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程秋水带着江倚黛、李净秋和蔡士诚三人,在山中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崎岖山路,终于绕到了山的背面,看到了一座奇怪的建筑。

    说它是塔,又似乎有些太矮了,只有两三米,且只有一层。

    可要说它不是塔,它又是塔的形状。

    这座塔没有门,只在塔身留有几个方形的窗口。

    窗口不大,大概也只有小孩能进出的大小,但是窗口又设在塔檐之下,小孩子可爬不了这么高的地方。

    周围太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蔡士诚拿出一个夜明珠,走近去照亮了窗口。

    窗口的边缘,尤其是上缘,乌黑一片。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塔内传出,靠得最近的蔡士诚差点被熏晕过去。

    蔡士诚捏着鼻子退回了好几步,声音都尖了许多:“师姐,这都什么,这也太臭了。”

    江倚黛皱着眉头,捂了鼻子,硬着头皮上前去看。

    塔身只有火烧烟熏留下的痕迹,整个塔都透着一股奇怪的诡异感。

    今天自己看到的烟应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倚黛十分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江倚黛直接问程秋水。

    “婴儿塔。”程秋水平静地说。

    程秋水摸了摸塔身上的黑灰,继续解释道:“很多村里人会把不要的孩子从窗口丢进去,然后选个日子一起烧死。”

    江倚黛整颗心都为之一振。

    怪不得整个村子都这么怪异,魔气和鬼气多得分不清源头。

    如果这座婴儿塔里真的焚烧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不产生魔气和鬼气才怪。

    江倚黛问程秋水:“你怎么这么清楚?”

    程秋水说道:“我出生在这里,所以当然知道。我以前也被扔进去过,只是命大,让我师父给捡走了,所以没死。被扔进塔里的有时候是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的孩子,但更多时候是他们不想要的女婴,哪怕那些女婴是健康的。”

    “我还记得那是个大雪的天气,我被人从极冷的塔外自窗口丢进了塔内。火还没有燃起来的时候,塔里也是冷的,很快就有人从窗口扔进来一个火折子,落在了塔内的草垛上,不一会儿火就烧起来了,我手上的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程秋水撩开了手上的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伤疤是橙肉色的,看上去已经些年头。

    江倚黛愣了好久,心中泛起酸楚,她瞧了一眼,伸出食指轻轻划过程秋水手上的伤疤,轻声问道:“很疼吧。”

    江倚黛从来没有听程秋水说过这段往事,她还以为程秋水一直是合欢宗清欢长老的掌上明珠。

    自己方才不该问得这么直接,太戳人痛处了。

    程秋水没有怪江倚黛,反而收回手笑道:“当然疼了,这可是我火里逃生留下的。我真的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塔里的火很大,烟也很大,我差点呼吸不上来,塔里的骸骨很多,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臭,我想大概有很多人不是烧死的,而是被扔到塔里活活饿死的。我顶着大火和呛人的烟雾把那些骸骨叠在一起,踩着骨堆从窗子爬了出去,正好我师父路过,他觉得我命不该绝,于是便救下了我,把我带回了合欢宗。”

    说着,程秋水看着塔的目光顿生怜悯。

    塔身还是温热的,说明今天塔就已经点过一次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有多少个可怜的孩子遭了殃。

    江倚黛问道:“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样的地方,换做是谁都会想逃离吧,怎么会还想回来。

    “我想回来拯救那些可能会被烧掉的孩子,我当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扔到塔里的,但是好像来晚了。”

    程秋水又哭又笑,抓着塔身的指甲在墙壁上留下了几道显眼的抓痕。

    江倚黛看向程秋水的眼神有些同情,同时心中也涌现出一丝愧疚。

    江倚黛低下头道:“我白天的时候看到山里起了烟,我以为是山上还住了人。赵大爷说那是造孽的事情,却没有过多解释,还劝我不要上山,我便起了疑,想着上山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想必那会儿已经有孩子被烧死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她那个时候就赶来查看情况,也许还能救下那些孩子吧。

    程秋水摇摇头,含泪笑起来:“这也不是你的错。”

    程秋水看向山脚下,指着山脚下的赵家村道:“是他们的错。”

    程秋水的目光忽然怨毒起来,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想要将赵家村的人都千刀万剐。

    江倚黛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程秋水笑了一下,拍了拍江倚黛的肩膀,让她放心:“我没想做什么,我知道你的性情,不会在你面前杀人,令你为难。”

    一时间,江倚黛不知道说什么,她握紧了拳头,沉默了许久。

    如果程秋水所言皆是事实,那么杨月寻的孩子是不是也被烧死在这塔里了?

