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秦淮?” 白芸的出現嚇了秦淮一跳。哪怕知道她就在外面,也沒有料到她會闖進來,畢竟這地方太隱蔽,他自己也是跟蹤流浪貓時誤打誤撞才找到的。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個夜晚,他放學路上看見一隻大著肚子但髒兮兮的奶牛貓在路邊舔毛。看著小東西可憐,就去學校便利店買了些火腿腸給牠。也不知道該說這孩子警惕性不夠還是看人太準,再吃完火腿腸後竟然領著秦淮回到牠在假山後面的家。石凳子下舖著一小塊紙板,應該是牠叼回來做床用的。這簡陋的床夏天用還可以湊合著用,但這在濕冷的冬天絕對是不夠的,而且牠身懷六甲,看著也快生了,如果沒有一個暖和的庇護所,母子都不可能捱過這個冬天。秦淮摸了摸貓媽媽,回到宿舍的捐贈箱裡拿了些棉襖和毛巾,又去回收箱裡拿了個大紙箱,帶上和同學要的外賣碗,到小花園給母貓建了個溫暖的貓窩。之後的一個月,他每天都會去給母貓添糧食,直到小貓出生。奶牛貓一共生了三隻小貓,秦淮在學校匿名版出了領養公告,很快就給三隻小貓和母貓找到了領養者。他本來以為他不會回來這裡了,但在最後一隻小貓被領養走的前一晚,他聽到灌木叢後的涼亭傳來了一陣清徹歌聲。

    月光把天空照亮

    灑下一片光芒點綴海洋

    每當流星從天而降

    心中的夢想都隨風飄揚

    展開透明翅膀躍出天窗

    找尋一個最美麗的希望

    ……

    這是他童年時最喜歡的動畫片的片尾曲。小時候父母經常不在家,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家政阿姨和自己。家政阿姨嫌太麻煩,從不帶他出去和其他孩子玩,只是待在家裡自顧自地玩手機和老公孩子聊天。所以每當秦淮寫完作業,就會打開電視,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幻想著與主角們一起冒險。長大後他已記不清楚自己看過什麼卡通了,只依稀記得最喜歡的一套動畫片是關於精靈的,故事充滿了悲劇色彩,結尾的曲子更是婉轉空靈,讓人有種沐浴在月光下的聖潔感。有時候動畫片播完了,歌還沒聽夠,他就會跑到鋼琴旁,憑著記憶把曲子再彈一遍。但這也是偶爾,如果碰上家政阿姨開著揚聲看偶像劇,那就沒有辦法了。可惜秦淮的小確幸也沒能持續多久,動畫片的製作公司因為入不敷支破產了,一部好好的動畫就這樣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中,它的存在也在秦淮的成長中漸漸褪色,只留下那首不知名的,優美的歌。

    如今,那首他早已放棄尋找的歌,居然再次出現,而且歌聲比記憶中的原唱更乾淨,更空靈。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在石板凳上彈奏,彷彿再次回到那天真無邪的孩童年代。不過唱歌的女孩好像忘記後面的歌詞了,只能用啦啦啦代替,聽到這秦淮也不禁莞爾一笑。他小心地扒開石凳後的灌木叢,只見一個女孩坐在不遠處的涼亭裡,背靠石柱,一邊哼著歌,一邊在本子上畫著什麼。涼亭裡的白燈打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竟隱隱反射出一點光暈,有如月光精靈蒞臨人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神聖光芒。

    那一刻,秦淮心中曾經死去的美好,得以重生,以她——那隻在月光下吟唱著童年歌謠的精靈——的形式具象化。  隨著她的歌聲,他那雙一碰到琴鍵就顫抖不已的雙手,竟能再次在石凳上完美地彈出伴奏。

