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

    谢母蹲下身与谢修行同视,“小济,你乖乖在家等爹娘回来。”

    “娘,孩儿长大了。”谢修行背起谢母脚边半人高的竹篓,“我跟爹娘一块去割稻谷。”

    谢母提起谢修行肩上的两道草绳,将竹篓扯了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她慈爱一笑,轻柔地抚摸他额发,甚是欣慰道:“我们小济的确长大了。”

    这时,谢父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枯瘦如柴的身躯挑着扁担,催促着:“时候不早了,得在天黑前将稻谷割完,不然错过了换粮,全家又该饿肚子了。”

    “那快走吧。”谢修行拿起镰刀抱着陶罐,小跑出了门。

    谢母在身后呐喊:“小济你跑慢点,当心摔着。”

    谢父劝阻道:“男子汉大丈夫,磕磕碰碰很正常。少时不摔如何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田间旷野,旭日东升,薄雾朦胧,鸟啼声悦耳动听。

    稻田里金灿灿弯垂饱满的稻穗随风摇曳,晶莹剔透的露珠悬在叶尖覆于蛛网,野草清香扑鼻而来......

    谢修行一双穿烂了的草鞋踏在干涸开裂的土壤上,他眉眼带笑,沉浸在终于可以替爹娘分担的喜悦之中。

    大树之下,谢父与田庄管事人攀谈,谢母牵着谢修行的手,等候谢父。

    远处的二人不知道聊了什么,谢父举止激动,双手不停地跟躺在凉椅上的管家比划,谢修行问:“娘,爹在做什么?不是要割稻谷吗?”

    谢母望着谢父,担忧之色溢于眉宇,黑瘦的脸颊皱纹横生,两鬓霜白,发丝枯黄,用反复缝补的麻布头巾包裹,穿了好些年的姜黄交领襦裙早已失了光泽。在她本该貌美的年纪,却比镇子里的大娘看着还要老。

    她叮嘱谢修行:“小济,你在这里等娘,娘去看看。”

    “王管家,之前不是说好了三亩地,怎的又给换成了五亩?”

    王管家喝着茶,摇起蒲扇,懒得抬下头,“多了张嘴吃饭,不得多干两亩地。”

    谢父道:“他还是个孩子啊!求您老通融通融。”

    “走开!走开!”王管家不耐烦地驱赶,“要是今日割不完五亩地,休想换粮食。”

    谢母跑过来拽住谢父胳膊,低声在耳畔劝阻:“别跟他起争执。我们今日来的最早,加快手速应该能完成。”

    谢父听了谢母的话,只好忍气吞声,悻悻地回到田地去。

    谢修行弯着腰已经默默割了一捆稻谷置于田埂上,谢父望着儿子卖力的背影,方才的不快皆烟消云散了。

    一家三口排成行,各自弯腰割稻谷,日头逐渐散着热光,一群农夫与妇陆陆续续到王管家身边讨田亩,能说会道亦会拍马屁之人,自然割的田亩数少换的粮食多,大地主爱财如命,不肯给工钱,唯愿用粮食打发,层层剥削,换到平头老百姓手中,温饱难抵,饿不死但也吃不饱,就这般吊着命。

    “老谢家还拉了个帮手来?”一农妇故意路过谢父和谢母身边讥讽两句,“有本事啊,分了五亩地。谁不知道每日米有限,你领了五亩,我们大伙不都少分了!”

    她试图挑起矛盾,大伙听见农妇的话心里颇为不痛快,觉着是谢家抢了他们的粮食。

    “谢尽书,你忒不厚道!”

    谢父不理会这帮人,默默劳作,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将稻子割完,多争论一句,便少割一茬谷。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这五亩地其实只能分到一亩地的粮食。还觉得他得了个宝贝。

    “李大娘,你若有本事,也去要个五亩地,找你那七岁了吃饭还要喂的宝贝儿子来帮你。”

    一帮刁民之中,孩童稚音清亮。

    “你个小屁孩,找打!”李大娘伸手打向谢修行,谢母握住李大娘手腕将其拦住,回怼:“我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教育!”。

    她大力甩开李沈氏手臂,李大娘“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沈氏吃了亏,他男人丢了脸,死活要把面子挣回来,他上前去推谢母,谢母被推倒,手压在了镰刀上,顿时鲜血直流,谢父与谢修行心疼地上前查看伤势。谢父撕下衣裳料子替谢母包扎伤口止血,谢修行靠在母亲身边替她吹伤口试图止痛。

    包扎完,谢父起身抡了李家男人一拳,二人你一拳我一拳打了起来。

    李家男人占下风,喊了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吃,难道要让这个抢我们粮食的人欺负了去?”

    众人一听,加入了混战。

    远处的王管家把田地劳作分完工后,回凉亭里睡起了大觉。

    几人鼻青脸肿的乱斗。谢母将谢修行揽在怀里,受伤的手捂住他眼睛。

    李沈氏气不过,走到谢母身后,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稻谷丛里。

    谢修行狠狠咬住李沈氏的手臂,李沈氏吃痛地甩开手,“疯狗东西!”

