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树大风背着药箱候在门外,等杨无邪回来,他打过招呼便离去。

    “您这是……?”无梦女揉了揉眼,疑心自己有无看错。她用残余的一只手,揉完左眼再揉右眼,忙得很。

    杨无邪拎在手里的,除了药包,还有别的东西,讨小姑娘欢心的东西。虽说朝彻子的年纪如今都够被稚童称声姨了,未必就不喜欢。

    无梦女:您居然还给她买签菜?

    ——莲藕、鸭鹅、羊肉之类的食材被切成极小的条状,裹了蛋液面糊,用猪网油卷好后,再下锅油炸制而成的吃食谓之“签”。

    这签她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御膳副监司的那位‘酒神醉妖摩三手’金小鱼是有桥集团的人。她得罪了方应看,与你同病相怜。”话已出口。杨无邪心中一震,思潮起伏,暗道我究竟更像是同她解释,还是实则想给那越界的关怀找借口开脱呢?

    无梦女察觉古怪,问:“她不是待会还要喝药吗?您买这个些油腻吃食……?”

    有关朝彻子的事,他从不肯与人透露太多,连天女都无法在白楼调取她的资料。

    轻描淡写打发了无梦女:“你去煎药吧。”

    杨无邪独自走进房间。

    那药方本就是清心除烦、安神解郁的,他看过便知。要么是这病树大风治不好,要么干脆不必治。

    若要使人开心,何必非得喝又苦又涩的汤药呢?

    而且,她还不一定乐意喝。

    窗牗半开,雨声淅沥。

    两腿丰姿娇慵的交叠,朝彻子红纱裹体,斜斜地横卧在这风雨楼军师的榻上,拨弄着一枚腰带扣。

    眼神有热炽的渴望,如昙花一现。

    她见有人进来,身子向前微倾,挤出惊心动魄的丰满。

    看来自己出去抓药这会儿,房间就已经被搜了个底朝天。

    杨无邪不由苦笑。

    这帝姬像怎么只手贱的猫?

    矜贵,却又野性。趁主人不在,便舔着爪子翻箱倒柜,连过冬的衣裳都被她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杀了孙鱼。”

    “他是你们楼里的精锐没错吧?无欺先生。”她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想到她和刑部总捕头朱月明的私交甚好,到时候扣个谋害皇亲国戚的帽子可就麻烦了,又怕她发疯给金风细雨楼找不痛快,杨无邪不敢怠慢,恭谨地答道:“他自作主张带人伏击帝姬,您不追究风雨楼的责任,便已是法外开恩。”

    派出去拦阻孙鱼的人,也只有替其收尸的份了。杨无邪虽为他惋惜,但孙鱼连朝彻子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就敢动手,还打不过人家,实在是太冲动,这是他的错误。

    偿命是犯错的代价之一。

    油纸包里装着几样荤素签、鸭鹅签,被涂了蔻丹的玉指打开时,还冒着热气,酥脆喷香。

    她这一脉的修道之人除牛、狗肉以外,并不忌口。

    朝彻子吃得欢快,红唇都油润润的。然后,她干了一件极其过分的事。

    她拿杨无邪身上的袍子擦手。

    可杨无邪不仅不生气,还凑近了替她擦。

    苏梦枕死后,他再出现时,已不复从前年轻英朗。至少,他鬓边已生出华发,脸也有了皱纹,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年。带着苍凉的心情,以及沧桑的脸,还有苍老的记忆。

    他很难理解帝姬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

    朝彻子的择偶标准是:潘、驴、邓、小、闲。

    这事杨无邪也知道,他可不比潘安似的方应看,又年轻又俊美。

    神通侯倒也就占前三样,那时朝彻子寻思着还差点意思,便不避讳的同甜水巷小姐们讲了出来。

    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到方侯爷和天女耳朵里。

    既然男人能评头论足女人适不适合娶回家,怎么她反过来评一评,就让天女又发明了个新词性缘脑呢?还批评她看见男人就思想不纯洁。

    其实她不仅思想不纯洁,行动也不太纯洁。

    她扬言就是要用有“色”目光看待他们,这些人又能耐她何?

    蔡云太虚,方应看太狠,孙鱼不够细致。

    现在,她想试试身形瘦长,比常人都高出老大一截的杨无邪。

    拥有赤忱之心的女子,自当值得世间最好的爱情作为回报。

    可惜那种东西,朝彻子没有。

    饱暖思霪欲。

    朝彻子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杨无邪不像其他人那样讨厌她。

    她的手在这个过程中,快、准、狠地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先生,你翘好高呀。”

    “不如我帮你?”

    当年三合楼初见,杨无邪就觉得她像方应看手中那柄血河。

    都是乍看已令人心动,细看足以让人心血贲动。

    剑身无剑鞘,反缠了条软红绡。

    便是她这等模样。

    凹凸不平、奇钝无比、弯曲、歪斜不光可以用来形容那把剑,更肖眼前的女人。

    杨无邪不认为她霪秽。

    因为她的眸光始终像水银,哪怕情动也带着金属般的特殊冷感,与香艳躯体形成微妙的矛盾,使她特别具有诱惑力。

    为她神魂颠倒不丢人。

    杨无邪险些屈从于最卑劣的欲望。

    柔韧的肢体像白蛇般攀上来,他顺势压住她,却不许她更进一步。

    两人死贴着较劲,杨无邪汗如雨下,宽厚的胸膛随着喘气的动作而起伏。

    直到她肯高抬贵手,过了大半响,他才神智渐复,从混沌如热浆糊的状态里脱离。

    房间内油灯已灭,天色却不亮。

    光裸脊背散发出的一点萤辉,在昏暗中愈发地醒目,诱人至极。

    她屈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抬着臀趴在他胸口,整个人格外艳丽浮躁,抱怨道:“我又不要无欺先生替我卖命。”

