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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颗杏仁

    他能听见心里的某一处忽然软了下去。

    他知道,那个被称作小白的人有些想哭。

    但太子不会哭,他只觉得十分难过。

    傅沉砚的手几乎快被她的炙热灼伤,而最重要是那一句话。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会将那件事藏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道出,甚至在与温泠月说的时候也早早就想好了最差的后果,无非是她开始厌恶她,像小时候对他笑的宫嫔那样。

    可是她都没有。

    新年的烟火不知为何又开始绽放,在遥远的京郊,但火花依旧能叫他们看见。

    “太子妃,能不能只是孤的太子妃?”

    他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叫万物静止。

    一旁的温泠月本笑得亲昵,听见这句话后登时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

    这句话,十分耳熟。

    对视时,无一人开口。

    *

    而东宫中,最大的一片湖里漂着宫人祈愿的宫灯,中芯的小烛是最明亮的花蕊,承载着或轻或重的心愿。

    有一人心有担忧,抱着伞先行离开,在四处寻人的路上走到那长长的连廊,也将太子倾情相诉悉数听入耳。

    然后坦然露出一个笑。

    伞下的嵇白方才还在担忧他们或许没有带伞,现下望着二人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似乎终于等到他愿意将这件事主动诉说的人。

    兴许他早就知道,或许殿下会愿意将这件事讲给温泠月听。

    于是便没有上前打扰,放下伞后便离开了。

    另一边,连廊中的傅沉砚眸中焰色急剧上升,几乎快要达到不可控的地步。

    他甚至听见内心有股不安分的声动,但此刻占据这副身体主导权之人是他,于是顽劣的不打算理会那个聒噪的声音。

    心中忽然想起一桩事。

    “近来可有人给东宫送来银两?”他问起温泠月,对方先是懵了一瞬,想起那个话本先生,钝钝地点了头。

    “有。”

    转瞬兴高采烈道:“我跟你讲哦,他一定是记错了,我分明押的是那裴……不是,我押错了人,结果他以为我押对了,直往我怀里塞银钱呢。”

    说罢笑笑又补上一句:“没想到嫁人了还有压岁钱喔。”

    傅沉砚瞧着她沾沾自喜的模样笑而不语,并没有告诉她,琼婲楼那一日叫伏青在她走后把账目扳平那件事。

    不过那话本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倒是不错。

    能与他匹配的除了娘娘以外还能有谁啊!

    所以让她开心些又有什么错。

    某些人以为逼迫话本先生现场改了结局便厉害了吗?他的举动可是无论如何阿泠都能赢。

    所以你做的又有什么大不了,对吧,小——白——

    还是个这样幼稚的名字。

    傅沉砚无声的同心里的那个人叫嚣,狂妄又目中无人。

    可心底有个想法被无限放大,原本可以忽视不理,今夜之事后他却再也无法忽视。

    见阿泠鼻尖被冻得通红,也不顾外头的烟火声,将自己的裘衣褪去,把她裹成个粽子才算完。

    紫宸殿一贯的温暖,想必嵇白提前烧了好久的暖炉。

    温泠月不知何时起对这地方愈发熟悉,连窗边那只金丝雀都看得顺眼许多。只是不知它是否有被放飞的一天。

    时间早已过了子时,她并不打算睡觉,跟他回来紫宸殿也是因为他说给她准备了一桌子点心。

    但的确……宫宴吃不饱肚子,温泠月每回从外头回东宫都要自己偷偷在福瑜宫加食。

    待她吃得香甜,梅子酥用了大半,傅沉砚忽然凑上前来。

    “那么孤问你一个问题,也要如实回答。”

    殿内烛火明亮,他的脸靠近桌上烛火时,依稀可见火光在他面侧跳跃的光影。

    她还叼着一口酥饼,唯有漆黑的双眸圆溜溜地眨了眨,当作对他的回应。

    “你从何时知晓他的存在的?”

    “挺早的吧。”

    “具体些。”

    “唔……”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艰难的咽下那口酥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就……你进了雾春汤那次。”

    其实她也不想说得这样露骨,他非要问,她有什么办法呢。

    虽说堂堂太子殿下擅闯雾春汤不算什么光彩之事,事后穿着粉□□子衣裙溜出去更是没脸。

    但……若是他想开点儿,把这堆事都忘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温泠月以为只是这桩事,小脸一红,也就没有过于在意,继续沉浸吃糕。

    傅沉砚的脸却是黑了黑,“那你是从何时喜欢孤的?”

    她开始猛烈咳嗽,悔恨方才就不该咬上那么一口。连连招手要一杯茶来,这才顺下那口气。

    于是那个小脸更加红润,比他桌案上的苹果还红上几分。

    口吻也不由得变得结巴起来:“我没、没说过……”

    这不怪她,哪怕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喜欢他怎么能这么坦荡的被本人质问的?

