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回来后没住市中心的房子，而是在昌镇与奶奶一起住小院。
院中葡萄藤爬满架子，墙边的绿植花卉随风摇曳，生机勃勃。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靠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支起身子望去，眯眼细瞧了几眼才一拍扶手，欣喜地迎上去：“哟，这是小程吧，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外婆好么？”
“林奶奶，好久不见，外婆挺好的。”程昱将手里的水果放在一旁的桌上，任由老人家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通，甚是乖巧。
“来奶奶这还带什么东西！”
“我也这么说，”林荫一屁股窝进圈椅中，灌了一杯凉水，“这人非要去趟超市。”
“别喝那么冰的水！”林奶奶横了她一眼，拍了拍程昱的手，“哟，这么热，快进屋吹吹。”
“奶奶，他发烧呢，我在医院碰上的，”林荫伸了个懒腰往厨房走，“让他吃个饭，赶紧吃药。”
“怎么还发烧了？我先前听你外婆说工作忙，是不是太累了？”
“就是着凉了，没什么事，我回来帮外婆收拾下新房，她过段时间回来住。”
“那就好那就好，小荫你快点把饭端上来！看小程这瘦的！”
林荫盛饭的手顿了下，无奈摇头，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人。
“来来来，都是些家常菜，小昱快吃。”
老人家乐滋滋地陪着聊了会，午睡时间一到，就回屋里歇着了。
饭桌上一下安静下来，林荫有些尴尬，闷头吃饭。
却听程昱淡淡道：“吃慢点，不和你抢。”
“……抢得过我么你！”林荫干巴巴道，“你还在做程序员？”
“嗯，刚做完一个项目，你呢？怎么想到回来做陪诊师？”
“奶奶身体不好，之前陪她去医院，发现老人大都会被医院繁琐的流程绕晕，索性就回来试试做陪诊师。”
“林奶奶身体怎么了？”
“就是老人的一些基础病，不严重，但是身边也最好不离人。我回来了么，放心点。”
“所以你是专门陪诊老人？”
“对，”林荫右手捏拳，颇有拯救世界的姿态，“老人更需要我！”
程昱轻笑点头，曲起食指抵了下太阳穴：“嗯，你一般都是怎么接单？”
“老客户介绍，还有平台上发布消息，一般年轻人替家里人预约的话，会在上面找我。”
“要不要给你做个简易的预约小程序？防止今天的情况再次发生。”
林荫耸了下肩道：“我可没钱。”
“给我蹭饭就成，外婆回来之前，我没地方吃饭。”言之凿凿，可怜兮兮。
林荫心软了一瞬，隐下眸中的情绪：“再说吧。”
程昱胃口不佳，没吃多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脑袋跟招财猫似的点动，娃娃脸上嵌着的一双杏眼渐渐浮上水汽，他看了会适时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奶奶那边帮我说一声。”
林荫打了个哈欠：“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这段时间休假，再联系。”
——“好，那慢走。”
——“你……”
两人同时出声，林荫止住话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走了。”
这人说走就走，林荫都来不及挥手告别，嘴里嘟囔着：“奇奇怪怪的。不过，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顾自转身准备小憩，没发现不远处那道身影瞧着院落的方向站了会，迈步时空气中划过一句——“来日方长”。
*
入夜，林荫躺在摇椅上，眸中盛着漫天星辰，遥远的记忆猝不及防随着划过的流星闯入心神。
曾经的小丫头踮着小短腿，扒拉着老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外婆，他那么好看，你要帮小荫藏好了哦。”
啧，从小就是个颜控。
昏昏欲睡间，腿上的手机振动，她点开看到平台上有人发来陪诊需求，备注明天下午陪同挂水。
她顺手接了单，简单聊了几句确认下情况，便踢踏着拖鞋回房睡觉。
次日上午，没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林荫带赵爷爷抽血之后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中午时分才被奶奶拽起来吃饭。
林奶奶给她夹了块肉：“你下午要出去么？”
“两点有一单。”
“那来得及，待会帮我把那袋菜给小程送去。”
林荫拨拉着碗里的胡萝卜，企图将其划出地盘：“给他干嘛……”
“别挑食！胡萝卜明目。你这小没良心的，小时候老是跟在小程身后跑，人家外婆也是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念着你……”老人家精明，看她没搭话，笑眯眯道，“怎么？闹别扭了？”
“没有……”林荫眼睛一闭，吞了胡萝卜，妥协道，“我送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
*
林荫利索地把菜拎上车，回头喊了声：“奶奶，我走啦。”
“开车慢点。”
“知道啦——”
最后一个尾音回荡在小院，喊话那人已经踩下油门。
镇上车子少，林荫怕万一耽搁，就不自觉开得快了些。
“呀——”
猝不及防三叉路口冲出来一辆儿童车，她猛踩刹车，下车确认上面没人后才后知后觉心脏跳动得厉害。
忽然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林荫闻声望去，见穿着背带裤的一个小萝卜头站在小道上，见她看过来，被吓得直打嗝。
