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鬼村

    寂夜,残火,蝉鸣呕哑,二人行走在一片山林之中,四下无人,只有几只纸人扎在树枝间,于夜风中猎猎作响。

    本是八月,此处却阴冷得要命。

    “叶闯,你冷不冷?”江破云缩了缩肩膀,搓着手往拳头里哈气。

    是鬼气,叶闯嗅了嗅,感到一阵恶寒。她摇了摇头,回身道:“待走出这片林子,咱就找个店家歇脚。”

    “等等,”江破云脚步一顿,“我们来过这。”

    两树之间各挂一只纸人,而东南处不远还有一座土丘,眼前场景分外熟悉,二人方才还路过此处,不知怎地又绕了回来。

    此时,一个黑影飘忽而过,掠起树影斑斑。

    江破云皱眉,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呀”的一声,半空中兀然出现一只鬼面纸人,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手拿长棍,在空中挥舞。

    “我乃地狱阎罗,你二人若不放下金银供奉,便性命难保!”

    江破云与叶闯面面相觑,好家伙,还有人敢在他俩面前装神弄鬼?

    他递给叶闯一个眼色,故作害怕道:“饶命啊阎罗王,你要什么小的都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特地在手中颠了颠,弄出几声脆响,“这么多够不够啊?”

    “地狱阎罗”半晌不吭声,估计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叶闯仔细端详着那鬼面纸人,发现有一条鱼线连着纸人的脖子处。四下昏暗,鱼线隐秘,一般人恐怕难以辨认,只觉得真有个“阎罗”腾空而出。

    她顺着鱼线看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只见一个矮小的黑影躲在树后,弓着身子,装模作样地扮着阎罗,倒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屁股露了出来。

    黑影压低声音,吼道:“尔等将银两放下,跪倒数三十个数,方能走出这片林子。若敢抬头,我便杀了你们!”

    江破云将钱袋收回,戏谑一笑,“叶闯?”

    叶闯快步上前,一刀斩断鱼线,把躲在树后的那个黑影给揪了出来。“地狱阎罗”委屈巴巴地坠落在地,哪还有刚才的威风。

    这故作玄虚的并不是什么道士,而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童,他两腮的肉鼓起,肚腩随他的动作抖了两抖。

    男童抓着叶闯的手,大骂道:“他妈的,你放开我!”

    “你这么点年纪,就扮鬼骗人钱财,”叶闯抓着他的后领,单手把他拎了起来,“你家长何在?”

    男童喘着粗气,两脚徒劳地在空中扑腾,重重地锤着她的手,扭身吼道:“我□□你……他妈的,敢教训老子?!”

    江破云脸色一变,他用剑柄敲了一下男童的脑袋,凛声道:“没人告诉你,要对长辈讲礼貌吗?”

    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男童瞬间老实下来,捂着脑袋哇哇大哭。

    叶闯手一松,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不屑道:“抢劫是你,骂人是你,委屈也是你,你倒好,又在这无理取闹起来了。”

    男童跌坐在地,抹了把泪,抽泣道:“我要是今天挣不到钱,肯定会被我爹打死的。呜呜呜,没钱就挨揍,没钱就挨揍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可也是个心善之人;江破云更不必说,向来是心软,别人一哭他就败下阵来,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

    “这样,”江破云蹲下身去,好声好气地说道,“你带我去见你爹,并且答应我好好念书,不再抢人钱财,我就放你这一回。”

    男童抹了把泪,噘着嘴看着他,“你见我爹干啥?你要让他揍我啊?”

    叶闯把刀收回腰间,嗤之以鼻道:“还能干吗?保你全家衣食无忧呗,还不快谢……”

    男童精光一闪,瞅准时机往江破云胸口处猛地一推,脚下揩油,一溜烟就跑到了远处。

    ……谢你二大爷!淦!

    叶闯把江破云从地上扶起,见他脸色苍白,皱眉问道:“没事吧?”

    江破云摇头,揉了揉左胸,龇牙道:“这小子,劲还挺大。”

    那男童满身肥肉却步态轻盈,应当是个练家子。

    叶闯后知后觉地问道:“他袭你胸?!”

    擦!

    那个男童正站在不远处冲他们扭屁股,姿态很是欠揍。

    叶闯气得牙痒痒,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收拾这个熊孩子。

    江破云拦住她,想让她放过男童,再一摸——不对啊,钱呢?

    钱被偷了!

    江破云二话不说,抓着她的手腕向男童追去。

    ——袭胸又偷钱,这谁能忍?!

    男童轻功不错,一路左闪右避,像耍猴一样把他们遛了三四回,临末了,还不忘冲两人吐舌头,嘲讽道:“来抓我啊~”

    叶闯:……有时候真的很想揍人。

    渐渐地,浓雾遮住了两人的视线,男童的身影也逐渐地消失在二人面前。

    ——跟丢了。

    叶闯四下看去,却瞧不见半个人影。她也拿不准这熊孩子是不是又给他们下套,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喂——小屁孩,你在哪呢?小心一会被鬼抓去吃了!”

    远处响起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是有什么东西躲在灌木丛里。

    “鬼……鬼啊!救命,救命——”

    是男童的声音。

    江破云皱眉,掷出风悦,刺入丛中。

    “哇——张疯子,张疯子要杀我!”男童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蹿出,躲到两人背后,吓得两腿打战,指着前处哭喊道,“快!快……他要杀人,他要杀人!”

    自草丛中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指着自己的喉咙,冲二人呜呜着什么。他衣衫褴褛,形色枯槁,头发乱作一团,全身脏得像是两年多没洗澡,散发着一股恶臭。

    原来是个哑巴。

    “你……”

    叶闯方才开口,那哑巴将手中的木棍一丢,转身逃走了。

    两人一头雾水。

    江破云从他手中抢回钱袋,塞回怀中,问道:“那人是谁?”

