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在我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又一次笑出了声,冰冷的、带刺的、嘲弄的——嗤笑。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真的很介意,你会不去?”中也又一次把疑问句,用陈述句的反讽语气说了出来。

    他抿紧了嘴唇,所有澎湃的情绪都被他恶狠狠的压抑着,眼底映出来被他允许能让我看出来的,只有令人心惊的倔强。

    “亲爱的哥哥,”我学着系统用咏叹调温柔的转移了话题:“你也有事情瞒着我,对吗?那个天大的秘密,你用了无数谎言去掩盖的秘密——”

    我在心里叹气。

    亲爱的哥哥,我知道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组织,也许你身处于被追杀的危机之中。

    也许得罪了黑手党的人注定九死一生,而我这般柔弱又嚣张的哥哥你,活的一定很辛苦吧。但是没有关系,我不会戳穿你,也不会离开你。

    ——“是和Port Mafia有关吧?”

    在他愿意和我述说的那一天之前,我都不会拆穿这件他拼命去掩盖的事情。

    我大抵能理解他的苦衷,也许他害怕我知晓了他得罪黑手党这件事情以后被牵连进来,一同进入了追杀名单?无论如何,我相信他这样做只会是为了我好。

    我们都只是在这枪林弹雨的残酷世道中努力存活着,努力不被那些食物链顶端的捕猎者所殃及到的池鱼。

    我们都只是弱不禁风的普通人。我是,中也是,太宰更是。

    中也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他在一瞬的震惊后冷静地分析我的表情,试图通过我的眼神或微表情来判断我的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而我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和疼惜显然让他有些微微的,迷茫。

    似乎我们的想法在某一个分叉点有了极大的偏差。

    可他不敢去挑破,就像倒计时注定要归零的炸弹,在归零前一秒他不敢去随意剪断那一条终止爆炸的线,因为谁知道挑断的究竟是哪一根,也许断裂的下一秒轰然来袭的爆炸会将整个世界都一同炸成齑粉。而殃及其中的他无力挽回。

    我有秘密。他也有秘密。

    我们彼此怀揣着不能说的秘密,以最亲密无间的姿势相拥,呼吸缠绕着呼吸那样的亲吻。

    手机在第三次震动时我推开了他,而这一次他没有阻拦,只是安静的,沉默的,站在晦涩的阴影中看着我。

    “明天是……”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而我用雀跃而期待的语调打断了他:“我知道~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

    有什么冰冷的桎梏在我说出口这句话以后,倏然松动了。

    其实男人是很好哄的。

    爱你的男人,更是好哄的。

    女人也是一样的。

    人类对于爱的渴求,似乎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一个吻,一个拥抱,一声‘我爱你’,一句真诚热烈的话告诉那个人,刚才那声‘我爱你’是真心实意的哦。

    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确认,穿过人潮汹涌的大街你牵着我的那只手有松开吗?会松开吗?

    “所以今天晚上才要去和朋友一起为明天的周年纪念日准备送给哥哥你的礼物呢。”

    准备礼物是真的,和‘朋友’一起准备礼物是假的。

    虚虚实实的谎言才是真实的谎言啊。

    他沉默了有将近一分钟那么短暂却在此刻的寂静中如此漫长的时间。

    “去吧。晴子。”他伫立在影子里静默地注视着我的方向,像记忆里的无数次。

    只是这次他又低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像飘散的烟雾打着旋落入我的耳里:“如果让我发现,你的朋友,是我猜想的那个人,那么妹妹——”

    空气有一瞬间似乎又变得晦涩而窒息。

    他的气息高傲凌人,像一位让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枪所瞄准之下颤抖着臣服——那样真正的唯一的——猎人。

    “你后果自负。”

    他这般冷酷地说。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会在他眼底看到又一次快要肆虐燃烧起来的大火,也许会将全世界都焚烧殆尽那样一场焦热灾祸。

    而我猝不及防的忽然想起太宰那句温柔又冰冷的耳语:“我是真的,会生气呢。”

    【让我后果自负的中也哥哥遇上真的生气的太宰先生到底发生什么……】我敲了敲我的系统。

    我的系统用虚伪喜悦的音调和我说:【温柔的暴君对上残酷的恶徒吗?嘻嘻。大概率会发生一件连统统我也救不了你的天大好事吧,嘻嘻。】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那两声‘嘻嘻’的恶毒嘲讽啊喂!

