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方应看剑一拔,池水尽映血光,寺院亦为之通顶血红。

    他的眼色、脸色、肤色,全通红,剑血红欲滴,剑气如飞血,整个人都似超越了生,超越了死,只有他和他的剑定生决死。

    他的人剑已合一。

    他凝立不动。未掠起,也无振起之意。

    剑尖发出啸啸劲气,从红转赭,由赭变紫,遥指王小石。

    王小石飞去的第一粒石子“啵”的一声,四分五裂,然后一阵“啵啵”连声,全打入池里,像一阵密雨。

    剑气更盛了,血气更炽烈。就在这时,王小石的第二粒石子打到。

    “啪”的一声,石子粉碎。

    血光已把王小石整个人浸住了,只要方应看人剑合一飞刺过来,王小石便上天入地无可遁了。

    这时候,王小石想拔剑,剑拔不出;他要拔刀,刀抽不出。

    此时他手心里还剩下一枚石子。

    王小石爱石头,他却从来不特意收集名贵的石头,而且也从不夺人所好,从没做过类似赵佶、蔡京、王黼那种:“哪个地方有美玉奇石,就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占为己有”的事。

    他爱石头。只要是罕见、少有的奇石,他都收集。

    但那不一定是名石,更未必是价格高昂的石头。

    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平凡的石子,只要他认为其颜色、形状、质地有任何特殊之处,他都会收拾起来,反而对那些价值连城的美玉奇石,他不屑一顾,也从不作劳民伤财去掠夺什么名石瑰宝的事。

    即便如此,也有人曾用三十万两换王小石手上一块石头。

    朝彻子当然知道石头对于王小石的重要性,与亲朋好友想来是没区别的。

    关键的是,他手心的石头传出了一种律动,像人的心跳,在场人唯有修习过自在门内功的朝彻子能清楚够感知到。

    他对石头充满了感情和爱,好像那不是石子,而是他的孩子。因为石头也有生命,它是有感情的。

    方应看一直都想和王小石分出胜负。

    照理说这样的高手对局,不容没眼色宵小插手搅局。

    可朝彻子偏偏要做那个搅屎棍。

    正当方应看手中剑正血气大盛、澎湃不已之际。

    朝彻子身随念动,她比王小石手心的石头飞得要快。

    ——别误会,她不是为王小石,她是可怜他手中攥着的石子,不忍心其在血河神剑的威压下碎成齑粉。

    或者说,应该叫它紫水晶,而且是特殊手法处理过的紫水晶。

    石头块块不同,晶石尤其世间罕见,碎一块便少一块。水晶是佛门七宝之一,而他手里这水晶剔透明亮,光泽润匀,一看便知是绝世罕品。

    而且,她怎么能容许自在门的弟子被外人打呢?

    石头尚未脱手,她已出手。

    炎天夏日,雷雨轰鸣不绝的时节,分明是白天却昏沉的像浸在墨水里,压抑又沉闷。

    这是所有人此生中见过最黏腻的一场雨。

    视线被模糊。

    雨太碍事。

    起初人们以为那光是由佛塔顶端的宝珠反射日光所致,陡然下起雨,才意识到有人。

    女冠姿容美艳,手持太极尘,黑色长发如水藻般潮湿,玉体辉映出通透的荧光,她从塔顶跃下,左手指间飞快甩出一道符,红唇急诵:

    “飞火欻火,赫赫阳晶。道勑玉文,止雨请晴!”掐诀结印给一气呵成。

    光柱暴涨,万道金虹化为利刃,骤然间撕开漆黑的乌云,对地齐发。有些人一下子还不能适应突然灌进眼中的炽盛光芒,只得匆匆将胳膊举起,挡在眼前。

    “噹!”