    男童见哑巴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松了一口气,后退半步,支支吾吾地说道:“张疯子,杀掉自己全家的那个张疯子,超级吓人!自从我爹把他赶走以后,他就一直在村子附近晃悠,想找机会报复村里人呢!”

    江破云向叶闯点头示意,问道:“你可知道回村的路怎么走?”

    男童迟疑地点了点头,“干吗?”

    “干吗?”叶闯提溜着他的后颈,“当然是替你们摆平这个张疯子。”

    男童爽快地同意了,并十分趾高气扬地介绍起了他们村子。秦州无名村,背靠秦川,村子青年男女皆会武功,更重要的是——

    “我爹是村长。”男孩大拇指冲着自己,鼻孔张大,喷出几点吐沫星子。

    “你爹是……”

    等等!

    他爹是村长,那就不可能缺钱到逼迫一个孩子去挣钱啊。

    “臭小子,敢骗我们,”叶闯手肘卡着男童脖子,低声恐吓道,“这钱你是甭想要了!我还要向你爹告状,把你干的好事全都告诉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童哇哇大叫,连声求饶。

    江破云心中纳闷,这村长儿子再怎么缺钱,也犯不着在这鬼林子里冒险去抢钱啊。

    正想着,男童忽地站住,两人也随之停下。

    三人仰头看去,只见面前耸立的牌坊上吊着数颗纸骷髅头,那空洞的眼球泛着青光,直直瞪向三人。

    而牌坊两旁各立两尊纸扎神像,一个手拿长棍,一个手拿横刀,横眉竖耳,须发直立,在浓雾之中显得庄重严肃。

    男童丢下二人,向村内跑去,挥手大喊道:“爹,爹——有人欺负我!救命啊——”

    叶闯嘴角一扯,好家伙,这就是恶人先告状。

    此时,鬼雾愈浓,自牌坊内闪出一道魁梧的人影,站于二人面前。

    男童向他扑去,指着二人喊道:“就是他们!要不是我机灵把他们引到这来,就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这一招倒反天罡把两人气得够呛,还没来得及解释,被男人愤怒的声音打断。

    “敢欺负我孩儿,找死!”

    他挡于男童身前,掌中运气,聚力一踏,伸掌向叶闯拍去。

    叶闯侧身一躲,脚下生风,以掌回击,她尚未碰到男人的身体,却被旁侧一道强劲的内力逼退。自男人身后伸出千道手掌,快到无影,直冲两人而来。

    江破云飞身一踏,剑虹如芒,于电光石火之间一掌不落地格挡回去。一时间,牌坊处的雾气被这阵飓风杀得烟消云散,鬼雾消弭,月光照清了男人的面容。

    他年纪四十左右,剑眉刚目,正气凛然,显然不是恶人的面相。

    男人面色一怔,掌中动作稍慢,迟疑道:“你……可认识江宗华?”

    江破云闻声立即收势,旋身落地,凝眉问道:“你为何知道他的名讳?”

    男人收回身后的千掌,打量江破云片刻,又将目光缓缓移向叶闯,“你又是……”

    “叶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是叶川。”

    男人恍然大悟,拍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说怎么如此面熟,原来是故人之子。”

    故人?

    两人对望,皆是不解。

    男人抱拳道:“我名叫郑汉鹏,是这无名村的村长,二十五年前,恩人们一别便再无音讯。没承想,二十五年后,我竟然碰到了恩人的子女,真是高兴,高兴呐。”

    郑汉鹏热情地邀二人进村,把躲在一旁的男童叫来,抽了他的脑袋一巴掌。

    “这是我的儿子郑富贵,他娘平时好爱惯他,给你二位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郑富贵努努嘴,用眼神求饶二人。

    ——别说,求你了。

    哦。

    叶闯笑笑,我偏说。

    没等她开口,郑汉鹏接着说道:“你二位就先在我们家里凑合住一晚,等明天吃完席再走也不迟啊。”

    盛情难却,两人就先在郑家安顿了下来。

    郑富贵抱着两床被子跑到西屋,不情不愿地给两人铺床。

    叶闯见他这副模样实属好笑,戏谑道:“村长儿子怎么伺候起我俩来了?”她将醉千秋和弯刀从身上卸下,坐在桌沿,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江破云。

    郑富贵顶着头上两个大包,幽怨地瞅了她一眼。

    叶闯不着痕迹地一笑,看样子,事情败露无遗了。

    郑富贵嘟囔道:“我爹找你。”

    叶闯一撇嘴,看了一眼江破云,示意道:“走咯?”

    见他点头,叶闯才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铺好了床,郑富贵瞥了他一眼,低头打算离开,却被江破云叫住。

    “过来,”江破云在床沿处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跟我说说为什么去抢劫?”

    她方走出屋门,看到在院中等候多时的郑汉鹏,快步走去,抱拳道:“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

    “叫我郑叔就行。”郑汉鹏摆摆手,叹了口气,“想当年,我见到叶川大哥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没承想二十多年过去,大哥家的闺女都长成大人了。”

    叶闯不言,心中有千万个疑惑,但也没有问出口。

    郑汉鹏望向四周,不好意思地悄声道:“我其实有一事想问……”

    “嗯……”

    “就是……”他心一横,终于问出了口,“你娘是哪位?”

    搞半天就这?

    叶闯大方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郑汉鹏“啊”了一声,下意识回了一句,“你不知道你娘是谁?”话罢,他似乎觉得冒犯,就闭上了嘴。

    叶闯垂眸道:“我从来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是我爹一手带大的。”

    郑汉鹏同情地看着她,把手掌抵在嘴边,悄声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爹的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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