    她是魔法,是他糜爛的、自我折磨式的生活中的一點救贖。

    從此,他幾乎一有時間就會來這裡。每次來都會帶上一些貓糧,餵餵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流浪貓,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出現。有時候等了一天,也見不到她,有的時候,她下午就會出現。不過不論什麼時候出現,她都不會待超過兩個小時。時間久了,秦淮慢慢摸到她出現的規律,星期一三的晚上六點二十左右會來待個一小時,星期二四下午三點過一點會待得久一點,星期五則完全不出現,估計是一整天都沒有課,所以沒有回學校。她也不是每次出現都會唱初見時的歌,事實上那首歌秦淮也就聽她唱了兩三次。與其說她是在認真地唱歌,不如說她是把自己當下的心情哼成歌。遇著她開心的時候,就能聽見她哼著鄧麗君的歌,《漫步人生路》應該是她的摯愛;遇上考試週,便會用惆悵的歌聲哼唱梅艷芳的《似水流年》;要是心情不好,就會唱王菲的歌,慢慢地自我療癒。

    秦淮沒有想到在這個韓流當道的年代,居然還有人像自己一般喜歡老牌港星的歌,於是心中對女孩的喜歡又添上了幾分。但哪怕他再喜歡她,他也從來沒有動過要去接近她的念頭。她對他來說,是冰清玉潔的月亮精靈,是他這種被玷污的人所不配擁有的,像這樣透過她的歌聲分享著她的喜怒哀樂,就已經是他最大的滿足了,其餘的想法,只會是褻瀆。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一年,餵養的流浪貓也越來越多,直到今天上課,他才正式認識了她。

    就在他腦子將要被教授無聊的宣講侵蝕時,她推開了教室門,像一隻慌張的小兔子般,在助教處簽了名,找了個位子緊張地窩座著。看著她,秦淮的心跳得飛快,“我沒有主動申請分組,會和她分到一組嗎”,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打消了,想著她這麼好看的女孩子,應該早就收到入組邀請了,根本不需要等到助教分配。即便如此,他還是很開心,因為接下來的一個學期都可以在課堂上見到她。

    “……請根據名單找到自己的組員坐一起,我們往後的課間活動及課後作業都會以小組為單位提交…” 隨著其他人都起身找組員,秦淮也站了起來,在手上的便簽紙寫上大大的“7”字,以示他是第七組的。兩個女孩子很快看見他,挽著手就過來了,另外一個男孩子本來就坐在附近,只是稍微挪了挪椅子。“我們組有個叫白芸的,哈哈哈真有趣。”兩個女孩望著分組表打趣道。四個人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第五個叫“白芸”的人,就在他們以為她缺席時,秦淮發現了孤零零站在螢幕前發呆的女孩。

    她會是白芸嗎?秦淮沒讓自己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穿過人潮,朝她走去。直到走到她身後,他才發現她帆布包上的白雲掛飾。

    他伸出手,有點猶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請問你是白芸嗎?” 他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但是他必須再確認一次,他要確認眼前的小確幸是真的。

    “嗯,我是白芸,也是第七組的。”  白芸轉身,一縷髮絲扭轉不及,落在了她的鼻尖上。淡粉色的鼻尖和臉頰相映成趣,大概是剛才一路小跑留下的餘溫。她微微抬頭,一雙圓潤飽滿的杏眼望著秦淮,似乎有著無數的疑惑,但又有著無盡的耐心等著他慢慢解答。

    這是是秦淮第一次和她對視,緊張得面無血色,不知說什麼好,忙別過身帶著她去找其他組員。

    原本坐著的兩個女孩在見到白芸後都站了起來,秦淮看得出她們細微的表情變化。被女人包圍習慣的他太熟悉這個表情了,這是愛美的女人看到遠超於她們美貌的女人時會出現的凝視。這凝視中有著震驚,震驚於世間竟有如此尤物;這凝視中也有著羨慕,羨慕那張絕世容顏能得到的優待;這裡凝視中更多的是自卑與仇恨,卑自己的基因不爭氣,為什麼這張臉不能長在自己臉上,也恨蒼天的分配不公,為何要讓這張臉出現於世,映照自己的不堪。

    秦淮完全能理解兩人為何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白芸的美是一種超脫世俗,乃至超脫生命的美,她如月光下炸裂的水晶球,支離破碎,但晶瑩奪目,那是事物在消亡的一剎,用生命獻祭得來的,驚心動魄的禁忌美。如果非要説她與誰相似,那大概是鼎盛時期的中森明菜。

