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楚绵一路吵架,一路往学堂走去。

    按辈分算,她还得喊对方一声二堂哥呢。

    白元景是族长嫡孙,而阿爹是族长家正儿八经的二少爷,不过白家村世代供奉河图神明,认为早衰症的孩子都是河图神选定的侍从,需要自幼待在学堂后山的神庙里跟随白汗大祝学习,直到感应召唤离开人间。

    阿爹可是坚定的那什么科学主义者,自然不认同此类神神叨叨的浑话,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干脆四处游山玩水,还搅黄了族长亲自说媒的一桩亲事,也因此被逐出族谱,自立门户。

    哪成想第二年,阿爹意外救下的一名落水女大夫,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什么大病小病,一剂药下去,次日便生龙活虎,还治好阿爹的早衰症。但药材难寻,其他患者爱莫能助,不过白家村人反倒松了一口气,河图神的旨意,哪里是一个普通妇孺能改变的呢。

    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像下凡仙女似的,惹得全村适龄青年个个蠢蠢欲动,好在对方眼光极好的,和阿爹看对了眼。就连族长也舍不得这位活神仙走,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让两人拜堂成亲,阿爹也重归族谱。

    只是后来,生她的时候大出血,虽然母女平安,但坏了底子,一年后便骤然去世了。

    她年岁太小,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娘亲弥留之际求了一件事,让她姓楚,阿爹同意了。

    “楚”姓仿佛一道阴魂不散的幽灵,时刻提醒娘亲的存在,阿爹生得一副好相貌,心思细腻,待女子更不似寻常庄稼汉般粗俗无礼,惹得不少姑娘家家慕艾,他却一一拒绝了,一直单到现在。

    楚绵也吃了不少苦头,因为姓氏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甚至被孤立嘲笑,但没关系,他们说不过她,打不过她,还央求她讲故事,日子过着过着便过去了。

    只是“姓楚的”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心头。她想和大家一样姓白,叫白绵,不叫楚绵。

    “楚绵!”

    一声响雷骤然在耳边炸开,楚绵浑身一个激灵,收回散漫天边的思绪,眼前只剩下越夫子黑如锅底的脸庞。

    “嘿嘿,她要倒大霉了。”

    间隔三个座位的白元景心底乐不可支,面上却噤若寒蝉,不仅是他,所有少年都下意识屏息敛神,整个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越夫子待人和善,发起怒来却比谁都可怕,连叫三声都没应答,也不知道平时上文课最积极的楚绵脑袋瓜子在想啥。

    “夫......夫子有何问?”楚绵吞了口唾沫站起身来,心虚的问道。

    “我问你,方才可有认真听课?”

    “这自然是有的。”小姑娘下意识狡辩道。

    越夫子眉头微皱,楚家丫头聪明伶俐,却犯了聪明人大多会犯的错误:不老实。

    他有意刁难:“刚说到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后面我说什么?”

    楚绵神色一松,微微站直了些:“外受傅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仁慈隐恻,造次弗离......”

    她嗓音清脆,吐词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整个学堂少年们却个个微张嘴巴,发出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盖因方才学到“入奉母仪”,可对方却连没学过的下文都背熟了。那长得特别难的字看起来像读“jian”,原来是读“zhen”吗。

    楚绵洋洋洒洒诵出后面十句,感觉差不多便停了下来,偷瞄一眼夫子脸色,见他眼神越来越凶,连忙话音一转:

    “方……方才夫子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学生在外要听取老师的教诲,在内要遵从父母的教导,对待姑母伯叔等长辈,要同亲生子女般尊敬,兄弟姐妹之间要......”

    “别要不要了,楚绵,夫子未曾释义。”

    一个少年终于按耐不住心湖惊涛骇浪,兴奋的出声打断道。

    见有人起头,众人立即闹哄哄起来。

    “厉害啊,楚绵,你该不会早就学完......”

    离得最近的同桌少年突然涌出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只是话未说完,便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在夫子的杀人目光中歇了音。

    越夫子将书册往桌案一放,冷冷扫过还在发笑的少年,顿时谁也笑不出来了。

    “有什么可吹捧的?楚绵明知‘外受傅训’,可她做了什么?知错不改,反而为了避免惩罚,对夫子扯谎,这是我教给你们的道理吗?”

