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街道上，格外静寂。

    似乎所有的热闹都给了城主府，只有众人的脚步声传出阵阵回响。

    沈泽清背着柳如意，感受着她微热的呼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柔情，他突然希望，如果脚下的路没有尽头就好了，这样背着如意一直走，也未尝不可。

    守城的野猪妖兵靠着城墙，在月光下打着盹，听到众人的声音，他们睁开眼动了动，又垂下头去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众人出了城门，往山下走去，待到山脚密林时，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沈泽清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银色小球。小球一旋，化作一张星图出现在空中。星图中，繁星点点，有九颗星辰格外闪耀。

    此时，其中一颗星辰失去了光芒，连带着那一片的星域也黯淡下去。同时，端正庄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恭喜完成左辅区任务，本区内获救人质两人，剩余人数9人，派发积分160分。”

    “接下来，请随机选择要参与的秘境。”

    “如意还没醒，这可如何是好？”薛鸣玉问道。

    “可以明日再选吗？”沈泽清的余光撇了一眼如意熟睡的脸庞，向星图问道。

    “接下来，请随机选择要参与的秘境。”那声音重复道。

    “看来只能先去再说了。”沈泽清随意在一颗明亮的星辰上轻点。

    被选中的是禄存星，它所在的星域不断放大，星星们漂浮着、旋转着，流淌交融在一半蓝色一半紫色的光辉之中。

    “合作还是对抗？”

    “合作。”

    清辉般的蓝色光芒在众人四周亮起，又渐渐变得幽暗，深邃，暗色降临后，海浪、鸟鸣声交汇着传来。

    等众人再次看清眼前风景时，已置身于一片海滩之上。

    圆月高挂夜空，印在海面上，随着潮汐摆动。

    古朴的卷轴再次在众人眼前展开，这一次，卷轴之中被标示出来的位置在海洋之中，红色的圆圈里有一座深蓝色的水中宫殿。

    片刻后，古卷轴消失，沈泽清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道，“我们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众弟子忙碌起来，或是拾柴，或是铺床，很快就收拾出了一处温暖的休息地。

    沈泽清环顾四周，看到海岸边的巨大礁石，背着如意走过去，将她靠在了礁石上。沈泽清半蹲在如意的身前，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心中的情感却汹涌澎湃。听到若风喊他，才回过神走了开去。

    薛鸣玉为如意铺好了小窝，来到礁石边，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了过去，为她盖上毯子，又探了探脉，终于放下心来。

    他坐在如意身侧，看着不远处与若风说着话的沈泽清，想起他刚刚的神色，心中渐渐起疑。明心掌门曲仲奚的亲传大弟子，掌一门之刑罚，但一派之振兴，平日里，最是冷静自持，他若是对如意动了情……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薛鸣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如意是他的，谁都不可以动。

    是夜，风平浪静，众人休养生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柳如意揉着脑袋，从沙滩上醒了过来。

    她刚坐起来，便看见薛鸣玉向着自己走来，他的喜服已经换下，现着了一件淡黄色的弟子衫，很是清隽淡雅。

    不知怎的，他身着红袍的样子从柳如意眼前一闪而过，看得她一阵恍惚。

    薛鸣玉走到柳如意身旁，半蹲下来，将手中的贝壳碗给她，里面盛着早上刚蒸好的清水。

    柳如意接过贝壳碗，小口喝起来，时不时偷偷看薛鸣玉一眼。

    薛鸣玉心中好笑，昨日那么狂野，现在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果然，柳如意将碗递给薛鸣玉，挠挠头道：“鸣玉……昨日，昨日我是演的，我平常不这样的。”

    薛鸣玉忍着笑：“没事，多亏城主大人演技甚佳，我和沈泽清才能顺利出逃。”

    一听薛鸣玉叫自己城主大人，柳如意也忍不住笑起来。

    此时，沈泽清也走了过来：“醒了？”

    “嗯！”柳如意赶紧站了起来，将昨日为沈泽清收好的长剑交给他。

    “沈泽清，昨日，是我唐突了。”

    “无事。”沈泽清收好长剑，又问道：“身体无碍吧。”

    “无碍，无碍。”柳如意连忙摆手。

    “那，我们这就出发？”沈泽清问道。

    柳如意点点头。

    不多时，众弟子聚在岸边，准备下海。

    “水中不比岸上，大家灵活应对，千万小心。”沈泽清嘱咐道。

    “好。”弟子们齐声应道。

    沈泽清率先运起避水诀，向海底潜去，弟子们也紧随其后。

    随着深度的下降，大海的美景在众人面前如画卷般展开。

    形状各异的珊瑚礁一团一团簇拥在一起，如小山般在海底蔓延。散发着荧光的水草摇曳着身姿，舞动不止。成群的鱼儿穿梭其间，好似精灵。

    此时，柳如意忘记了一切，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儿，在水中游动。

    一群水母从海洋深处快速涌了上来。薛鸣玉见状，抓住如意的手带她游到一旁。众人也连连避开，等候它们从眼前游过。

    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穿过水母的身体，使得它们晶莹透亮，如水晶般闪亮。一只巨大的水母出现了，她蠕动着裙带似的触手，散发着淡紫色的光，从众人面前游过。

