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耳边是水流声，但有些沉重粘稠，仿佛糖浆一样束缚着她的手脚和眼皮。
有一种和虫族大战了三天三夜之后睡不醒的疲惫感。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简初下意识想看看时间，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离退休又近了一天。
十年了，每天除了杀虫子还是杀虫子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自己没日没夜攒下的积分够她进入中心安全区安度晚年了。
尽管才二十八岁，但过度战斗带来了许多伤痛，让人感受到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煎熬。
不过，她不是正在跟那只虫子战斗来着吗？
什么时候结束的，为什么自己毫无印象？
脑中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简初闷哼一声努力甩了甩头，很可惜在旁人的眼中，只有漂浮在液体中海藻般的头发微微摇摆了一下。
有人声模糊传来——
“怎么了？”
“精神力……紊乱，还达不到……条件……”
“把数据记录好，再……等下一次，等等，这个波动是怎么回事？！加大剂量！”
“偶发……不会.....”
耳边传来的模糊话音逐渐清晰，转而又突然远去，难得听到的几个词叫人十分茫然，显然这跟她之前所在的战场丝毫沾不上关系，简初无法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只能努力把听到的词刻进脑海里。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她全身，有难闻的气味扑在脸上，简初重又沉睡过去，紧闭的眼缝间透出一丝隐秘的光，转瞬即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隐秘的流水声在室内响起，舱内的药剂水位之间下降，躺在其中的少女脸色灰败双眼紧闭，睫羽漆黑唇色暗红，头发紧紧贴在瘦削凹陷的脸颊上，仿佛一只死去多时的海妖尸体，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宣告她的幸存。
一群白大褂忙碌着收拾残局。
“老样子，把她带回去。”中年男人拨了拨手指上的戒指，说完便双手合十，闭着眼做了个令人啼笑的祈祷，面色虔诚但并不太应景。
“好的董事长。”另一年轻高瘦的男子走上前，伸手将少女从座椅上抱了起来，少女惨白着脸，手臂毫无声息地从男人怀里垂落。
……
“嗬！”
简初猛地睁开眼，用力喘了口气，下一秒，剧烈的晕眩感传来，她重新闭上眼，等待这一阵呕吐感过去，才又睁开眼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房间很安静，只有一个家务机器人在打扫卫生，动作间是非常轻微的机器嗡鸣声，被子软绵绵的，不是简初预想中难闻的消毒水或者药味，而是淡淡的清香。
要不是简初的精神力提示她之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都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不，硬要说的话，反倒是现在的场景更像一个梦，她向来只能在自己的机甲里，或者在外区的小旅馆里休息，常年只能闻到虫族的腥臭气，而早已成为废土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安稳的乌托邦。
打扫卫生的家务机器人感受到她的动静，慢悠悠滑过来，与此同时“滴”的一声，床头柜传来提示音。
简初转头看去，是一个个人终端。
“检测到被监护人苏醒，提示：今天是本月第三次因为精神力紊乱综合征晕厥，请及时查看最新医嘱，居家助手机器人已强制开启看护模式，非管理员身份不可关闭。”
机器人面朝着简初闪着蓝光。
不太对劲，每个地方都不太对劲。
不说别的，就床头的个人终端也很陌生，她用的终端是先锋作战队的统一型号，金属本色，不会是这种莫名老土但又很奢侈的蓝色磁面喷漆。
还没等她纠结两秒，终端响起规律的滴滴声。
简初拧眉拿起终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
李思谦。
这人谁啊？
“冯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董事长安排私人医生给你重新开了医嘱，你记得看，不是我说啊，你努力工作也要有个限度，董事长一直都很看重你的，不需要你做这些……”
没等简初开口，对面已经开口说了一大串，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关心，声音也很熟悉，但显然她并不认识这个人，而自己也从来没有过冯悦这个名字。
但是对方的话语里透露出不少信息。
简初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机器人，确定是它向对方通知了自己醒来的消息，更有甚者对方能够从机器人的摄像头里看到她，而她现在对对方一无所知，多说多错。
少女向后靠在床头，本该令人怜爱，但瘦削灰白的脸庞和嶙峋的手臂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怖：“知道了，我想再休息一会，头很晕。”
对方没有过多纠缠，机器人也离开卧室，到外面的房间进行清扫，她终于有空检查终端里面的信息。
医嘱果然已经发到终端。
“精神力紊乱综合征……”
从未听过的病，但和她之前混乱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诡异地对上了。
简初沉思片刻，找到检索页面，输入几个字，页面跳转出来，信息并不多。