    这一刻,学堂真正安静下来。

    与教授术算的白老相比,越夫子虽然年轻,同样受乡人敬重,家中长辈往往提到便说,要多听越夫子的话。白老教人如何生存,越夫子教的却是如何成为人。

    楚绵极为喜爱听文课,此时心里既后悔又委屈,她向来是越夫子口中的好孩子,今日只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就被当着全班的面训话,让她羞得脸颊滚烫,但看见平日温和的夫子这般动怒,最终还是后悔战胜了委屈。

    “对不起夫子,学生知错了。”楚绵懊恼的抓了抓脑袋,垂头丧气道。

    “白礼带头起事,白德忠课上讲话,放学前,你俩将楚绵方才背诵的片段一字不落背下,方可走人。”

    同桌白德忠苦下脸,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什么念头都没了,还没等其他人露出侥幸神色,便听见夫子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继续诵读,今日课堂听写,写不出来的,和白礼、白德忠一样罚背书。另外——”

    “楚绵出来。”

    楚绵默默收拾起书本,在一片哀鸿遍野中,垂头跟了上去。

    学堂由先人所建,据说有上百年历史,但七年前在一场暴雨雷击中损毁不少,便重新改造翻新,由原来的三大院改为一个大堂和东西两院。堂前土地肥沃,看守学堂的孤寡老人便种了些瓜果蔬菜,东院是学生上课的地方,西院则是藏书室。里边存放着白家村历代传承搜集而来的书册,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近万本,整齐排列在十数座书架上,看起来颇为壮观。

    夫子沏了壶茶,倒了一杯给小姑娘,又倒了一杯握手里,便坐了下来。

    楚绵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偷瞄了眼对方神色,倒不如想象中那般气恼,便试探道:“夫子不生气了?”

    “既已知错,我为何生气。你素来上课认真听讲,今日怎的心神不宁,若是这个状态去听白老的课,岂不又要讨一顿骂。”越夫子摇摇头吹了吹茶,准备小抿一口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楚绵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一瓷白小瓶递上前去,关切道:“幸好随身带着灵露,阿爹说春季感冒易发,特别要注重保暖,夫子可不能着凉了。”

    越夫子接过瓷瓶打开,惊疑不定的朝内打量一眼,见只有一滴晶莹剔透的小水珠,便又推了回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楚大夫在世时曾言它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且灵露难炼,数日才得一滴,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我不碍事,喝些葱姜水过个几日便自愈了,你阿爹怎的将这般贵重之物交由你来保管?”

    楚绵张了张口,灵露并非经过七七四十九道程序凝炼而来,其实就是夜间露水,她和阿爹喝过,也给隔壁不知情的阿庆嫂喝过,都没有任何感觉,害病的却个个将它捧上天,阿爹说这是心理作用作祟,同后山神庙的存在一个道理,不过让人心怀希望也是好的,但万万不可因噎废食,不好好吃药了。

    毕竟娘亲本事是实打实的,但阿爹跟着学了点皮毛,只能算半路出家的不入流大夫,可不敢拿着灵露四处扯虎皮,平白害人性命。因此,父女俩都没将小瓷瓶当回事儿,但此间缘由不可为外人道也。

    楚绵老实的点点头,随口胡诌了个由头:“阿爹说,他外出采药时常不在家,反倒不如放在我手里来得有用,不过夫子教训的是,我会更加仔细保管的。”

    见她小心翼翼的将白瓶放进衣服暗袋里,越夫子不再追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上课走神,又对夫子撒谎,虽已知错,但罚你在这此看两个时辰的书,待会我同白老说声你领了罚,下回再补。”

    楚绵一愣,转了转眼珠:“白老又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越夫子也是微怔,未料到居然被瞬间看穿心思,不由心情复杂的打量小姑娘一眼,摇摇头:“这几日你告假跟阿爹去山中野营有所不知,前日,白老的唯一孙儿白阿宝感应到河图神召唤,发了喜丧。”

    白阿宝甲辰年出生,只比她大三岁,楚绵脑海乍然浮现出一个温润儒雅的白发少年身影,同样甲辰年出生。

    直到夫子出了藏书室,楚绵才从那句话里回过神,猛然站起身来,一连打开数扇窗户,阳光倾泻而入,空气里的灰尘无所遁形,心头的一丝郁结之气才缓缓消散。

    喜丧在白家村并不稀奇,隔个月余半载的就有一场,阿爹说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楚绵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径直走向西墙角的书架,撑开木架踩了上去。

    这一片全是话本小说,语言通俗,多有插画,听闻阿爹幼时也喜爱来此寻书,特别对那些个寻仙访道的传闻爱不释手,成家后,甚至与娘亲一同前往当地游玩过。

    耳濡目染之下,楚绵也偏爱此类,她随意取出一册,翻了前几页又放了回去,最终捧着一本名为《蓬莱偶见》的传记回到靠窗座位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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