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社学

    话本的事情解决了,徐辞言总算放下心来。梁掌柜火急火燎地就要去架车,他看得好笑,取了一批新的纸墨就离开了。

    出城之前,徐辞言还特意看了一眼。黄老爷已经搬走了,原本空下来的院子却有几个小厮在洒扫,看着进度,新来的县太爷估摸月余就到任了。

    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徐辞言下意识心想,很快又把事情抛在脑后,收拾着回了徐家村。

    手里有钱了之后,徐辞言每次来县里,都会给徐出岫买点小玩意,有时候是珠花首饰,有时候是些甜嘴的点心零食。

    最开始徐出岫还有点不好意思,后面就习惯了。每次估摸着到点了,就跑到院门出站着等徐辞言,老远远的,徐辞言就能看见她小小的身影。

    今日院门处却空空荡荡的。

    嗯?徐辞言心底狐疑,加快脚步进了家门,就见徐出岫和林氏坐在一起,穿着新做的后衣裳,饶有兴致地缝着什么东西。

    “这是?”看着母女俩腿上的黑色布头,徐辞言嘴角抽抽。

    “娘教我做喵小黑!”徐出岫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上的布条,向徐辞言摇晃摇晃。

    徐辞言:“…………?”

    做布娃娃?

    徐辞言两辈子都没玩过这种东西,一时间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林氏见儿子表情一片空白,有点好笑地戳了戳女儿的脑壳。

    “你俩个子冒得快,既然做了新衣服,我就想着把原来旧的拆拆,就拆出一堆布头来。”

    “这丫头见了,就缠着说想缝个娃娃,只是家里没有合适的布,我也就没允,恰好莺姐儿过来听见,还真翻出点黑色布头来。”

    家里没有棉花,林氏的想法是缝好了套子,像被套那样往里面塞布条。

    徐辞言见小姑娘难得蹦蹦跳跳的高兴,心念一转,跑到别的村子买了点棉花回来,往里面一塞,还挺像模像样的。

    “好耶!”

    摸到软绵绵的娃娃,徐出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祁县一带向来有拐子拐孩子,拐来的女孩往人牙子那一送,谁知道是父母卖得还是拐的?

    因此,林氏放心儿子出门,却把女儿管得很严。

    这也是这一片村里的常态。除非家里人带着,不然女孩子一般不会出门。

    徐出岫长这么大,也没几个玩伴,只能等到年节的时候和村里其他姑娘玩玩,平日里哥哥忙读书娘忙地头,只能孤单单的在家里。

    眼下有了喵小黑娃娃,高兴得找不到北,取了没用的布头说要给小猫做衣服。

    徐辞言看着自己妹妹在手工达人的路上一路狂奔,心情复杂,给了她点铜板收着。

    要是他们不在家,徐出岫想要什么,还能托村里人去买。

    ……

    九月初三一早,徐家就忙起来了。

    徐辞言换上了新做的衣服,穿上林氏纳好的布鞋,把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绑好,又扎上四方巾,把额发拢到后面。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么一打扮,看上去像个正经学子得不行。

    林氏面上带笑,早早煮了鸡蛋烙了饼,又把准备好的六礼让徐辞言带着,才倚着门送徐辞言出去。

    今日开学,徐鹤也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等在了门口。

    他年纪比徐辞言小些,没戴头巾,戴了顶虎头帽,圆滚滚的脸蛋看着颇为可爱。

    两人一共结伴往村口去,孩子读书是大事。徐家村里早早约好了在村口集合一起去。

    徐七爷作为村长,老早就等在了那,远远地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恍惚,还以为是见着了徐父。

    等认出了是言哥儿,徐七爷一抹脸,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看这精神气,比别家的招眼多了!”

    他又专门叮嘱徐辞言几句,絮絮叨叨的,恨不得守着徐辞言去学堂去。

    徐辞言笑着,没有半点不耐,等徐七爷说完了,才和其他孩子一起拱手告别。

    社学路远,又是群半大孩子。除了徐辞言家,其他家里都每日出个男人,早早地带着一群毛孩子往学里走,下午又接回来。

    一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镇里,再往前面,就是通济社学了。

    作为县里最大的社学,通济社学占了一间二进的院子,学生在外院学习,里院是夫子住的地方。

    也有些家里太远的,就交点钱给夫子,把孩子寄住在里院。

    徐家村里镇上和县里都算不得远,因此,徐辞言倒是不用住校。

    开学第一日,惯例是要拜见孔圣人的。

    徐辞言跟着其他孩子一起,端端正正地给圣人画像磕了头,又给夫子磕了头,问了夫子安好,这一套的流程才算完。

    徐鹤等人自去前院温书,徐辞言病后初归,便带着东西到了后院拜见夫子。

    学里坐镇的夫子姓赵,年过半百,算起来,也是徐父的恩师。

    他早几日就听着徐家村人说徐辞言病好了要来,又担心人硬撑着走了他爹的老路,时时挂念。

    今日一见,徐辞言虽然瘦削,气色却还不错,心底慰藉,连叫了好几声好。

    “问夫子安。”徐辞言把带来的六礼奉上,又给赵夫子磕了两个头,才起身看他。

    徐辞言早听了赵夫子严肃,只是眼下见着了,亦觉得颇感亲切。

    “好好,快起来!”