    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江倚黛知道,一切属实的可能性比程秋水撒谎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来,赵家村的村民可真是罪大恶极啊。

    江倚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怕你胡来,更怕你就此污了道心,日后修炼埋下祸根。因为这样一村子的人耽误了前程,秋水,不值得的。”

    程秋水笑道:“我知道。”

    程秋水的笑容犹如和煦的春风一般温柔,刚才的戾气仿佛已经不存在。

    江倚黛又问程秋水:“你现在要走了吗?”

    程秋水为了那些可能被烧掉的孩子而来,现在孩子已经被烧了,那她估计也要走了。

    出乎意料的,程秋水摇了摇头,道:“不走,他们不会只烧这一次塔,我再等等看,说不能还真能救下几个孩子,顺便留下来帮帮你。不然你人生地不熟的,容易叫人忽悠了。”

    江倚黛问道:“你,能行吗,你都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江倚黛这么说,程秋水可就不服气了:“谁说的,我每年都回来,还能给合欢宗带回去几个师妹呢。”

    江倚黛道:“好,你最厉害,那现在就帮我个忙。”

    程秋水道:“直说吧,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开口,我还能袖手旁观?”

    “你清楚杨月寻当年的事情吗?”江倚黛看了一眼蔡士诚和李净秋,压低了声音,凑到程秋水的耳边轻声道,“不方便的话,我让他俩回避一下。”

    在这样邪门的村子里长大,说不定经历过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江倚黛和程秋水的关系好,倒无所谓,可蔡士诚和李净秋与程秋水并不熟,程秋水难免会在意。

    程秋水只道:“他们是你的师弟师妹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让他们也留下来一起听吧,不然他们可能会拖你的后腿。杨月寻的事情,我不是完全清楚,只知道一些。我那会儿才六岁,杨月寻是下游的墨泥村的村民。”

    江倚黛点点头,这和李大娘说的一样。

    程秋水继续道:“杨月寻是墨泥村最好看的姑娘,她确实很好看,赵家村和墨泥村很多人都想要娶她。”

    “可是后来有一天,杨月寻忽然大了肚子哭着喊着要进村尾赵家的门,赵家看她怀着赵家的种,就让她进了门,但是只是作为妾室,不是正室。当时的赵家姥爷和赵家夫人觉得未婚先孕是不光彩的事情,觉得是她不要脸,勾引他们的儿子。当时我还小,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所以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认为是杨月寻不要脸,是杨月寻勾引了当时的赵家少爷,处心积虑地想要当上赵家的少夫人,直到我差点死在这个塔里。”

    程秋水指了指眼前的婴儿塔。

    “所有人都忘了,没有他们宝贝的那个儿子,杨月寻又怎么会怀孕呢。他们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受害人的身上,而罪魁祸首却隐了身。”

    江倚黛想了一下,问道:“杨月寻的父母呢?”

    “他们估计也觉得丢脸吧,从来没有出现过。杨月寻进赵家的第二天就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赵家不想要,于是就让下人带着那个女婴进了山。”

    “我当时好奇,偷偷跟着他们进了山,才发现了这座奇怪的塔。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村子里还有这么一座塔。我还记得,杨月寻的女儿就是从那个窗口扔进去的,婴儿的啼哭声和凄惨尖锐的叫声犹然在耳。他们发现了我,我惊慌之下就跑回了家。过了一个月,当我以为没事的时候,我被赵家的人带走了,我的父母居然没有阻拦,因为赵家的人说,只要把我烧了,我的魂魄就会重新回到程家,我们家的下个孩子会是个男孩。我的爹娘居然信了,于是我也被扔进去了,也是那个窗口。江倚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

    江倚黛当然知道,她和程秋水那是半斤八两。

    李净秋作为姑娘,在听到女婴被人扔入塔内烧死的时候已经出离的愤怒,此刻更是怒不可遏。

    蔡士诚虽不是姑娘,但也有悲天悯人之心,知道不该如此草菅人命。

    李净秋问道:“那个女婴真的死了吗?”

    李净秋也期待地看向程秋水。

    程秋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真的死了,她还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没被烧死,也会饿死。”

    蔡士诚和李净秋失望地低下了头。

    江倚黛对程秋水道:“还有吗?”

    程秋水却摇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江倚黛道:“帮我追查一下杨月寻,她昨晚带走了赵家老爷,也就是当年的赵家少爷。”

    程秋水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要救他?那个人渣?”

    江倚黛摇了摇头道:“不,我要救的人是赵祺,赵家村里的一个姑娘,她被杨月寻的魂魄缠上了。还有杨月寻,她被自己的执念困在这里太久了,我想她应该还没有杀过人,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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