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的唇舌濡湿了我的指尖。潮湿而温热的微痒触感,像夏日啪嗒落下的雨滴,很轻的落在心尖上。

    似乎曾经有谁和我说过,爱一个不爱你的人,是清醒地走进一场百死无生的浩劫,可人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放肆是喜欢,克制是爱。攢紧的是喜欢,放手的是爱。可“爱”太缥缈,是如此轻浮又沉重的深刻矛盾体,于是人类总是会不自觉地错把“喜欢”当成“爱”来亵渎这个太过神圣的字眼。”

    啊,这句话好像是我曾经对谁说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忽然回响在了耳边。

    我知道太宰很喜欢我很喜欢我,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一份比枷锁沉重的‘喜欢’,还不足以称之为‘爱’。

    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愿意为我而活,才是‘爱’对吧?

    我不想让你死在我手里啊太宰,我也不想死啊太宰,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长命百岁的人呢,我们一起白头偕老的不好吗?

    而我……丝毫没有在他沉郁的鸢色眸底,看到对‘生’的渴求。

    “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呢?” 我轻声问太宰,抬眼对上他沉郁的眼眸。

    他一定不知道此刻我是忍着怎样的痛,走进他的怀里。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爱上了别人,你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幸福,我想要和别人在一起,你会放我离开吗?”

    【宝你在问什么!!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回答他你永远不会离开不会让他生气吗!!!】系统惊恐出声。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个问题。

    只是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另一张漂亮得锋芒毕露的脸,眼前浮现出他流泻而下的燃烧成夕阳颜色的发,还有炙热的吻和滚烫的怀抱。

    其实晃神只有一瞬间。

    而那个问题,也在一瞬间被我问了出口。

    人永远会在‘被爱’的祭礼沦陷,注定的沉沦就像折翼的飞鸟必定会被地心引力牵引着落坠。

    【真的完了蛋了。】系统听起来有种生无可恋的绝望和措手不及的震惊:【你居然……真的……应该是……在爱上一个在其他世界你从来没有爱过的人……】

    我想,太宰一定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有一天也许我真的会爱上别人,选择和别人在一起,彻底的离开他这个可能性。

    那一刻我看见沉郁而晦暗的雾气在他眼底疯狂弥散。他垂下眼,扯出一抹苍白而美丽的微笑。

    他用欢喜的语调,开玩笑的口吻,微笑着和我说:“啊,我应该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把那个男人杀了吧。你知道的,我真的不舍得伤害晴子,只能把你安置在我的身边了呢——每天、每时、每刻、我都能看见你,那样的安置。”

    “原谅我的自私吧,晴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生气的吧,没关系哦,最后我会以死谢罪啦。”

    他这样说着,我却听出来他语调下那般晦暗而黏稠的黑,拉扯不出的泥潭他深陷其中,而我被他抓着脚踝一起朝着深不见底的地狱下坠——

    这种忽然而然的眩晕感让我疼的更加剧烈了。

    我大惊失色——说好的文弱忧郁风呢太宰,你不要暗自给自己加什么阴郁暗黑疯批人设啊啊啊!

    法制社会有什么是一瓶1738解决不了的,那就再来一瓶威士忌就好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多给你们买一瓶黑桃A!!

    全都我喝,我自己喝,干了来谢罪行不!

    我连忙安抚他:“哈哈哈开玩笑了啦,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太宰呢!”

    【所以说阿统他应该真的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虽然但是刚才他的气势真有点吓人……果然还是应该让他早点把公司转型别天天游走在灰色地带了吧?远离黑手党啊他真的会被带坏的吧!!!】

    系统意味不明的‘呵呵’笑了两声:【主要是吧宝,你这不是普通的脚踏两条船。你这……唉——】

    【这么和你说吧,在其他所有世界里,就算太宰君他叛……咳,跳槽去了别的公司,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和太宰君一起携手逆风翻盘的人,从来·向来·永远都是中也君。】

    【你懂了吧?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虽然两个人平日里也有很不对付、看彼此不顺眼、性格非常不合拍的地方,但是——他们的确也是托付了生死给彼此的关系哦。】

    我的天,我居然如此罪大恶极吗!