    “好美。”柳如意赞叹道。

    “药王谷深在内陆，我从未见过海中生物，现下，我却有一种绘制海妖图谱的冲动。”薛鸣玉也感叹道。

    “慢慢来啊，鸣玉。”柳如意知道鸣玉在编撰药经和百妖谱，她也期待着，有一天，他能编写出一本独一无二的海妖图谱。

    薛鸣玉淡淡一笑道：“好。”

    水母游过之后，众人继续前进，海底变得晦暗不明起来，到达的阳光也逐渐变少，暗流与漩涡却多了起来。

    又游了一段距离后，庞大的海底宫殿群从珊瑚礁中露出了身影。

    “这，这么大……。”看着眼前的宫殿群，沈曦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感觉像迷宫一样。”齐非白也在一旁说道。

    “大家跟紧。”沈泽清嘱托了一句，慢下速度，继续向前游去，众人连忙跟上。

    宫殿群的样貌逐渐清晰起来，破碎的砖瓦间缠着幽绿的海藻，断裂的石壁上攀着异变的藤壶和车渠，这似乎是一个被抛弃的宫殿，幽暗而萧瑟。

    当众人正要进一步查看时，一股暗流突然袭来。

    “啊！”柳如意只觉得腰间一痛，人已被向下扯了过去。

    “如意！”薛鸣玉紧紧抓着她的手，也一并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如意！”

    “鸣玉！”

    沈泽清不禁大喊，众人欲追上前去，水流却愈发湍急，如旋风般袭了过来。

    “非白！”蔺羽深怕齐非白受伤，连忙将他护在怀中。下一秒，暗流如长鞭般抽向他的后背，将他向一旁的珊瑚礁中甩去。

    诸弟子也同鱼虾一道，被甩向各处，摔得格外凄惨。等他们回过头，柳如意和薛鸣玉早已无处可寻。

    ***

    药王谷，冷泉池。

    柳如意一睁眼，从池水只中坐起来，呆楞了一瞬后，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什么也想不来。

    “如意，你终于醒了。”薛鸣玉坐在水池边，轻声道。

    “鸣玉……”柳如意应了一声，游到薛鸣玉身侧，“我又生病了吗？”

    “嗯，我们在天元门历练，你被妖修伤了，我便将你带了回来。”薛鸣玉说着，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如意，答应我，就留在药王谷，陪着我，好不好。”

    “好。”柳如意脱口而出。

    看着月光下如谪仙般的鸣玉，如意心中邪念四起，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将薛鸣玉拉进了冷泉池内，二人越坠越深。

    柳如意攀着鸣玉的脖子，如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的稻草。

    薛鸣玉环着她的腰，轻轻将唇贴了上来。

    柳如意感受着这个冰凉而温柔的吻，逐渐沉迷，突然，口腔被打开，一股带着海盐的味道窜了进来。

    柳如意“唰”得睁开眼，推开眼前之人，“你不是薛鸣玉。”

    “哦，你怎么知道？”眼前之人顶着薛鸣玉的脸，神情却冷漠下来。

    “鸣玉的吻，不是这个味道。”柳如意说罢，调动仙力，以水为剑，将对面那人射了个穿。

    水剑穿过那人的身躯后，那人便化作暗影，消散不见。

    ***

    一下秒，柳如意睁眼醒来，竟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水泡之中，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侧过头，薛鸣玉正在她身旁，靠在一旁的水泡内壁上。她一直在肖想鸣玉吗？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一直想和他有肌肤之亲，享鱼水之欢吗？

    右侧肩膀的痛感再次传来，柳如意侧头一看，才发现肩膀上的衣物已经被腐蚀，皮肤变得通红，有着强烈的灼烧之感。她让开了些许，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柳如意连忙去看薛鸣玉，只见他脸色通红，手背与水泡内壁接触的地方已经渐渐有了血色，她把他揽过来，靠在了自己身上。

    如意等了一阵子，总不见薛鸣玉醒来，她将手指往鸣玉的鼻尖轻轻探去，感受到他的呼吸，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莫得，薛鸣玉如水妖般的样子又出现在了她面前，他是否也会如梦中般，情欲涌动吗？情不自禁地，柳如意停住了手，想触碰鸣玉的面颊。

    但此刻的薛鸣玉，脸色苍白至极，好似一件将碎裂的瓷器，柳如意实在不忍触碰。当她正准备将手拿开时，却被薛鸣玉捉住了。

    柳如意心中一惊，连忙将手撤回来，磕磕巴巴道：“鸣……鸣玉，你终于醒了！”

