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如钩，高悬在空。
柳如意坐在庆义楼屋顶，望着月亮，发着发呆。
瓦片声轻响，薛鸣玉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柳如意侧过头，“明明已经很累了，躺了一会儿却又醒了。”
“等等，鸣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薛鸣玉露出腕间红绳，甩了甩上面的小金珠，“福地里走散时，我原本想放出小虫找你，不知为何，小虫却找不到你。所以，我刚刚又试了试，没想到它竟往窗外天空飞。”
柳如意看着自己腕间的红绳问道：“应声虫的寿命有多久呢？”
“大概十五年。”薛鸣玉答道。
“虽然无法与人类修士比较，但是作为虫子，已经很久了罢。”柳如意感叹。
“在想生死的问题吗？”薛鸣玉问道。
“初时修行，我并不曾多想。进来，我越发疑惑了，人世之外，真的有仙界和地狱之说吗？人生会有轮回转世吗？善恶都会有报吗？修行之人真的可以飞升吗？会不会修行只是一种延长死亡的方式，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薛鸣玉被柳如意触动，淡淡道：“我很少想这些问题，我是被师父捡回谷中的弃儿，幼时百病缠身，日日靠草药过活。每当我多活过几日，师父便欢欣之极。”
“如果修行有道，或许安静地存在着，让师父放心，就是我的道。”
“那你现在还会生病吗？上次在青峦剑派……被我撞见的那次，也是儿时病症留下的吗？”柳如意从未触及薛鸣玉的过去，不由自主地，她向他靠近了一些。
薛鸣玉突然为当时撒的小谎有些歉疚：“师父很早便将我治好了，上次只是疏忽了。”
二人还待再说，怀中的弟子令却都嗡嗡作响，是沈泽清的急召。
天字一号房，议事厅内。
沈泽清拿着一卷地图看向众人，“许念春传来密信，此前天元门中有少量妖族修士的内丹与骨血被运出山门，他望我们在丹堂、炼器铺等一切可疑的地方追踪调查。”
“师兄，我们怎么查？”方知晨问道。
“以暗中取证为主，切勿打草惊蛇。”沈泽清说罢，将扶星城的地图于桌面上展开，开始布置任务。
“段俊奕、汤建安、陆广薇，你三人一组，负责扶星城北区所有炼器铺的侦查。”
“丁芳琼、张雨生、展鸿，你三人一组，负责扶星城南区所有炼器铺的侦查。”
“蔺羽、齐非白，你二人一组，负责扶星城西区所有丹堂的侦查。”
“薛鸣玉、方知晨，你二人一组，负责扶星城东区所有丹堂的侦查。”
“明日错峰出行，端个潇洒随意的架子，发现确凿的证据便用成影珠记录下来，切记不可贸然行动，确保安全第一。”
“泽清师兄，那剩下的人呢？”柳如意问道。
“其余的弟子，明日与我共同前往藏经阁，去会一会此次正道盟的天下豪杰。”
“好！”弟子们齐齐应呵。
***
扶星城东区，青龙大街与角木街交汇处，一座九层之高的巨塔赫然立于天地之间，那便是天元门三真人此次讲经的场所——藏经阁。
一楼的客座台上，净明真人已将《道德真经》的释义讲解完毕，三三两两的弟子举起手，向真人请教问题。
二楼的角落里，柳如意靠在墙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燕南乔在桌下给了她一脚，“如意，你这都快睡一下午了。”
如意甩甩头， “太无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老道讲经吗？我看不如叫老头讲道。”
燕南乔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忍忍吧，就快结束了。”
沈泽清横了柳如意一眼，柳如意轻咳一声，直起腰板，端正地做好。
楼下，净明真人宣布，今日讲经正式结束。各派弟子均有序地离场，沈泽清也站起来道：“走吧。”
正当青峦剑派诸人走到一楼大堂内时，堂内末尾处的人影直直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只见这位靠着椅背大张着口鼻，嘴角挂着半截口水，还不是发出呼呼的鼾声。细看过去，此人正是在福地之中遇见过的沈曦。
燕南乔拱了拱柳如意说：“如意，有人睡得比你还香。”
柳如意瞥瞥嘴：“我又没睡着，我只是把眼睛闭上了。”
此时，天元门的弟子们也在向外走去，李澈经过沈曦的身边，眯了眯眼并未理会他。但队伍中的另一位弟子却一脚踢在了沈曦的凳子上。
“砰”的一声，沈曦当即跌在了地上。
在众弟子的哄堂大笑中，沈曦迷瞪着眼抬起头来。
“哟，沈曦，睡得不错啊。”
“这梦里，成仙了没啊？”
李澈原本已经走到了前头，此时转身对众弟子说道：“不可胡闹。”
众弟子连忙收敛了神色，不在嘲笑沈曦。