“小孩，车子是你的？你家里人呢？”
林荫看了下周边环境，估计小孩是趁着家里人午睡溜出来的。
“不哭了，告诉我，你家在哪？”
小孩颤巍巍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指了个方向，吸了吸鼻子：“……嗝——”
林荫实在看不下去，到车上翻找了一通没找到纸巾，只得用毯子替他擦鼻涕。
随后才一手捞起小孩，一手点开平台给陪诊的人发了消息——【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情，晚十分钟到可以吗？】
几乎是对方已读的瞬间，手机便开始震动，她有些意外，是程昱的电话。
“程昱？怎么了？”
对面的语气很急促：“没事吧？”
“啊？”林荫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只有满目的水稻，“我？有……什么事？”
那人的语速缓和下来，似乎有些疲累：“怎么有孩子的哭声？”
林荫觑了眼小孩，后者的哭声稍弱了些，她便抓紧时间将事情简单和对面说了下。
“具体在哪个位置？”
“就镇上出来的那个三岔口。”
“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林荫歪头，对小孩道：“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小孩：“呜呜呜……嗝——”
“……”
没一会，林荫便从人家家里出来，立马又给客户发消息：【您好，我可以按时到。】
这回，一直是未读状态。
怕对方生气，她在小道上跑起来，风吹过，两旁的水稻刷刷作响，散发着浓郁的生机。
她便是在一片绿浪的映衬下看见了路口那抹身影。
“程昱？你怎么来了？”
“咳咳……怕你受欺负。”
“哪能啊，刚才那户人家认识我奶奶，还请我喝茶呢！顺便——”林荫神采飞扬，“还多了潜在客户！”
程昱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通，没顾得上渗出的汗，汗珠划过鬓边，沿着下颌线滴落。
“确定没受伤？”
“没有，就是——”林荫眼里透着狡黠，“小萝卜头被他爸揍了一通，鬼哭狼嚎的。”
“揍得很厉害？”
“哈哈，当然！主要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揍得好。”
林荫一愣，忽又笑开：“对！揍得好！”
程昱也望着她笑，眉眼柔和。
林荫喉间有些干涩，挪开视线：“那个……你身体怎么样？奶奶让我送菜给你，刚好你来了就带回去吧，我得去接客户。”
“咳咳咳——不怎么样，你不是要陪我去吊水？”
“啊？”林荫眨眼，歪头时马尾向一侧垂落，长发被风吹起扫过程昱的手背。
程昱觉得好像喉咙更痒了，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咳咳咳……麻烦林女士。”
林荫看看屏幕，又看向他，好整以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我是老人陪诊师，你是——老人？”
程昱无辜眨眼，一手横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步履蹒跚。
林荫扶额，看他弓着背回头道：“现在是了。”
“……程大爷，你微信和我说一声，我直接陪你去不就好了，还浪费钱让平台抽成。”
程昱学着她扶额：“你没通过。”
“呀！我给忘了……”林荫手指飞快，“加好了。走吧，先去医院。”
“好。”程昱不动声色地绕到她右侧，挡下了刺眼的光。
*
输液室很安静，空调运作的声响显得特别喧闹。
林荫轻声道：“本来给你带了毯子的，但是先前给小萝卜头擦鼻涕了。你冷不冷？”
“还行。”话音刚落，便转向另一侧咳了几声。
林荫用手背贴了下他输液的那只手——冰凉，她将自己的防晒衣脱下，盖上去：“有好一点吗？”
程昱没吭声，稍微挪了下位置，恰逢空调风吹来，轻薄的衣衫晃动。
“……我出去买杯热饮。”
“不用，”程昱垂下眼睛，左手覆上右臂，“这样就好。”
“算了，我来吧，你别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荫觉得覆上的时候，掌下的温度一下便上升了许多。
再抬眸时，发现那人已经闭眸睡去，一手支着额头，脖颈弯成一道弧线，白皙的皮肤下可见清晰的血管。
风掀起窗帘，光落过的瞬间，林荫悄悄侧身挡了个严实，没一会光影飘移，她顺势靠在椅背上，甩了甩僵硬的右手，身体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困意席卷。
昨晚梦中光怪陆离，上午的回笼觉也没补回来多少精气神，这一觉醒来居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林荫困惑地拽了下身上的衣服。
程昱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醒了？”
“嗯……嗯？打完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没回血吧？”
“没有，我醒得早。”
“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
林荫穿上防晒衣：“那行，我送你回去。”
那人没动，一双桃花眼勾着眼尾，眨啊眨，沙哑的声线晃人心神：“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外边有面馆和炒菜馆。”
程昱站起身，半阖的眼眸幽深，身后的狐狸尾巴晃啊晃：“想吃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