    “嗯。”薛鸣玉应道，他环顾四周，伸手向眼前的水泡内壁探去，柳如意连忙把他的手拉了回来。

    下一秒，柳如意恍若触电，松开了鸣玉的手，解释道：“危……危险，不能乱摸，会被烫伤的。”

    薛鸣玉点点头，他侧首看向如意，只见她耳侧的鲛人珠发出淡淡的荧光，心中安定不少。

    “鸣玉，你醒来前有没有做梦啊？”柳如意问道。

    “做了的。”薛鸣玉回答完，推测道：“我们应该在传说中深海醒尸的卵中，醒尸会为被捕者制造一个最让她沉迷的情景，以熟悉之人的样式陪在她身边，直到被捕者失去意识，永堕梦境。”

    柳如意的恐惧这才泛上来，幸好，她识破了醒尸的梦境。不知……让鸣玉沉迷的是什么。

    “鸣玉你，梦见什么了？是在药王谷吗？”柳如意忍不住问道。

    “不是，是……在青峦剑派，我与你一起习字的时候。”薛鸣玉说道。

    柳如意心里漏跳了一拍，自己是让鸣玉沉迷的人吗？“鸣玉你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呢？”

    薛鸣玉浅笑了笑道：“梦里的如意太聪明了，无论我教她写什么，她总是马上便能写出来。”

    “好啊，薛鸣玉，你竟然笑我笨。”柳如意气呼呼地鼓了鼓脸，轻轻推了薛鸣玉一下。

    谁料薛鸣玉身上竟半分力气也无，他的胳膊碰在水泡内壁上，疼得倒吸一口气，冷汗连连。

    “鸣玉！对不起。”柳如意赶紧将薛鸣玉拉回了身侧。

    “没事没事，是我不该逗你。”薛鸣玉赶紧平复下来，“这醒尸造梦只是第一步，不出三日，我们便要会化成一滩血水了。”

    柳如意看着水泡光洁的内壁，按住手中的剑道：“此处太过狭小，此前我竟一直忘了拔剑，看我一剑把这里劈开。”

    薛鸣玉咳嗽起来：“如意，别。这醒尸之卵，腐蚀性极强，百花剑若砍下去，恐怕会成为一堆废铁。”

    柳如意将手从剑上松开，可惜地道：“好吧，那我不砍了。”

    她担忧地看向薛鸣玉：“鸣玉，你变得好虚弱。可是我怎么好像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薛鸣玉吞下又要涌上来的咳嗽，回答道：“大概是这鲛珠的缘故，鲛人也算是海洋中的霸主，他们的眼泪对腐蚀修士灵力的酸气有些许抵抗作用。”

    柳如意一听，当下就要去摘耳朵边的鲛珠给鸣玉。

    薛鸣玉连忙按住她的手，“带着，别摘。”

    柳如意拗不过学鸣玉，眉头一蹙，一把将薛鸣玉圈在了怀中：“那你再靠我近一点。”

    “好。”薛鸣玉脸色微红，却淡淡地笑了起来，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突然间，那些沉淀已久的忐忑和不安消失殆尽，那些暗夜里的思念通通浮出水面，生死关头，那些曾在他心中酝酿了千万遍的话语，自然而然地，就从口中流淌了出来。

    “如意，等在扶星城的九霄云中会结束了，我与谷主说明，让他……去青峦剑派正式递帖子，求娶于你，你可……愿意？”

    柳如意原本便躁动不已的心，此刻更是剧烈地跳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薛鸣玉又说了起来。

    “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心中便有了你，或许是在冷泉池，第一次看到你恬淡的睡颜之时，或许是在药王谷，看你凌空踏月御剑向我飞来之时，或许是试炼地里，你横剑护在我身前之时……”

    “我早已对你，倾慕至极，思念成疾。”

    所以……不是她的妄想，不是她的一厢情愿，鸣玉心里也是有她的。

    薛鸣玉抬起脸，情不自禁地看向如意，“前日，你扮作女鬼王，穿着嫁衣站在我身侧，我多么希望那时，你不是女鬼王的样子，你只是你。如意……你可答应，往后余生，与我一同度过。”

    在薛鸣玉深情的目光之下，柳如意恍若再次堕入梦境，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好。”

    薛鸣玉心中漏跳了一拍，好似漫漫的人生从此有了着落，好似离乡多年的游子有了归处，他不由得追问道：“柳如意，你是答应我了吗？你是想要嫁给我吗？”

    柳如意被薛鸣玉急切的样子逗笑了，往日里他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哪像今日这般。

    她不禁抿着嘴道：“答应了！答应了！我！柳如意！要嫁给薛鸣玉！而且是很想很想的那种！”

    薛鸣玉开心地笑起来，像个孩子一般。

    柳如意也放纵地笑起来……原来，将隐藏在心中的情意说出口，是如此的快意。

    “咳……咳……咳……”薛鸣玉笑得咳嗽起来。

    柳如意连忙去轻拍他的背。

    在这与世隔绝的位置之处，二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