沈曦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对着欺侮他的弟子冷哼一声，向外走去。
“等下。”李澈喊住了沈曦。
沈曦转过身来，却被撞的胸口一疼，他下意识地捧住怀中的东西，发现竟是一把带着鞘的宝剑，他当即捂着前胸道：“大师兄，你再看不顺眼我，也用不着当街就杀了我呀。”
李澈皱眉：“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是你丢在福地的清风剑。”
沈曦一看，果然是清风剑，他嘿嘿一笑，对着李澈拱了拱手道：“谢了。”随即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李澈看着沈曦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时，他也看见了一旁的青峦剑派众人，顺势踱步到沈泽清身边，问道：“沈兄好，今日沈兄觉得真经讲的如何？”
“深入浅出，颇有所获。另外，在清薇福地中，贵派的九转引雷阵与踏步天罡阵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请问李兄是否有时间，再于我等探讨片刻。”沈泽清拱手道。
“时间当然有，那一旁寻江茶楼小聚？”李澈问道。
“好，李兄客气。”沈泽清与李澈交谈起来，共同走出门，向青龙大街的茶楼走去，同时他在弟子令中给燕南乔发了一道密信“带如意，查沈曦”。
燕南乔收到消息，立刻上前道：“泽清师兄，如意有些疲惫，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沈泽清停下脚步，回过头，充满担忧地看了如意一眼，“嗯，如意师妹此前在福地中耗损过多，是该好好休息。”
柳如意看看燕南乔，心中打了个激灵，连忙运起气来，面色瞬间苍白至极，脑门上冷汗直下，看起来精神很不济。
“若是身体不适，可去我天元门医堂就诊。”李澈回过头说道。
沈泽清摇摇头：“无碍无碍，小师妹平日里懒散，一上来没有适应试炼强度，歇几日便好了。”
沈泽清拉着李澈去往茶楼。
燕南乔则扶着如意，往角木街内行去。没走几步，燕南乔一回头，看着沈泽清与李澈等人消失在转角，连忙加快了步伐。
“走吧，我们柔弱的小师妹。”燕南乔打趣道。
柳如意扬起剑尾，一击打在了燕南乔胸前：“你说谁柔弱？”
燕南连忙捂着胸口求饶：“如意女侠饶命，我柔弱我柔弱。”
燕南乔推开身前的剑尾，“走罢，走罢，刚刚泽清师兄觉得沈曦有些可疑，我们快去追。”
二人不再笑闹，朝着角木街急行而去。
一炷香前，角木街上，金士元晃着钱袋子，走进一家花鸟铺，垂着脖子打量起一只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来。
总算苟过了九霄云中会的第一场，他才不去听什么讲经论道，赶紧松口气逍遥一会儿是紧。
逛了一大圈，金士元都没找到中意的鸟儿，他摇着头往回走去。
路过鸢尾巷口时，一阵清脆的鸣叫传来，这声音……难道是什么绝世好鸟！他连忙转过身，往里走去。
没走几步，一把长剑突然横在了他身前，一股大力将他拉进了巷子里的暗仓内，那鸟儿的鸣叫声，也瞬间消失不见。
“诶哟。”金士元捂着腿，倒在了地上。他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束腰红衣的女修士，以长剑指着他，怒目问道：“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妖修的味道。”
金士元当下心中一颤，这为修士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但他还是大声道：“敢当众绑天元门的修士，你，你，不要命了吗？”
昭烟冷笑，将长剑往前一递，剑尖直指金士元的咽喉：“哼，现在快要没命的可不是我。”
金士元害怕至极，一声救命破口而出。
“闭嘴！”昭烟一剑抽在他的脸上。
“救命！”金士元又大喊了一声。
“砰”得一声巨响，暗仓的木门被踢开，沈曦、燕南乔、柳如意三人先后冲了进来。
原来，沈曦离开不久后，就看见了在街上晃荡的金士元。
两人均天赋不高，修炼困难，平日在天元门内，也是一道混日子的好兄弟。沈曦当即追上前去，想要寻他一同喝酒。
远远地，沈曦看着他进了鸢尾巷，进来后却没找到他。
燕南乔和柳如意暗中跟着沈曦，但一入鸢尾巷，便与出来的他撞了个正着。三人正尴尬着要如何问好时，金士元的一声救命把他们都引了过来。
沈曦撇了眼伏在地上的金士元，又看见昭烟身着赤霞派的道服，以为她要寻私仇，连忙恭敬道：“这位道友，此前在福地里，若是天元门不慎惹怒了赤霞派，我代天元门给道友赔个不是，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试炼嘛。”