    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那个和我有过命的交情的男人,睡了我一生唯一爱的女人——两个最不可能背叛我的人,居然为了对方背叛了我’,这样的一种被双重背叛的心情……

    所以这不是喝一瓶酒、十瓶酒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是掀桌子、彼此对骂叫嚣、干一架就能解决的事情。

    彼此缠绕太深、错综复杂的纠葛关系,连着筋带着骨从根处要是拔起来,注定体无完肤。

    世界会爆炸。阿不,就算世界不爆炸,横滨会爆炸。

    危,晴子危。

    我睡了最不应该睡的男人。

    更为绝望的是——我好像、似乎、在一点一点的,爱上另一个他,一个我最初以为我只是‘喜欢’的他。

    一个人,好像、似乎、真的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我魂不守舍的跟着麻衣和绘美理晃出了店,意识到这件事情以后的我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就连被太宰牵手的那种痛都可以忍受了。

    “咦,你们什么都没有买吗?”绘美理看着还是空空如也一个购物袋子也没有拎的我,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和太宰走的是纯爱路线呢!”我不走心的义正言辞地说着,然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太宰的嘴在他用无辜的语气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之前。

    我们似乎相安无事的又逛了几家店,刚才的话题两个人都没有继续,然而我和他的心里都埋下了一粒危险的种子。

    越走我却越发现不对劲——今天不是周六吗?这一层的商场怎么会这么空空荡荡?简直就像是被谁清场了只为我们而开一样?

    系统就在这个时候为我拉响了警报。

    【你记得太宰君出门都会带保镖的吧?但是今天没有带是因为你特意嘱咐的他。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他的人提前为你们清场了呢?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是——负责清场的人是和他在工作时间除了出差以外,都寸步不离的副社长呢?】

    会谢,我真的会谢!

    我尽量装作不在意实则慌张到快要无法呼吸的环顾四周——空空荡荡,除了我们这一行人,我谁都没有看见。

    【五点钟的方向,如果你们继续往前走,会遇见你的中也哥哥哦。】

    ——Cartier。

    他在清场之后,去了Cartier。

    为什么是……Cartier?

    不是什么时候中也变成一个珠光宝气的人了啊喂?

    系统叹气:【你还记得中也君和你说明天带你去见他的一个‘姐姐’吗?为什么是明天这个日子你记得吗?】

    所以……为什么是明天?

    还没有到情人节。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更不是任何其他节假日啊……

    【傻瓜。】系统温柔地嘲笑我:【是你们的周年纪念日啊。计算出来他给你送情侣戒指的可能性超过80%哦~】

    【他以为你一直在家里哦。如果继续往前走的话……】

    我一手拉着太宰,另一手拽着麻衣,飞速跑进身旁的另一家店,另一家以项链和耳环出名,几乎没有任何人来买戒指的珠宝店——

    Van Cleef & Arpels。

    “诶?我也喜欢四叶草项链呜呜呜就是好贵!”麻衣到时候没察觉出来不对,开开心心挽着绘美理一无所知地逛起了这家店。

    可是太宰……

    那样危险而冰凉的审视眼神,又像冬日的薄雾轻飘飘落在了我身上。

    我拉着他一路奔向店的最里面。

    【中也君从Cartier店里出来了,马上路过,再撑一会儿就好,他应该马上就下楼了!】

    “哇太宰你看这个耳坠好漂亮!”

    我随便指着展柜里一副流光溢彩的耳坠——璀璨的玫瑰金镶着钻石,孔雀石做以点缀,中间是四叶草形状的粉色珍珠贝母。

    只是我好像忘了……

    “啊,您真的很有眼光呢!”销售员恭敬而夸张地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只是赞叹的感慨在眼神扫过我的耳垂后不确定地低了下去:“您是要买做礼物?”

    太宰伸手温柔地拈着我的耳垂,之前温凉的指尖此刻却滚烫,带着一小簇火苗的温度,他不疾不徐地笑着问我:“小晴似乎没有耳洞哦?”