[精神力紊乱综合征，由未知精神力变异或脑部实质病变引起的罕见病症。常见症状与精神类疾病极为相似，包括幻觉、幻听，病发时表现出剧烈的反抗心理与极低的同理心，极易做出错误判断且难以交流，极少数情况伴随出现精神分裂。
对于A级及以上精神力素质的患者，频繁的发病会导致剧烈的精神力失控从而造成脑死亡。
注意，此症需要通过专业的精神力检验才能够确诊，请勿参照症状自行判断。]
啊？
活了快三十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个病，简初感受了一下自己蓬勃的精神力，没有任何异常。
她现在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确定，这已经不是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而这种猜想在她转头瞥到一边梳妆台镜子中的自己时得到了百分百的确定。
尽管眉眼间很像，但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常年战斗炼成的一身肌肉消失了，转而剩下干瘪的身躯，灰白的脸颊有些凹陷，衬得眼睛大的可怕，头发倒是很茂盛，但并没有什么光泽。
心跳得也有些快，自己可没有这么虚。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这次又完蛋了。】
冷淡的声音，但这次是在自己的脑中响起，是在和她说话吗？
“……”简初看着从房门口经过的家务机器人，没有直接开口，下一秒却顺畅地跟脑中的声音交流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对方又开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念头刚出，简初就在脑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算我求求你了，系统的命也是命，能不能争点气，石头丢水里还有点水花，资源砸在你身上是个无底洞啊，连声响都没有，他们都要把你弄死了你还在这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那几个字九曲十八弯，相当阴阳怪气。
简初：…….以为是个酷仔，结果怎么是个话痨。
她摸摸下巴，还没等她找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对方就又咋咋呼呼开口了。
【你别告诉我你又啥都忘了？！】
【呃……】
【你竟然真的忘了！第二次了！你怎么这么废物啊救命！！！】
简初伸手揪了揪脸颊上的毫毛，听着对方在脑子里发疯尖叫。
理由都给找好了，他真的，我哭死。
【我要冷静，按照上次的经验，你过两天就会恢复记忆的。】
系统絮絮叨叨，简初没忍心告诉他这次大概没有恢复记忆的那天了。
仿佛已经确认了少女的现状，系统非常流畅地简单介绍了它的存在和她的生存现状，熟练地让人心疼。
但很快，简初就心疼地抱住瘦瘦的自己。
【三年前，冯氏集团从福利院领养了你，你性格懦弱但天资聪颖，被培养成了冯氏继承人的捉刀人，帮他设计机甲，但是挣的钱一分都没有给你。】
简初反应了一下捉刀人这个古老得快入土的词，所以自己是顶替这个什么继承人做事，但是成果由对方冠名，还没有分红。
啧，拳头硬了。
【但是他们不满足于此，冯聿那小子资质太差，他们想直接把你的精神力移植到他身上，坐实他的天才之名，而你要是失去精神力，也不用等你那个病发作了，直接当场暴毙。】
啧，俩拳头硬了。
【而我，是来帮你的！只要你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就可以得到缓解病情的治疗！】
简初睁着死鱼眼听对方抑扬顿挫、情绪高昂的演讲，然后打了个哈欠。
【之前让你学机甲设计的任务明明都完成得很顺利，但是现在你手头上的这个已经卡了好久了，只是让你想办法逃离冯氏集团，你算算你都失败多少次了！不！不能算失败！你根本就没有尝试！任由他们把你搓扁揉圆做实验！！！】
系统又开始尖叫，仿佛一只疯狂的烧水壶。
【你冷静一点。】简初一边劝慰，一边琢磨这个机甲设计应该跟她之前自己修机甲差不多吧。
【我冷静不了！我要发疯！我要尖叫！我出去跑腿给你找了那么多信息，你居然都不行动！啊！】
【……】
脑中三百六十度环绕着发疯统子哥的尖叫，发现对方暂时没有安静的趋势，简初默默屏蔽了他。
啊，有点耳鸣。
简初掏掏耳朵，丝毫没有一点卸磨杀驴的反思，躺回床上整理信息。
显而易见的是，她在和虫族对战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她不仅是个孤儿，还被坏心眼的领养人压榨，打黑工不给工资，这就算了，还要掏她脑子。
而这位自称系统的话痨早早和原主绑定并达成协议，小姑娘完成系统任务，他帮小姑娘走上人生巅峰。
可惜还没走到半山腰呢，统子哥就先疯癫了，而原主大概也在这次实验测试中消逝了，阴差阳错中自己接管了她的身体。
简初对现在的情况接受不太良好，作为先锋部队跟虫族打了快十年，本来快到她该退休的时候了，她都写好退休计划了！
但现在全打水漂了。
而且按照系统说的，继续呆在冯氏集团，不仅自己的退休生活只会越来越远，连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思考再三，简初打开终端搜索了冯氏集团的相关资料，第一个跳出的就是集团官网，而第二个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冯氏继承人冯聿即将在自己的22岁生日当天，发布一款新型机甲。除此以外，这篇新闻还整理了出自这位天才之手的所有机甲的售卖情况。
简初切出去看了些信息确定了现在的物价，又回来看这篇新闻里的天文数字。
艹，拳头梆硬。
她不敢想象，要是有这钱自己现在该是多快乐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