    兵器相撞发出巨响。声震百里,地动山摇。

    王小石望着眼前天降的救兵。

    肌肤润白,身形算不上高挑,轻薄浓红的绸缎如水般吸附着丰腴无骨的胴体流淌。

    此时,此刻。

    是团印在天地山水巨作间的红泥章。

    苏梦枕、温柔、还有眼前这个女人,生生将一种红穿出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味道。

    朝彻子的判官笔不沾朱砂,只沾人血。

    方应看血色剑的气,就似盈满的桶子忽然给人撅翻似的。

    大部分的血气都宣泄一般的溢了出来……

    一下子,乱了,泄了,泻了,所剩无几了。

    他头上玉冠落下,甚至忘了拾起,血剑回鞘,兀自于鞘中颤抖、哀鸣、□□。

    ——就像是一个得病的狂人,终于躺回他的病榻上。

    方应看无疑有点狼狈,他眼色也很狠,近乎仇恨的喉音,碾弄顺淑帝姬的名字:

    “——赵玉珠!”

    被他点到名字的女冠,高傲仰着下巴,判官笔格住血河神剑,冷冷与之对视。

    这次朝彻子总算没笑。

    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笑运气就会变差,就好比米有桥一吃花生米运气也会变差。

    方应看不肯收剑。

    即便他收了,朝彻子也不会收。

    朝彻子不是王小石,此时收剑等同于找死。

    她不讲道义,方应看自然也不必为了清誉,装出道貌岸然的模样。

    朝彻子不曾与他有片刻寒暄,打杀两名刀王,已与“有桥集团”结下深仇大怨,她手中武器飞快旋转,直冲方应看面门戳去,专攻眼睛这类脆弱部位,抱着不死也要致残的决心。

    谁还不是个小人呢?

    但王小石看得出来,袭姑娘心硬,方应看心狠。

    心硬玩不过心狠。朝彻子离心软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她严防死守着不去动那颗柔软的心,这与方应看本质上是大不相同的。

    方应看已从天女手中学得天羽奇剑。

    此剑法共二十四式,乃天羽门主宋自雪的自创剑法。天羽奇剑在创不在学,等学到妙处,还可以随时变化,所以天羽奇剑也分三种境界;精处、妙处和登峰造极,炉火纯菁。

    他本就悟性奇高,学任何功夫都信手拈来,如今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顺淑帝姬就是个废物花架子,除了力气大点之外,还能有什么可取之处?

    照道理她是绝无可能应对他的招数。

    方应看有意拿朝彻子试剑,试这门他新学却还未使过的厉害剑法,让她瞧瞧这巨侠方歌吟的秘传,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可仅过了三招,王小石便发现,朝彻子有胜无败。

    反而方应看的右臂接下她一击后,就有些微微发颤了。

    他的剑招根本落不到帝姬身上!

    拂麈的攻势刚烈、迅猛。朝彻子围追堵截斯文贵气的方应看,硬是打出了辣手摧花的感觉。

    众人哪里知道,方应看用天羽奇剑对付她,等同于大水冲了龙王庙。因为这剑法她熟啊!在朝彻子还是个小童的时候,方巨侠便开始教她习剑。

    只教她天羽奇剑,不教方应看。这也算是方巨侠为宝贝女儿的一点私心。

    尽管他这家个不孝女成年后见到夏晚衣不称“母亲”,只恭恭敬敬喊她夫人,惹得巨侠夫人芳心尽碎。

    方应看似是不信,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怪事?有些武学高手的确可以预判对手的轨迹,但朝彻子……

    他眼中冷芒一闪即逝,接连又出了两招。

    无一例外,全都落空。

    神态便茫然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苦心求来的剑招会屡屡失手。

    这位年轻人尝到了生平未遇的挫败,比失恋更加让他崩溃不甘。

    自从年幼时败过高小上一招,他便戒骄戒躁,加深警戒,这样的习惯持续多年。他之所以看不起朝彻子,不光因为她是个女人,还因为对方雌伏于他身下,给他暖被、暖枕、暖身子过。

    哪怕朝彻子性格再刚强,他也依旧觉得对方软弱可欺;就算知道有可能会被抓伤,但哪有人看见野猫亮爪子就会恐惧?