    谢母将谢修行护在怀中。

    不知是谁悄悄通风报信,乌泱泱一帮家丁将打架的人都给强行分开了。

    田埂上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人,摆手自傲地走到他们跟前,拿鼻孔看人,问道:“谁在我家庄子里闹事?”

    听闻恶霸少爷来了,王管家觉都不敢睡了,匆匆跑上前迎接。

    “哟—爷您怎来了,今儿日头多晒啊,爷当心中暑了。”王管家卖力地扇着蒲扇。

    “我再问一遍,是谁带头挑事?”

    众人低头不语。良久,谢修行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指着李大娘说:“是她。”

    李大娘心头一惊,手抖不已,跪下道:“大爷,小屁孩的话怎能信?是谢家,谢家人不厚道,我不过说了句公道话,就被谢家女人给打倒在地。”

    “胡说!”谢修行反驳道,“明明是你先要打我,我母亲才还手的。恶人先告状!”

    “吃我的粮,不给我干活,还净添乱!”恶霸少爷斜眼看家丁,“打死!”

    家丁疑惑,问:“爷,打死哪个?”

    “当然...两个都打死!”

    “得令!”

    家丁将谢母与李沈氏拖到田埂上连踢带踹。谢父交代谢修行不可插手,乖乖站到一旁,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再发声。

    谢修行不情愿地点点头......

    谢父于人群中走出,大步跨上田埂,一手一个拽开家丁,将谢母拥护在怀里。

    “反了天了!你们都给我上!” 恶霸少爷见有人反抗他,怒意燃起,指挥其他十名家丁,他俯视其余夫和妇,“有敢违抗者,和他们一样下场!”

    “老李!老李救我!救我!”李沈氏痛苦呼喊,口鼻鲜血流淌,四肢骨头散架,很快没了声音。

    李家男人站在人群中,头也不敢抬,李沈氏每呼喊一声,他都要暗自担忧一回,怕跟着挨打。

    谢修行看不得父母被欺负,全然忘记父亲叮嘱。他冲上田埂,推开家丁,却被家丁一脚踹飞到田里。

    “小济—”谢母一只手从缝里伸出来,又被拽了回去。

    谢父拼命护住谢母,谢母躺在谢父怀里悲痛哭泣。忽而,一家丁举起块大石头砸向谢父谢母,瞬时,鲜血四溅。

    家丁散开,惨死的三人皆不瞑目......

    众人倒吸口凉气,害怕得后退了几步。

    谢修行四处张望,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恶霸少爷与他的家丁们离开了,田地的村民也转身走了。

    谢修行望着父母尸体,不敢相信他们已经死了,泪水模糊了他一双明亮的双眼,两滴泪落下带走了眼中的神韵。

    突然失去双亲,谢修行来不及反应,呆愣地跨着步子走到谢父谢母身前,悲伤、恐惧、迷茫接踵而至,他扑通跪地,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滴,他手抹去眼泪,嘴唇颤抖:“爹——娘——”

    他们到死都是十指紧扣,谢修行握住他们的手,如梦初醒,崩溃大哭......

    远处小路迎来一帮官差将恶霸和家丁逮捕。一穿着布衣的男人走到谢修行面前蹲下身来,面容和蔼,道:“小孩,你多大了?”

    “七岁。”谢修行沙哑地哽咽。

    “才七岁。往后可怎么过啊...”男人鼻尖一酸,看着失去父母而悲痛欲绝的小孩,甚是痛心。

    恶霸不仅不反思,依旧言语嚣张:“你们是哪个官府的?竟然敢抓我,知不知道我们家朝中有人?小心你的乌纱帽!”

    “这位是新上任的鱼州知县。”

    “正好我便上书参他一本。”男人起身,丝毫不惧恶霸势力,“将恶犯带回衙门,听候发落。”

    “你叫什么名字?”

    “谢济。”

    男人取下腰间的仙鹤纹鸦青缂丝夹金荷包,放在谢修行的手心,“谢济,这些银子够找个土工给你爹娘安葬。”

    谢修行有些犹豫。

    男人说:“我女儿很喜欢兔子灯,听闻你们村子有个人做兔子灯特别漂亮?你能带我去找他吗?这些银子当作带路的报酬可好?”

    谢修行点点头,磕头跪谢:“谢青天大老爷”

    “孩子起来说话。”男人扶起谢修行,哪知谢修行肚子饿得咕咕叫,男人吩咐仆从将芙蓉酥给他。

    仆从为难道:“老爷,没了芙蓉酥,小姐肯定闹着不愿喝药。”

    “交由我来解决。”男人拿过仆从手里的食盒,打开,是四个形似荷花精巧甜香的糕点,“吃吧,孩子。”

    谢修行咽了咽口水,他平日除了馒头和米汤,哪里见过这些,更别提吃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送进嘴里,酥香软糯,芙蓉花的芬芳,唇齿留香。

    第一次品尝芙蓉酥的口感,谢修行至今记忆犹新。

    他看向萧芜,并未好奇她为何会知晓道观的《玄星剑法》,而是耐心向她解释。

    “我曾在北星山道观生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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