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晨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阿姨正在厨房煮饭，奚太太在一旁阳台照顾那些总是蔫吧的花草，回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哟，十分钟的路程拿通知书拿一下午呐？”
阿姨也回过头来笑他，
“我刚刚去买菜还听楼下蔡大姐说，小晨带着女孩子吃甜品呢。”
“哈哈，终于高考结束可以谈恋爱咯，今晚庆祝一下！”
“好嘞，我今天特地买了很多新鲜的大虾！”
奚晨放完东西，进来帮阿姨打下手，无奈地接话，
“没有的事，”
阿姨笑着说，
“谈恋爱好，上了大学就谈。”
“上了大学事情也多，再说吧。”
奚太太和阿姨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奚晨时不时接上几句，
“对了阿晨，最近闲下来把你那钢琴好好练一练，正好徐老师有空，再不弹你那钢琴都要跑调得不成样子了。”
奚晨笑了笑，
“行，不过我首先明确一点，我不是弹钢琴那块料，”
奚太太损他，
“从你自主按下第一个音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奚海良回到家的时候就听见厨房传来热热闹闹的谈话声，
“今晚吃什么呢？好香，”
“哈哈哈哈哈为了庆祝阿晨谈恋爱，今晚吃海鲜大餐！”
奚晨接过奚海良的公文包，再次无奈地反驳道，
“爸，知道谣言怎么回事吗？就是这么起来的。”
“怎么，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楼下蔡姐说你跟女孩子约会？”
“没有，打趣我可以，但别拿人家女孩子开玩笑，”
“好好，今天庆祝你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可以吧？”
奚太太应和道，接着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声，
“不过希望能早日庆祝你谈恋爱，”
奚海良坐在客厅茶几旁，泡了一壶茶，
“来，儿子，我们聊聊。”
余清漪没想到下次见竟然是开学。
她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第二天，刚起床，就见刘姨打包了几袋东西，和张叔一起搬到车上，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事吗？”
刘姨给她热早餐，
“余先生让你回阳城住，”
“我不想回去，他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小清，”
余清漪转身回房间打电话，对面很快接了起来，
“爸爸，我不想回阳城，”
余清漪直截了当地说，
“还想在和城住多久？今天不回来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余清漪有些气恼，
“我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
“在和城自由了一段时间，教养都忘了？他们是谁？重新说。”
“我不想跟哥哥姐姐住在一起，”
余有年叹了口气，
“他们都成家了，就是偶尔回来一趟，都是一家人，你的性子怎么就不知道收着点。”
余清漪有点委屈，
“你跟妈妈就是偏心，我不想回去。”
“没得商量，今天晚上我跟妈妈等你一起吃饭。”
余清漪在阳城出生，长大，一直到中考完才回到余父的老家和城，在和城读了三年高中，期间除了寒暑假，五一国庆等长假，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和城，身边只有刘姨和司机张叔陪读。
她记得中考完那天，余父在书房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一大通，但余清漪几乎都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一件事——让她回和城读高中。
“为什么？”
余清漪不能理解，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父母身边，她不懂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回和城读书。
“和城的环境更适合你。”
余有年坐在茶几前，品了一口茶，没有多说。
“你怎么就知道和城的环境更适合我？和城的环境是什么，又跟阳城有什么区别？爸爸，你只是在找借口把我送走吗？”
余有年看了她一眼，威严，不容置疑。
从小到大，余清漪印象里，父亲的眼神总是高深莫测，面容总是严肃，跟她说话也喜欢用命令式的口吻。
所以余清漪在这个家里总是生气，
“凭什么？是不是因为昨天跟哥哥姐姐吵架？可是明明每次都是他们先用不好的语气跟我说话，凭什么？难道这里是他们的家，就不是我的家？”
余有年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之前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向你示好？”
余清漪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叫做示好？待人友善难道不是正常的行为吗？我们学校是阳城最好的中学，所以每个人都很有友善。”
“你在学校有多少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
“是每次出门吃喝玩乐的所有花销你买单的那种朋友？你这两年每个月的零花钱都严重超支。”
“她们没什么零花钱，我买单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的朋友会不会和你聊天？我是指深入精神的交流，不是指无聊的八卦，浮夸的取笑和虚假的赞美。你画画这么多年，那些朋友有没有主动欣赏过你的画作？”
余清漪沉默了，
“那我不跟他们来往就是了，为什么要我离开阳城。”
“因为我在阳城一天，就会有无数这样的人围在你身边。我说了，和城更适合你。”
余清漪失落地走出了书房，抬头看见余庆延站在三楼走廊的栏杆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余清漪又生气了，
“看什么看！”
余庆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高兴啊，以后终于不用一回家就见到你了。”
余庆延和余有年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余清漪每次见他都好像看见年轻时期的余父。不同的是，余父虽然严厉，但余清漪很依赖他。而余清漪却从小就很清楚，比她年长二十多岁的余庆延和余庆熹每次凶她都是因为真的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不喜欢他们。