    其实,朝彻子确实打不过他,先前在玉清昭应宫,她就曾被刺伤过肩胛。

    她就是钻了天羽奇剑制不住她的漏洞。

    ——就算这剑法精妙绝伦,一招一式堪称神来之笔。

    她拆招拆的漂亮,叫王小石、雷媚等人看在眼里,也都忍不住拍手叫绝,皆以为她是百年难遇的剑术天才。

    而方应看不信邪,偏偏要用天羽奇剑攻她。

    两人都是防的了,打不着。

    其实朝彻子还是自谦了。她总是以绝世高手的要求来评价自己,若换成梁、何、温柔等人,恐怕已经折在方应看手里了,那能负隅顽抗这么久?

    方应看战朝彻子陷入僵局,他这辈子没打过比这更恶心胶着的架。

    女冠的麈尘像条白蛇,总想无耻缠上男人的脖子,又或者缠紧男人的腰,扯到身边,再给予致命一击。

    但方应看绝对不会让自己被这麻烦女人缠到。

    就在此时,闻得旁边传来一声清叱:“小看!你接着!”

    普天之下,能称呼方应看为“小看”的,除了巨侠,便只有天女。她听到系统发出红色警报,预测方应看今日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死亡,连忙用积分兑换了道具,带着乌日神枪来助阵。

    “你怎么来了?!”见到天女,方应看顾不得又惊又喜,紧张地扬声道:“这危险——”

    天女跑得气喘吁吁,本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发髻松散,教人蜜意轻怜。

    她掷来的长枪,血刃带艳,枪口缠着血花一般的缨穗。

    二人配合默契,似心有灵犀,令王小石看得眼眶发酸,心头也发酸。很快,他立刻想起方应看“神枪血剑”的名头……糟糕!

    朝彻子紧追不舍之际,果不其然吃了“一寸长一寸强”的大亏!她来不及后撤了!

    方应看已将血河神剑换至左手,接住了长枪。

    只见他手腕一翻,掉转枪尖。

    朝彻子被猛地拦腰挑起,一枪击飞出去,落地后翻滚了几圈,狠狠撞上寺院里的韦驮金刚像,五脏六腑发出的巨痛,如同被车轮碾过。

    大概,连胸骨都断了几根。

    方应看收势,单手将枪持在身后,枪尖朝地,身姿挺拔昂藏。

    为何朝彻子应对天女传授给他的天羽奇剑时游刃有余,换成乌日神枪后却失去了还手之力?

    与众人同样的疑惑,也困扰着方小侯爷。

    如若不是天女及时送来了神枪,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单凭这点他便深深怀疑起了顺淑帝姬。

    方应看似乎想靠近,然而想查看情况的,又何止他一人?

    雷媚适当展露出了她的好奇心,不留痕迹将方应看的路线完全遮死。

    “血!”温柔惊慌失措地扑向朝彻子,发现她气息衰弱,美眸紧闭,腰腹处的纱衫破开道口子,不知有多深,摸起来湿湿的、热热的:“予予姐你、你流了好多好多血!”她啼哭的时候,天女一言难尽的撇嘴。

    王小石脸色凝重,立刻挡至她们身前,生怕方应看再下杀手。

    唉,王少侠就是太暖男了,才会被这些花瓶吆五喝六、拖累挟持。

    金风细雨楼现任代楼主绕开朝彻子,从供桌上拿了个桃,咔嚓咬下。本来是来欣赏王小石和方应看打架的,谁知道一个跳出来主动挨打,胸大无脑;另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知道哭,她的姐妹雷纯非常惯用这样的小技巧迷惑男人。

    无趣,简直太无趣了。

    眼前这些女人完全跟自己不是一个层面嘛,天女根本不care她们。又菜又爱哭,为什么不滚回家玩叶子牌呢?她可是单手就能打的方应看认输,用惊艳崇拜的目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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