    只是睡一回,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她愿意。可杨无邪不愿意。

    甜水巷的人都叫杨无邪作“杨无欺”,因为他的外号就叫“童叟无欺”,而且,青楼女子都信任他。

    ——“无欺”是他最贴切的写照:他聪明机巧,但却从不欺诈弱小愚人。

    或许朝彻子就在愚人的范围内。

    公主向来只有官家赐的份。

    谁敢主动对天子说:老登,我要娶你女儿。

    即便赐,那也赐不到他杨无邪的头上。

    他紧了紧喉头:“袭姑娘既唤我一声‘无欺先生’,那在下自然不能像旁人那样欺负了您去。”

    朝彻子浑身皮肉白糯。

    除开膝盖、关节,以及烧伤结痂脱落后的地方会泛着极为浅淡的胭红,再无多余的脏污杂色。

    她就像可以入口食用的糕团。

    被这样的大美人示好,作为男人实难克制。但即便如此,杨无邪方才亲她的粉颈时,也只是浅尝辄止。

    “你这理由我不爱听。”她仍不满得很,沉甸甸的坐他腿上。

    杨无邪不管她小嘴叭叭说了什么,打定主意当贞洁烈男,大掌抄起朝彻子的腰肢,将她扶正,细致地一件一件整理起了衣衫。

    她现在儒雅得体极了,很有帝姬的风范。

    领口交叠得十分规矩,方才她玩过的玉带钩也被杨无邪拴在了其腰间。

    来白楼一趟,朝彻子可谓连吃带拿。

    “无欺先生,我是不是和你一样,也老了?”

    “袭姑娘您正值盛年,风华绝代,与在下相比更是不知道青春貌美到哪里去了!您可千万别这么埋汰自己。”他已很少笑,但笑起来依然无邪。

    “瞧你说的,好像我很闲没事和你一男人比什么青春貌美。”

    正值盛年的是赵玉珠。

    朝彻子实际年龄还要大许多,因她肌肤光滑如少女,周围人甚至觉得她虽然气质既魅惑,外表看起来却更加年轻。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岁数。

    但她自己知道,她已近而立之年,武功再上一层楼的希望非常渺茫,奇遇、资源更是撞不到她身上,就连师父的秘籍也被方应看夺去。

    谁年轻时没有做过绝世高手、天下无敌的梦呢?

    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就老了。

    少女时她曾在学堂读到过“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的诗句。

    如今,她早已过二十。“得意”这个词可以说与她毫不沾边。

    “先生,药煎好了。”

    无梦女推门而入,敏锐觉察到了涌动的暧昧暗流。

    但她不关心朝彻子的感情生活,她只关心自己到底要不要分手。无梦女不想陷在随时会被张炭抛弃的惶恐里,比起元十三限那个老东西,张炭至少年轻,更能让她有恋爱的感觉。

    无梦女问她:“你是怎么伤的?”

    朝彻子轻蔑望向她的断手,自嘲地笑笑,回她道:“和你一样呗。”

    无梦女震惊不已。

    作为元十三限一众徒弟里最优秀的那个,朝彻子居然在与方应看的对决中输掉了!若自己当时选择直接去找朝彻子,未将秘籍失给那小侯爷,局面是否就会不同?

    色迷心窍,养虎为患。后悔为时晚矣。

    “……你不是和他睡过?”这也打?

    朝彻子一口干了药碗里的黑汁,愤恨道:“难道你没和他睡过!”

    方应看的武功深不可测,地位也高,且心狠手辣,在朝争得信重,在野也遍布党羽。

    他得米有桥之助,更得其义父方歌吟的余荫,加上他得天独厚的机智,以及讨人好感的俊貌,还有他不择手段修练得成的武功,很快的,他已足以领袖群伦,在京师武林里,“有桥集团”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鼎足而立;在京城官场中,他跟蔡京、梁师成、童贯等一党“六贼”,以及诸葛小花。舒无戏、四大名捕一伙人马也恰成三分天下,雄霸一方。

    旁人还能将希望寄托于请方歌吟方巨侠出面收拾他,譬如神侯府那群蠢蛋吉祥物,但朝彻子不做指望,她甚至还会因此笑出眼泪。

    哄方巨侠这种直肠子,她那义弟自小可是得心应手的很呐!

    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一点一点的输。

    伤心神箭到底是门什么狗屎武功!

    什么狗屁的以情为矢以爱为箭!

    为什么她参透的速度如此之慢!

    她将空药碗怼到无梦女胸前,美眸中透着惊奇,啧啧道:“要是没睡过还尽心尽力为他办事,那可真是难为你这个痴情人儿了!你可亏惨咯。”

    无梦女被她挤兑的七窍生烟。

    “我讨厌方应看。”

    无梦女:“我也。”

    “我讨厌无情。”

    无梦女:“我也。”

    “我讨厌天女。”

    无梦女:“我也。”

    闻得三声“我也”过后,朝彻子笑起来,明珠生晕,美艳无匹:“那看来我们可以做朋友了,小师娘。”

    然后她转向杨无邪。

    “军师,这药好苦。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在无梦女愕然无助的目光中,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更不知内心是何种滋味的杨无邪,听了这些对话后,竟然一改先前的抗拒,弯腰亲了朝彻子的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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