    怀疑的种子像破土而出的藤蔓,温柔而致命缠绕住我的脖颈,他眼睫低垂望着我,眼神里栖息着最深沉的夜,压迫着我,压迫着心跳,压迫着呼吸,压迫着一切。

    可是他把悲伤掩藏在最深沉的夜幕之下。

    我在他想转过头看向店门口之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没有耳洞,所以想让太宰当那个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替我戴上耳坠的人,可以吗?”

    哦,就让我在这一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恶的拜金女吧。

    “我也想收到男朋友的礼物呢~太宰不会不愿意为我花钱吧?”

    其实真的是假话。就算他破产了,他一无所有,我也会陪在他身边的。

    “爱”是太神圣的字眼,怎么可以被世俗的金钱所亵渎呢。

    他委屈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不愿意为小晴花钱呢,”他说着将我的手紧握着像祷告似的合十:“我死去的那一天所有遗产都是小晴的哦!”

    “可是我不想要你的遗产啊,”我嘟嘟囔囔:“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和我一起,好好的活着啊。”

    我透过他浮夸的演技,又一次望见了那么深沉的悲伤。烛火将熄未熄在他眼底,世界是濒临崩塌的摇摇欲坠。

    【啊最后再撑个一分钟就差不多了!中也君和几个下属马上路过了,等他们下电梯了就安全了宝!!】

    ——【对了,中也君好像真的从Cartier买了什么东西哦。】

    太宰的眼睫稠密而纤长,轻颤时会让我蓦地想起燕尾蝶的翅膀边缘,而当他垂下眼睫,我便无法再窥探到他眼底丝毫的情绪。

    他将那枚耳坠拈在指间,轻轻将我的发拢到我的耳后,轻声和我说:“晴子会好好的活着的。好好的,幸福的,长命百岁过完这一生的。”

    ——“从此以后,只有我可以为晴子亲手戴上耳坠,对吗?”

    【啊,快了快了最后坚持十几秒,他们已经快走到店门口了前面就是扶梯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而缓的回以我另一个问题。

    “是啊,太宰,只有你才可以——”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已经被脆弱柔嫩的耳垂突然传来的剧烈疼痛猛然袭击,尖锐而凶猛的痛和全身不曾止息的撕心裂肺的痛混在一起,心脏痛的仿佛淌着血又被撕扯开。

    是耳坠的针冰冷而坚硬地穿透了我的肌肤,深入了我的肉里,直到流光溢彩的耳坠稳稳的,淌着血挂在了我的耳垂上。

    ——疼痛是爱的伴生物。

    “晴子会离开我吗?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会……一直爱我吗?”

    他微笑着凝目看我,眼神冰冷而温柔。

    我扬起头看他,却依然只能看见他浓密的睫羽剪影,像坠落在黑夜破碎的燕尾蝶翅膀。

    我勾起他的小拇指,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我们打过勾的约定就是一辈子的约定。

    “我会一直爱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给予他我认真的承诺。 “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哦,你这个试图蒙混过关的该死的小骗子。】系统拉长了语调,拿捏着腔调感慨:【你唯独不愿意承诺你不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一件事情。】

    那是当然啦。

    所以……他会相信吗?还是会抓着我的承诺里唯独漏掉的那一句呢?

    “拉过钩的约定,一定会兑现吗?”他天真而认真地问我。

    这一刻的太宰似乎又有了二十岁年轻人的纯真。

    “会的。”我勾着他的小拇指,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唇:“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啦。”

    似乎很久以前,有谁对我说过这句话,我猝不及防的想了起来,于是我把这句话重复给他听。

    ——“我和你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他真的相信了我这句誓言。

    或者准确来说,太宰真的相信了我最后说给他听的那句话——我们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雾气散尽,他望着我的瞳仁有着阳光折射的玻璃那般清透的质感。

    他伸手把我粘腻在颈间的发丝拈开,温柔而潮湿的吻落在唇齿间,灵魂为之震颤的吻,到处都是蝴蝶坠落在心尖的声音。

    系统不可置信地通报我:【信任值……0.0%。】

    从负80%的信任值,终于回归到了最初的、最纯粹的、最原始的,0.0%。

    他信任了一个绝对真实的残缺诺言。

    我没有骗他。

    我只是把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同样许诺给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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