远离是非之地也不是坏事。

    如果真能得到安稳的后半生……

    视线最终落在若有所思的傅沉砚身上,她的心不觉也提到心尖上。

    难得的是,他这次沉默了良久,和方才处理沈隋时的意见不同。

    隐约察觉到背后灼热的注视,傅沉砚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的想法愚蠢的发笑。

    恍然察觉,产生这样想法的自己才是最可笑的。

    他竟然想起在北山那些天,温泠月无忧无虑玩雪的模样。

    甚至还有她与沈夫人对话完毕后,面对一碟他厌恶的杏仁,不动声色的替他化解难局时的一脸认真。

    “孤想……”他语调上扬,本来认真的决定因这样的口吻莫名给人紧张感。

    “任她去。”

    话音的收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结语。

    只是他又补充道:“但,给她那笔钱的歹人,务必遣人查清。”

    临走前,裴钰弓着的身子在看见紧随太子之后的温泠月时,稍作滞缓。

    说了恭送的话后,他的目光追随着温泠月。

    不是听不出太子的言外之意,方才提起沈夫人一事,刑部弥漫着的紧张就连尚书大人都能察觉出来。

    而他的思虑随前方仪容华贵的一男一女忽然的动作一愣。

    那个跟在太子身后一整天,如同小尾巴般的姑娘,忽然蹲了下去,作势揉了揉脚踝的位置。

    前头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步子放缓到驻足,回头便能看见那个一脸委屈还不自知的姑娘。

    正撅着嘴控诉粗石地面上裂了一道好大的缝隙,似乎觉得在这种地方扭到脚有些丢脸。

    裴钰以为,以傅沉砚高高在上之躯定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对女子做出出格的事情,哪怕是太子妃也不会打乱他一向的底线。

    也不相信……那个薄情重利的太子会堂而皇之放下身段对一个女子。

    这在以前是人人皆知的。

    一如他总觉得温泠月定是被逼迫才嫁入东宫,这一切的发生都在他始料未及的地步。

    可那个一身玄衣束剑的男人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打横抱起,丝毫不在意此刻还置身于威严的刑部。

    甚至连抱起时的动作都不拖泥带水,面色上更是没有一丝裂缝。

    尽管被骤然抱起的温泠月有一丝意料之外的讶然,她本来只是想让傅沉砚先走,她会走的慢一些而已。

    没想到他会如此……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裴钰在身后的视线。

    自然没有看到他扯出的那一丝释然的笑意。

    “好吧,我信了。”

    他这样说着,像是纠缠了十年的念想和惦念终于有了完好的归宿。

    *

    “殿下我觉得您务必得再多考虑考虑。”

    闹市街巷缓缓行驶的马上上幽幽传来这样的一句话,转瞬湮没在熙攘的道路声里,可在马车中却显得格外明晰。

    身侧傅沉砚掀了掀眼皮,好整以暇地望向莫名严肃的姑娘,道:“考虑什么?”

    温泠月咬着下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就是……”

    她余光瞥见闹市的繁华,又回忆起今日整整一天在外奔波,当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尾巴,坚定道:“能不能别带我去了呀。”

    话音几乎是一出来就软了下去,同他缓缓睁开的眸相对后有些婉转地试探道:“毕竟殿下事多缠身,也顾不得我不是吗……”

    而他竟没有直言是与否,反倒继续歪歪脑袋,“以后别叫殿下了。”

    “啊?”

    “字面上的意思。”他冷道。

    她温温吞吞地应和着,挠挠头对他此番话不解。

    继而又扬起头蹙眉问:“那、那方才那件事呢?”

    “不允。”

    “为什么……”

    “孤自有思量。”

    他靠在马车另一侧,语调若墨笔在水面上轻描淡写落下的一点,晕开细微墨色,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温泠月撅撅嘴,不甘心地挪了挪坐着的软垫,只敢在行动上表达不满。

    “这是何地,这样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感觉到马车行驶速度过于缓慢,傅沉砚蹙眉忍不住开口对马车外的嵇白道。

    “回殿下,此处青鱼巷。”

    温泠月原本松下的弦瞬间轻颤,不自觉急切地往玉帘外望去。

    那次后她始终未与死阎王提及那件事。

    他为何要在青鱼巷,给她……

    再度望过去时,傅沉砚正枕臂,淡淡地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她几乎不敢相信,傅沉砚也会有这样静默的时刻。

    天光在灯笼的摇曳下散发着微微幽蓝光晕,一脉无情冷冽的冬日夜空,他兴许有很多时候都一日操劳直到夜半才回宫。

    但无人知晓他的心事。

    “呀,有人在放烟火!”

    温泠月眸子登时被簇然跃上的花火照亮,忍不住隔着玉帘惊叫起来。

    声音惊动了太子。

    他浓墨似的发顶被照亮,连发丝都明灭可见。

    马车外的嵇白闻声笑道:“年关将至,这是寻常人家的孩童在试着燃放烟火呢。”

    温泠月想起往年每一回,她们家也会这样,二哥哥每回都要拖回来一大卷鞭炮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

    而爹爹和阿娘则是早早命人备好她爱吃的所有茶歇。

    伴着直冲天际而后炸开的焰火,度过一年又一年。

    而她今年却要和……

    和他一起。

    温泠月忍不住地一个劲偷瞄那个宛若冰雕的男人。

    无论脾气如何,傅沉砚的样貌是绝对没得说的。

    似乎记忆里也有个这般俊美的小哥哥,可是在哪呢?

    冷不防的,望向窗外的男人倏尔开口,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明日、后日、以后的每一日,你必须同孤一起,打仗吃酒看戏,都要跟在孤身旁。”

    “为什么?”

    差点被人认为是真冰雕的太子动了动脑袋,身后是一片绚烂,而他在光影下清晰。

    “孤就是要时时刻刻见到你,无论吃酒舞剑听戏煎茶,都要你陪着孤,只与孤。”

    大抵是他身后的焰火太过明媚,而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张扬不羁的笑太过亮眼,又和傅小白不同。

    五光十色的火药炸开又落下,上升的绚烂,落下的黯然,但他格外令人心动。

    连话里的强势也被中和得无迹可寻。

    甚至在太子号令中藏匿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爱人卑微的乞求。

    他不在乎温泠月对他这番决定如何去想,恨他也好,厌他也罢。

    木已成舟,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温泠月,也不例外!

    马车外的嵇白将这一切悉数听入耳中,瞳孔浮过一丝淡淡的悲色,隔着玉帘看向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

    又定格在木愣的太子妃身上。

    最终抬头看着临近年关的烟花,还是决定暂时不对温泠月说出那件事。

    或许以后殿下会亲自同娘娘说出来。

    想必是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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