“你不回家也可以不用见到我，本来也没人欢迎你回来。”
余清漪从小到大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哥哥姐姐不喜欢她？明明他们是同一个爸爸妈妈，明明最初几年他们还没结婚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一起。明明他们应该是血浓于水，一年当中很多时间要一起共享晚餐的家人。
就像今天，余清漪坐车回到阳城家中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落在不远处的江面上，晶莹又有些晃眼。家里人很多，余庆延一家加上余庆熹一家，九个人围坐在客厅沙发上，其乐融融地聊天。背着包进门的余清漪像一个外来者。第一个迎接她的还是家里的阿姨。
余清漪换了鞋，打算直接上楼，
“余清漪！”
先开口的是余有年，语气是一贯的严厉，
“这么大了还不会叫人？”
余清漪不想跟他生气，一板一眼地回道，
“爸爸，妈妈，下午好。”
坐在沙发上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看她，表情各不相同，余清漪不想理会，
“爸爸，我先回房间了。”
余有年沉着脸没有应她，余清漪就站在楼梯边跟他僵持着。
许兰仪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漪，过来坐。”
“我不想坐，我坐了半天的车，很累。”
余清漪脾气上来了，
“如果你们不想我回来，我可以不回来，我本来也不想回来！”
说完就上楼了。
余庆熹靠在沙发上，笑着说，
“爸，您太纵容她了。”
余庆熹常年身居高位，剪了利落干练的短发，眼神犀利，笑容都带着些许尖刻，让人猜不透真心还是假意。
余有年喝了口茶，淡淡地开口道，
“清漪还小，”
余庆熹这下是真笑出声了，
“爸，我当年跟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跟您全国到处飞，加班加点地拉业务了。”
余有年表情仍然淡淡的，
“所以公司的事情我只会交给你跟庆延，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我会慢慢跟你们交接。”
余庆熹不说话了，余庆延太太朱倩华接道。
“爸，一家人不说这些。”
余庆延问他，
“清漪生日快到了吧，要不要办成人礼？”
“不搞这么麻烦，就家里一起吃个饭。”
“您不给她办，到时又说您跟妈偏心。过几年还要给子逸和斌元办呢。”
余庆熹开玩笑地说，
“她不会，她本来也不喜欢宴会。”
李致嘉看着这一家人你来我往，感觉有趣极了，
“岳父，您这是不想清漪进阳城的圈子么？倒是可惜了，以后得错失好多机会。”
“进不进都一样，我只会把机会给庆延和庆熹。”
李致嘉笑了笑，没有接话。
差不多开饭的时候，余清漪才下楼。洗了澡换上家居服后，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余家饭桌上的位置一向讲究，余清漪的位置只比小辈靠前一点，坐在余斌元旁边。
饭桌上很安静，几乎听不到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有人表现出任何不适。
余庆延和余庆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垂下了眼，没有多说。
餐桌上的每一样菜都是按余清漪的口味做的，余庆延和余庆熹虽然不喜欢余清漪，但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不过余清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只会认为，大家都喜欢吃这些。
啧。
余庆熹在心里嗤笑。
吃完饭后，余庆延和余庆熹一家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余清漪，”
余有年示意她坐过来，余清漪在许兰仪旁边坐下，
“你今晚为什么不叫人？”
余清漪挽着许兰仪的手臂，靠在她肩膀上不回答，
“好，在和城自由惯了，没人管你是吧？明天开始不准出门，什么时候把礼仪学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许兰仪无奈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温柔地劝解她，
“再怎么样也是哥哥姐姐，怎么能不叫人呢？给你嫂嫂和姐夫看到多不礼貌啊？还有斌元，斌亚，子逸也这么大了，你这个姑姑兼小姨一点礼貌都没有，给人做不好的示范。”
余清漪有点不服气，
“他们每次看到我都这种态度，我不想叫他们，我连他们都不叫，为什么要叫嫂嫂和姐夫？”
余有年“砰”的一声放下杯子，
“余清漪，你有本事再重复一遍！他们是谁？”
余有年不怒自威，公司下属每次见他都紧张极了。
“我不想让你生气，但是你应该去跟哥哥姐姐说，而不是在这里教训我！”
余清漪委屈极了，
“是他们先不把我当妹妹的，我为什么还要喊他们哥哥姐姐，你跟妈妈就只会说我！”
许兰仪用眼神示意丈夫别再说了，摸摸小女儿的头发，脸颊，顺毛一样，
“我们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凶我！”
刘姨赶紧见缝插针地端上水果，
“来来来，吃点东西，好不容易回来了，清漪别生气了，余先生身体不好。”
余有年又喝了口茶，安静了一会，问她，
“你和奚家那小子怎么回事？”
余清漪有点疑惑地看着许兰仪，许兰仪跟她解释，
“你爸爸跟奚海良早年的时候合作过，奚晨是奚海良儿子。”
余清漪有点不满，
“爸爸，我在和城你也监视我，”
“不然放任你一个人在那自生自灭？”
许兰仪笑着岔开话题，
“小时候，你跟奚晨还见过呢，不过你们大概不记得了。”
提到奚晨，余清漪眼前一亮，前面的坏情绪都冲淡了，直接跟他们宣布，
“我要追他！”
许兰仪又莫名叹了口气，余有年越发觉得自己老了，每次对着最小的女儿就是又生气又无奈，
“你一个女孩子倒追人家，像什么话！”
“怎么就不能倒追？我不追他，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许兰仪取笑她，
“在和城这么个小地方，偏偏看中一个最难追的。”
说到和城，余清漪又絮絮叨叨地跟他们分享这段时间在和城的生活，提到高考前那段每天起早贪黑的时间，余有年和许兰仪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心疼极了。
余清漪反倒没有多余的感觉，像描述今晚的菜色一样，轻描淡写。
余清漪没有意识到她是阳城这个圈子里少数按部就班参加高考的人，余有年和许兰仪刻意把她放在了普通人的圈子里，按照大部分人的生活轨迹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