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最热闹且节日氛围最浓厚的灯会在前湖南侧的古祠处，平日的古祠清幽静雅，除了初春数株红梅映古墙的绝佳景像会吸引来一波高流量外，平时人总是算不上太多，今晚确是市集，灯会，烧香各色人不等，好不热闹，一路精美的花灯，具形色于一体，两道特地设计过的特色街景装饰叫人挪不开眼，迎面不时走来几个唐装宋服手中拎着花灯的女生，一时真有些古今难辨的意味。

    市集上买什么的都有，项有之在一糕点摊位前停下步子，程念渠也一齐站在铺子前，摊主是位年轻轻的男生，他见有客人停了下来，抬头腼腆的一笑，继续着手上的活，桌面上摆着一众青白小团子，摊主左手上躺着摊开的糕团，右手拾起小团子，熟练的包起，成了个小圆团后，放入一旁高脚置物盘中的熟粉中一滚便取出模具压成桂花状，摆至餐盒内。一套动作熟稔又漂亮，看的人也心情舒畅起来，小摊前也莫名其妙突然围上了好多游客，摊主很内向，总是客人问一句他答一句，三句话没说完脸就悄悄红了，比一旁的红灯笼还要红。

    项有之看了半天有些馋，于是问程念渠“想吃吗。”

    程念渠明了点点头，对着摊主道‘您好，我要一盒。’

    摊主点头去包装，出乎意料的搭了话“我家茶糕很好吃的，您和您女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程念渠并没纠正，他接过茶糕道谢与项有之离开。项有之并没机会来得及开口澄清，程念渠已将包装打开递向她，她伸手取过一枚，刚放入嘴中，就听程念渠说

    “喜欢吗？”

    一旁是一对小夫妻带着年幼活泼的女儿，小女孩左右个扎了一个小啾啾，穿着新中式红旗袍，喜庆又可爱，此刻她手里也正捧着块茶糕，她父亲此刻正抱着她逗道“给小囡买了好吃的，现在是不是最喜欢爸爸了，对不对呀。”

    她嘴里含着一口茶糕，却大声回应着“对!喜欢爸爸。”表白完后也不忘妈妈，小女孩在爸爸怀中倾过身子搂着与父亲站在一起的母亲的脖子，轻轻啄了一下母亲的脸小声道“妈妈我最爱你。”

    鬼机灵的样子逗的父母大笑。

    项有之也不自觉的看向那家人，灯火相映，阖家团圆，她在眼底将将要泛泪光的一瞬，收回了目光，轻声嗯了声，算是回应，担心程念渠看出她的失落，于是道“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好不好。”

    前头的人流量渐渐少了下来，希拉的水声逐渐清晰，隔着水杉间隙望去，前湖上竟是一艘艘装了花灯的船，前湖除了观光大船外，入夜向来是没有小船支运营的，两人都起了兴致往湖边走去，船夫载完前客刚回，兴致勃勃的向两人介绍着游船的价格与时间，

    “价格很公道吧，总之就是一个小时，你们有指定的位置我就带你们去，没有么我就给你们推荐几个，怎么样啊，湖中赏月很雅的喔。”

    价格的确公道，项有之虽从小在a市长大却从没有在前湖做过船，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项建民带着自己与楚听茗一齐来前湖，半道船夫招呼一家来坐船，项建明保守的问道价格，具体的项有之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项建明皱眉说着也太贵了，哪里坐得起，下次吧。  所以无论来前湖几次，她都不曾想过要坐船，印象中，前湖的船总是贵的要人皱起眉的，一晃竟是在这样久之后，才坐上船，因着船身的光与官方特地为庆祝节日摆上的一日限定河灯，夜色之下的前湖更显动人，耳边是船桨破水而出的哗哗声，

    船夫可爱的问道“我放个戏文听可以吗，吵到你们，你们提醒我，好吗？”

    两人当然是点头同意的，咿咿呀呀的越剧摇摇晃晃的小船，圆盘般的月亮同船上那盏圆圆的花灯共映水面，有风袭来，带着桂花的清香。

    “谢谢你愿意陪我，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过过最好的一次节。”望着远处山峦，她托着腮道。

    风轻抚她的发丝，重逢至今，她第一次开口提到从前。“我也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浓厚的节日氛围了。”

    “是啊，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可是我在国内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感受过了，项有之这样想着又道，“在国外这些年都好吗？”她像是有些紧张，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话题，害怕听见他的回答，

    程念渠也不知则么的，并没有同往常那样，他干涩的答道“谈不上好坏，你呢，这些年，都好吗。”两人此刻都好端端的在彼此眼前，往日的种种实在算不上要紧，结果都已呈上。只是不甘心，错过的这些年，谁都放不下，这才是真。

    船夫老伯的唱机此刻正唱至梁祝的合唱：情重如山深似海，同窗共度两无猜，志同道合相敬爱，光阴过去似流水，匆匆过了三长载。

    她大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过，却莫名开始一点点回忆着，大约秋风也醉人，“不算太好，那天晚上，我，我父母就走了。”她还是没法不疙瘩的提及‘我父母’这三个字，每次提及都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她想尽可能的佯装无事发生，却还是没做到，明明是亲自走出来的困境，却无法在多年后轻松诉说，“不过后面有外公外婆照顾我，就是屠易途的爷爷奶奶。”像是不想被可怜的太多，她找补道，程念渠在这片不算太明朗的光线下望着项有之，此刻他眼中的她实在是与少时主席台上的人儿一模一样，程念渠知晓过去她的苦困，明白走至今日项有之的勇敢，只是在他这里不勇敢也是完全可以的，“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项有之，没关系的。”

    “没有了，没有了”她耷拉着脑袋微微摇头轻声道，“就这些。”

    项有之不知为何就是想说些什么，话变的多“程念渠，我应该和你道歉，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吓到你，我家，情况很复杂，对不起，我一直很内疚。”内疚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也很想你。

    诉说着的项有之像个小朋友，真诚的叫人心软。

    “项有之，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那株蔷薇盆栽。’’程念渠说着像哄人般，递去茶糕盒子，项有之接过，回话却一时反应不过来的重复着“蔷薇？”

    “嗯，是百日誓师时我们一起领养的那株蔷薇花，这些年她陪着我从国内到海外，已经换了四次盆，长势很好，每年夏季都会开很多花，在m市的12月。”他语气温柔，项有之能顺着他说的展开想象，仿佛能看见他们的小花在异国的12月里绽放的样子，还好是被程念渠拿去养了，项有之这样安心的想着，由衷赞赏道“你养的真好。”

    “是，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想起你，十二年来都是如此，所以项有之，不用和我道歉，因为我喜欢你，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像是忘记了呼吸，她拿起的那块茶糕忽然重的像是铅球一般，顿在了这一秒，船夫的越剧唱到了哪出哪场她已经无法再做分辨，此刻就是月亮真的掉入水中，她也不会有分毫察觉，此刻她的世界像是只剩下了一个他，过往的一切如满天大雪般朝她涌来，而他说，喜欢她。

    “我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并不是要你做出什么回应，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耳边的越剧音啪嗒一声，戛然而止。

    渔夫收浆，高亮嗓子道“上岸了，小情侣。”

    两人谁都没心思再纠正称谓。

    项有之干脆顺着当下，强装镇定道“上家了，我们回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