    老者头发花白,关切地拉着他四处打量,又怕徐辞言饿了,也不讲究,拆了六礼就要往徐辞言嘴里塞枣子。

    徐辞言好笑地推脱,被赵夫子在手心轻轻地拍了一下,才接过东西塞袖子里,往前院去了。

    社学里共甲乙两个班,乙班孩子年纪小,学的都是《千字经》《百家姓》这些开蒙的。甲班则教的四书五经,为县试做准备。

    徐家村来的只有徐鹤和徐辞言在甲班,他一进屋,就看见徐鹤坐在前头朝他挥了挥手。

    徐辞言一愣,徐鹤其人,是真的不想学。往日在社学都是捡着离夫子最远的地方坐。

    今日倒是坐到眼皮子底下来了,想着张大的那席话还是刺激到了他。

    这是好事,徐辞言也高兴。班里有些熟面孔,是昔日里和原主一班的,见他来只是友善地笑笑。

    也有些陌生的新升进来的,也不看书,好奇地拿眼神瞅着他。

    徐辞言回了个笑脸,就坐下开始看书。

    很快,赵夫子也进了屋,先是抽背了几个人,又布置下任务,才去了乙班。

    许是怕徐辞言太久没学把书给忘干净了,背不出来丢了脸面。尽管班里学子很是好奇,赵夫子也没有抽到徐辞言,反倒是点了几个眼睛一直咕噜转的。

    这下他们笑不出来了,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背两句,被赵夫子狠狠地打了两下手心。

    徐辞言看了好笑,也不管他们,低头思考起赵夫子留的题来。

    大启朝的科考,整体上来看类似于明代,主要以八股取士,只在一些地方有些许不同。

    徐辞言还是个白身,按例不能直接参加科举,要先通过低一级的科考以后,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科考也叫童生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

    考过了院试,也就成了秀才,秀才里面成绩最好的,又叫做廪生,可以得到官家发的米粮补贴。

    祁县的县试在来年二月,主要考四书里出的大题和五经里出的小题。

    此外,还有一题作诗题和一题默写圣谕广训题,后两题要求并不高,总体来说,背得了,往歌颂皇家功绩上写,格式不错就行,难的还是八股文。

    考试的时候,县官会随机从四书五经里抽几句话来考,这也就要求参加考试的童生至少要知道这句话出自那,讲得是什么意思。

    四书五万来字,五经更是多。熟背四书五经,算是科考的入门槛了。

    每年都会有考生因为想不出考题的来源,急得抓耳挠腮。

    徐辞抄了这么久的书,已经能够熟背四书了。五经差点,但很快就能补上,他烦恼的是八股文怎么写。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

    其中起股到束股四个部分,必须用排比对偶句,共有八股,所以才交叫八股文。

    和现代考场作文一个道理。考试的时候,一个考官要改不知道多少份卷子,时间紧任务重,因此,破题破得好不好,束股束得妙不妙,就决定了这份卷子的等级次第。

    流传久了,也就有了凤头猪肚豹子尾的说法。

    通济社学里没有明年下场的,但也该准备起来。因此,赵夫子这月就要教他们写一篇完整的文章。

    但破题是前面就讲了的,原主并不在学里,自然不知道,也不能专门为了他一个人再讲。

    因此徐辞言只能翻了徐父的笔记来看,但还不是太懂。

    赵夫子留下的是一道书题,只有一句话——无恒产而有恒心者。

    徐辞言看着纸上的字,紧皱着眉头思索。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第八节》,全句是“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大概的意思就是没有固定的家业收入却有着固定的道德观念,只有读书人才能做到,字面意思来看,是在夸颂读书人识礼守节的。

    但若是只看这两句,一股脑写些彩虹屁,那这张卷子就完蛋了。

    因为紧跟其后,孟子说了,“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其实是在讲君主治国理政的道理的。

    既不能只顾头两句,也不能只顾后面的。徐辞言考虑了一会,酝酿着写下了两句来破题。

    ——如士无产而恒心之有也,惟持此礼与法矣。

    要让天下人像读书人一样没有资产却能有道德,只有从礼和法两个角度着手了。

    按照徐父留下的笔记,这句破题算不得出错。但徐辞言仔细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隐隐约约不够好。

    他刚想着等下学了去问问赵夫子,就听见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一激灵。

    “这是你爹教你的?”赵夫子问。

    徐辞言看了眼四周,他方才想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赵夫子来了。眼下其他人都停在原处,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最好笑的是,徐鹤见他一只没意识到,还给他飞了张纸条,可惜徐辞言连纸条也没注意到。

    “家父留了本小记,弟子闲时就看了看。”

    徐辞言站起身来解释,赵夫子取了他写着答案的纸来,仔细地看了看,皱紧了眉,复又松开。

    “第一次就能破成这样,不错。”

    赵夫子夸赞一声,而后又指出了不足,“只是破得太过宽泛了,就显得不够详尽,后面的也好写。”

    宽泛?!

    徐辞言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差在哪处。说白了,他就是犯了写作文的一大毛病,论点立得太高显得假大空了。

    这种写自然不错,但也很难得高分,除非语句实在是精彩,不然就是一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应试作文。

    赵夫子见他若有所思,心下满意,又见其他人见徐辞言挨批了心思浮动,冷哼一声,“我刚刚走着看了一圈,你们中有些人啊,松快了一个月,竟然连这句话出自哪都忘了!”

    “那些没破出来的,待会到我那抄三题回去,明日课前交给我!”

    众学子:“…………”

    这才刚开学,怎么就有作业了?!

    “至于你,”赵夫子又看向徐辞言,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你父亲写的那些小记我也看过,写的倒是不错,只是你现在学有点太早了。”

    徐辞言懂了,这就是大学论文的写法不适合写中学作文一样。

    赵夫子又说,“午间你若是愿意,就到后院来找我,我单独给你讲讲破题的破法。”

    徐辞言自然是愿意,只是也忍不住心底苦笑一声,开学第一天,喜提恩师一对一小课堂。

    他这学上得,当真是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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