    傅沉砚觉得好笑,“生辰宴,你的满园蔷薇。宫里,你与阿璨所言。还有适才你主动……”

    “别说了!别说了!”她得赶在他将她那些事迹统统揭露之前制止他。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和傅沉璨说得那些话的?

    原来那天在宫里,他果然听见了。

    全都听见了。

    还好意思假装不知道。

    死阎王就是死阎王,坏人!

    然,他接着问下去:“所以,孤与他,阿泠喜欢的是哪一个?”

    她捏着的那块雪白的酥饼当中引了一只娇红的梅花花瓣,而手中力道因这个问题而稍稍施力,沾着那朵小梅花的酥皮揉碎掉落在碟子里。

    被问起这个问题时,姑娘嘴角还沾有星星点点的酥饼残渣,却再无心咀嚼。

    她敛了敛眸色,垂眸望着不知何处,傅沉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不得出回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等到阿泠好不容易嚼完,轻声询问:“这个很重要吗?”

    他点点头,凝重的比寻常质问罪臣叛官等人时还要上心。

    “孤与他性格南辕北辙,孤很好奇,阿泠口口声声的喜欢,究竟是为了谁而做。”

    温泠月认真沉思了良久,却觉得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一个确切的答案。

    “殿下,我不愿欺瞒你……”

    他的面容果然可见的沉了下来,望着她的眉眼也阴翳不少。

    其实太子也有思量。

    无论阿泠喜欢的是谁,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答案不是自己想听见的。

    他从头到尾都不知爱是什么,究竟如何才算爱。但他只愿随心而为。

    譬如他笼中那只金丝雀。

    其实最初他收养那只残羽的雀儿,只是因为好奇。自然也有觉得它与他为同类。

    分明拥有高贵的身躯,却身有顽疾,就连拥有的是否为想要的都不那么明晰。

    那年从火场逃出,他一心只有权力,爬到太子之位的傅沉砚深知这其中未必没有皇帝对他母妃的愧疚。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不必为任何人担忧。

    可直到他娶了阿泠,这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可控。

    “若是在意一个人,便时时刻刻都要看见她,想拥抱时无需顾忌旁人眼光,想把全天下的好都给她一个人。”

    那个幼稚的家伙令他唯一赞许的优点便是在这点上与他不谋而合。

    虽他从不知爱一个人是如何,但他想,自己的判断总是没有错。

    仔细盯着阿泠时,傅沉砚才发现她虽瞧着总呆呆愣愣的,甚至总是做些令他啼笑皆非之事。但她的眸子,却是他所见过最最清明的眉眼。

    “我选不出来,殿下。”

    “什么?”

    “对。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啊。无论性格脾性如何,你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这显然超出了傅沉砚预期的任何一个答案。

    所以他难得的怔愣片刻又有什么意外。

    温泠月其实没有过多去想,沉默的时间只是在组织语言,掂量着如何说出口罢了。

    曾经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在她心里闪过,也曾思量,这二人究竟是谁。

    但最终还是对自己方才说出口的答案最最满意。

    尤其是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后。

    “你凭什么认为,孤与那个幼稚可笑的人是……”

    “因为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笑得毫无攻击性,眼里盛满了星星,唇上颜色恰如碟中白糕印上的嫣红梅花。

    纯澈得要命。

    他眯起眼:“给孤一个解释。”

    傅沉砚对自己这诡异的身子给不出解释,只以得了顽疾作解。

    却深知近来这病愈发的顽劣,发生的频繁,甚至他对“他”的感知愈发明显,有时……甚至能与他对话。

    这太荒谬。

    追本溯源,除了那场火,似乎别无解释。

    温泠月实诚,碍于说话总不大利索,须得想半天才能组织好一大串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你们的举动总是类似的,语气也是,就连那句话都一模一样。”

    他和“他”都会下意识在她手冷时握住取暖,为她准备驱寒保暖的物件。他和“他”有时傲娇的模样如出一辙。他和“他”甚至都会说:“太子妃,能不能只是我的太子妃”……

    倘若这也是巧合,倘若这也能成为巧合……

    所以除了那个答复,她给不出别的解释。

    “如果非要问,殿下,就是无论这副皮囊之下是谁,我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便可分辨。而我看向这双眸子时的心意总是没有变的,无论你是否改变。”

    温泠月深吸一口气,颇为虔诚地望着这双眸,长长地吐出这句话。

    “这算不算是答……唔。”

    话未说完,她的唇便被男人温软的唇齿凶狠地覆上,手里不肯放开的半块梅花糕掉落在地,松软地碎在她脚边。

    而她来不及为糕点惋惜,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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