金士元这才看清，这是他与同门在福地中一起追杀过的赤霞派女修，当即又害怕了三分。
燕南乔知道昭烟不是无事生非的人，连忙问道：“昭烟，这是怎么回事？”
昭烟目光扫过众人，“此人身上……有妖修的味道。”
沈曦心中起疑，看着金士元，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踩着他肩膀，怒目问道：“好啊你个金士元，是不是违反门派禁令，偷食妖丹了！”
“没……没……”金士元磕磕巴巴道。
昭烟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说！不然老娘砍了你。”
她的长剑锋利，那金士元的脖子上已经现了血痕。
金士元瑟缩着，颤抖着，衣袍之下已经渗出黄色的液体。
燕南乔心间莫名一抖，连忙拉住昭烟道：“昭烟，千万别冲动。”
沈曦凑上前去，挡开昭烟的长剑，在金士元身上摸索起来：“老金，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不多时，沈曦从金士元的身上搜出了一青一白两个小瓷瓶。
昭烟抢过瓷瓶，挨个打开一闻，青色的是普通的三清灵液，没有什么异常。
白色的，是混了妖丹的固本培元丸！虽然，只混了一点点，但她还是闻出来了，是……阿娇的味道！
阿娇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昭烟的眼睛刷得一下红了，她拼命忍住泪水，将白色小瓷瓶丢给燕南乔，“有妖修内丹的味道。”
燕南乔打开一闻：“我闻不出来。”
沈曦从燕南乔手中拿过瓷瓶，往鼻尖一送，瞬间变了脸色：“这位赤霞派的昭烟道友说的没错。”
柳如意也拿来来闻了闻，她也闻不出来。
金士元一见沈曦的脸色，便知事情败露了，他哭丧着脸膝行到沈曦身边，“沈曦，沈曦，我求求你了，你别告诉两位天师。”
沈曦看着他，心情复杂，“金士元，枉费我们朋友一场，你明知我……我……诶，你还偷食妖丹。”
金士元捉着沈曦的下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急着在九霄云中会前增加功力。若是这次过不了第一场，谁知以后还有没有修炼的资源了。”
“你们演什么兄弟情深。”昭烟一怒，又挥剑道：“说！是谁给你的！”
沈曦将金士元往后拖了一寸，“老金，你还不说！”
金士元颤抖着道：“不是谁，不是谁，是我在天心丹堂，重金，重金买的。”
柳如意一听，连忙在弟子令中给薛鸣玉传信“天心丹堂有疑，快查。”
“那……消息是谁告诉你的？”沈曦问道。
“你说不说！”昭烟呵道。
“我说我说。”金士元一着急，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我说我说，是邹如宴。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姑奶奶，求求您放了我罢。”
邹如宴，一个没有听过的名字，不过，今日起码有了进一步的线索，昭烟放下了剑。
沈曦看着众人脸色，一脚把金士元踢了开去，“老金，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日后再让我发现你偷食妖丹，我一定上奏天师，你还不快滚！”
“好，我滚我滚。”金士元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昭烟看向沈曦：“邹如宴是谁，你认识他吗？”
“内门长老简溪春的九弟子，我远远地看见过他两次。”沈曦道。
昭烟点点头，要查阿娇的踪影，恐怕只能潜入天元门。如果阿娇已经遇害，她就只能为阿娇手刃仇敌。
燕南乔与柳如意对视一眼，简溪春便是与楚南有交涉的天元门长老，线索连上了！
沈曦对着众人拱手道：“我给诸位赔个不是，请诸位喝酒可好。”
“恕不奉陪！”昭烟冷眉一竖，走了出去。
燕南乔看着昭烟的背影，想追却又忍住了，他对着沈曦道：“好，我正好也有事，要问问沈兄。”
喝酒？！柳如意心中一惊，我可是一杯倒啊啊啊，但燕南乔一人行动她又有些不放心。
三人正往外走去，沈曦又道：“此前，承蒙贵派蔺羽与齐非白二位兄弟照顾，在福地内稍了我一程。今日却无缘得见，可否叫他二人一同出来喝酒，我正好一道谢过。”
燕南乔看向柳如意，柳如意点点头。
“好，我给他二人传讯。”燕南乔拿出弟子令，注入仙法。
此事，如意又佯装不适“南乔，我还是有点不舒服，我去找鸣玉你看可好。”
燕南乔猜测，如意大约要和薛鸣玉一同去查丹堂，连忙道，“好，你快去请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