    ***

    我钻进那辆黑色的迈巴赫里。

    这辆蛰伏在黑夜里的豪华轿车远远的看过去,像只漆黑冰冷的钢铁怪物隐藏在阴影深处,准备随时给予过路行人致命一击。

    我被这个想法逗笑了——果然横滨的夜晚不管看什么都像危机四伏的恐怖片呢。

    我进车里的时候太宰正低头阅读一封信件,之所以知道是信件,因为那是一张粉色的印着心的纸张,背面微微泛黄似乎有了些年岁。

    太宰微微垂下眼的神情总是会让我心颤。

    他弧线优美的侧脸看起来像一幅优雅美丽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可是浓长的睫羽又遮掩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捉摸不清,无法看透,像日出就会融化在太阳下的雪淞,又像一场会让人有去无归的致命毒雾。

    直到他抬眼看向我,那种虚幻缥缈的、捉摸不透的感觉才倏然消散。

    准确来说,是那种黏稠的拉拽着我下坠的黑暗窒息的感觉,才倏然消散。

    我奇妙的第六感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机预警一场根本不会发生的浩劫。

    “我还以为小晴今天晚上不会来了呢。”他委屈地说,眼神如暗夜迷雾。

    我本来心虚的心情在看见他那张看起来有点像告白的信的纸张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不开心地指了指他手里的纸张:“怎么可能不来嘛。太宰居然当着我的面,阅读别的女孩子送给你的告白信,太过分了吧!”

    我不开心的模样似乎反而取悦到了他。

    他望向我的眼眸让我像起被一场大雨淋湿后还来不及晾晒的夜色。

    “可是,这是小晴写给我的告白书哦?”

    ——他在旁敲侧击着用各种不动声色的小心机让我回忆起我和他过往。

    他没有耐心再出演‘过去的女朋友是别人’这一戏码了。

    径直的用不动声色的方式摊牌给我:那个女朋友就是你。

    我有些震惊地从他手里接过来这封泛黄的信件,不确定地问他:“……真的是,我,写给,你的?”

    他将我温柔地拉拽入他的怀抱里,轻轻地埋入我的颈窝,用他高挺秀气的鼻尖蹭着我的肌肤,撒娇似的嘟嘟囔囔:“啊小晴真的是太过分了呢!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哦,怎么可以就这样全部都忘掉了。”

    我叹气,从第一行开始阅读这封来自过去的信件:

    *

    致我亲爱的,爱人:

    这是一封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的信,也是一封我们在一起三百零一十八天的告白书。

    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恋人,注定了没有生离只有死别的恋人。

    你一定不知道吧,你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有的时候会梦到一些实在是太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说,梦里你会拿着枪抵住我的太阳穴说要和我赌命;或者我被你残酷地踩在了脚下,而你睥睨着我冷漠扣动了扳机,子弹就这样贯穿了我的心脏。

    有时候也会梦到一些奇妙的美好的事情,比如说梦里你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沙色风衣敲响我的门说要和我殉情,于是盛夏的傍晚我们相拥着从高架桥坠落,啊不过最后还是被路人拉了上来,很遗憾我们都好好地活在世界上(你是那么说的,而我则是很开心又能和你一起多活一天)。

    你经常会问我为什么不怕死?我告诉你我不是不害怕死亡这件事情,我是很惜命的人呢。

    我只是不害怕和你一起死去,这一件事情。死亡,和太宰一起死亡,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只要有你在身边,哪里都一样啦。人间还是地狱都无所谓,只要你在身边,你就是我的极乐世界,你在地方就是我的天堂了。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算我们已经身处在没有救赎的无间地狱最里面,只要你在我身边,那么这个地狱,在这一刻,在以后你拉着我的手的每一刻,就是天堂了。

    八音盒你有好好地收着吗?

    就像拉动八音盒的发条打开盖子时那个跳芭蕾舞的女孩一直在旋转,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一千片拼图你不会自己默不作声一口气拼完了吧?

    我们拉过钩了哦,每年生日我们一起拼图。一直到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只在你和我的生日当天拼,一直到拼完的那一天才是命运允许我们离别的那一天。

    (偷偷的告诉你哦,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被我藏起来啦,藏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而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我和你就永远不会离别了。)

    看到这里你不会已经不耐烦了吧?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写了这么多。

    实在是忍不住,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是的,我爱你,亲爱的太宰,就像鱼无法离开水,鸟无法离开天空,而我也无法离开你。

    你可以质疑明天的列车不会准点到达,你可以怀疑生命本身的存在毫无意义就像死亡本身,你可以猜疑世间万物,可是我亲爱的爱人,请你唯独不要去怀疑我对你的爱。

    我会永远爱你。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是一条不会被推翻的定理,就像无论你从何处跌落永远会被地心引力牵引着下坠。

    我爱你,就像心跳、呼吸、血液流过动脉、结冰的温度是零点,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而过冬的大雁永远要向南方迁徙。

    那么,你爱我吗,亲爱的太宰?你会离开我吗?你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

    此致,爱你的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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