    蘇林兩人不愧是擅於交際,只是愣了幾秒,很快就調整回來,露出標準的社交笑容,和大家打招呼。秦淮不太記得其他人都說了什麼,只是緊張地盯著一旁的椅子,時不時用餘光掃一掃白芸。他見白芸坐下,忙占了她隔壁的位子。他覺得自己傻透了,但心裡又不自覺開出花來。

    坐下後,秦淮緊張到一直摳自己的手,摳到出血了都沒發現。

    “你不能再摳下去了,你越抓會越嚴重的。” 白芸把頭探過來,輕聲細語地勸阻。就在她探過來的那一下,秦淮問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不覺耳朵一紅。他手上的紅疹已經困擾了他很多年,無論是自己還是身邊的人都習慣了,但被在意的人看見,還是會覺得難受,難免地想遮掩。本想白芸只是八卦兩句,卻沒想她會提議給他送藥。秦淮的心如煙火般炸出漫天華彩,一口應允下來。接下來的一節課他都不自覺地去看她。她一時玩玩手指,一時畫畫手掌,一時揉揉腦袋,如孩童般可愛。他想和她說話幫她解解悶,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便只是看著她自娛自樂。

    就這樣她玩著,他看著,一節課就這樣過去了。

    本以為今天就到這裡了,怎知蘇林兩人約大家一起吃飯。秦淮對和那三人吃飯不感興趣,但有白芸在就不同了。可在他應下來的下一秒,白芸居然表示不去了。他想挽留,可她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一溜煙跑了。

    看看剩下的三人,自己也不好意思推辭,便一起去吃飯。

    不出所料地,這飯吃得一點都不安寧。兩位交際花坐在秦淮兩邊,你一句我一句,一開始還只是說說自己聖誕去哪裡旅遊,又看什麼有趣的偶像劇,後來越說越偏,最後竟說到白芸身上去。

    “感覺白芸好難相處啊。” 蘇晶晶把嘴裡的沙拉嚼得咔嚓作響。

    “她好像很孤僻的樣子。我有聽過學長講過她,她都不參加聚會和派對,不知道在高傲個什麼。” 林妙可裝作漫不經心,用餘光偷偷瞥向秦淮 ,“秦淮,你認識她麼?”

    “不認識。” 秦淮臉色不太好,只是埋頭吃飯。

    “對這種不太合群的人不太感冒,明明都邀請了她一起吃飯都不來。” 林妙可翻了個白眼,“通常這種人表面清高,背地裡不知道多亂。” 說罷給了個冷笑。

    “你有證據嗎?” 秦淮微微抬頭,死死地盯著林妙可,那雙了無生氣的眼睛如死神的鐮刀,砍在林妙可勾起的嘴角上。“如果你有證據就拿出來,如果沒有你就是在造她黃謠,你這麼大個人不是不知道造謠犯法吧?”

    林妙可第一次地跳鐵板,嘴角一僵,一時竟不知怎麼回應。

    “…啊…可可也就是推測而已,秦淮哥哥沒有必要那麼認真—” 蘇晶晶想打圓場。

    “沒有證據的推測就是捏造。” 秦淮完全不給蘇晶晶幫忙開脫的機會,“尤其是這種會損壞他人名譽的,基本上就是誹謗。不想一出社會就收律師信就管好自己的嘴。” 他擦了擦嘴,起身把托盤還回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孟毅凡自知留下沒趣,也跟上秦淮,留下蘇林兩人面面相覷。

    “欸!秦淮!” 孟毅凡跟著秦淮出了餐廳,“你認識白芸嗎?” 他一路小跑,趕上了秦淮。

    “不認識。” 秦淮加快步伐,不太想理他。

    “你喜歡她,對嗎?” 秦淮猛地停下,警惕地盯著孟毅凡,“你到底想幹嘛?”

    “你果然喜歡她。”孟毅凡失落地推了推眼鏡。

    “…我對她沒有感覺。但這不代表我可以看著那兩人造她黃謠。” 秦淮撒謊了。但他能怎麼辦,總不能承認自己喜歡她吧?他們兩個人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這種一眼看得到結局的單向暗戀公開出來只會造成白芸的困擾,不如藏在心裡,期望著遺忘的那一天,即便他知道那一天可能永遠都不會到來。

    “我再問你一次,你喜不喜歡她?” 孟毅凡看出秦淮的隱瞞,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

    “…不喜歡…” 秦淮不敢看向孟毅凡的眼睛。

    “好,我就等你這一句。你既然要放棄,那就別怪我橫刀奪愛。”孟毅凡說話文縐縐的,好似一個小老先生,“我喜歡她,我想正式追求她。”

    秦淮已經預知到這句話的到來,但當它被說出時,心裡仍有種被糾成一團的痛。就像窮人家的孩子被父母問想不想過年買新文具,顧及家境,總得說句“不用了”,明知道父母會回一句“真懂事”,但等到父母真的說出口了,又會因此感到失落。

    “嗯。” 秦淮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了一個字。

    “如果你沒什麼問題我就先走了,小組作業群裡聯繫。我拿了蘇晶晶和林妙可的電話,這是我的電話,你加一加。” 孟毅凡打開二維碼給秦淮掃,“白芸的我還沒有拿,不過老師給了她的電郵,我晚點問一問她。下星期見吧。”孟毅凡沒有多廢話,揮了揮手,轉頭往宿舍方向走去。

    看著孟毅凡離去的背影,秦淮的心裡更堵了。憑良心說,孟毅凡是一個很不錯的男孩。五官端正,長的乾乾淨淨,配上一副金絲眼鏡,有點像民國時代的讀書人。剛才蘇林講白芸八卦時,他也有想出聲勸阻,只是自己更快制止了而已。

    長相大氣,為人正直善良,行事落落大方,比起自己,孟毅凡明顯更像白芸的良配。

    “和他在一起的話白芸會很幸福的吧。”秦淮本以為這樣想自己就會好過一點,但事實正相反,各種關於兩人幸福生活的場景不斷湧入他腦海,如同洪水猛獸般,沖垮他最後一絲理智。事實證明,他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闊達,可以面不改色地將愛人拱手相讓。

    可能是身體形成的肌肉記憶,秦淮一路失神,迷迷糊糊地就走到了後山的假山處。他撥開草叢,看見最近新來的大白貓和她的孩子們在玩耍。出乎意料地,亭子那邊竟傳來熟悉的歌聲。

    “而我將愛你所愛的人間

    願你所願的笑顏

    你的手我蹣跚在牽

    請帶我去明天

    如果說你曾苦過我的甜

    我願活成你的願

    願不枉啊 願勇往啊

    這盛世每一天

    ………”

    “是王菲的歌。今天發生什麼讓她不開心了嗎?”秦淮輕掃大白貓的眉心,喃喃到。曾經無數次,他都想在她難過時去將她攬入懷中,像撫摸小貓一般愛撫她,可是他不配。他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過去是這樣的,現在是這樣,而未來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開心果,你能逗她開心嗎?”秦淮開著玩笑,輕揉著一隻小花貓的肚皮,“你最古靈精怪了。” 小花貓打了幾聲呼嚕就起身和兄弟姐妹玩去了,“看你生了一堆淘氣包。” 大白貓不服氣地喵了一聲。

    秦淮摸著白貓,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雖然這對孟毅凡來說很不公平,但他還是想留在白芸身邊,即便將會是以朋友的身分。他不敢奢求來日共剪西窗燭,只願餘生的起起落落都能與她共享。他知道這種想法自私又卑鄙,可是他真的不能失去人生中的最後一束光,所以不論用多低劣的手法,他都想留下。

    “別撲他!我給你蟹柳棒,你別吃他。” 白芸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假山外。秦淮四處環望,發現開心果消失了。他想出聲呼喚,但白芸在外面他不敢出聲。

    忽然,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叢草叢裡鑽了回來。是小花貓開心果,嘴裡還叼著一條蟹柳棒。秦淮還沒鬆一口氣,一張熟悉的臉蛋就隨著草叢被扒開出現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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