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玉儿,起床打浆了。”

    迷糊中,有人喊宁玉,她咕哝回:“晓得了。”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会,那人又晃她肩膀:“玉儿,快起。”

    宁玉缓缓睁眼,眼前黑布隆冬。这会她神思才渐渐清晰,记起自己的处境。

    她从现代穿越了,穿到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礼朝的一个小户之家宁家。

    宁家有四女,原主和宁玉同名同姓,排行老三,六天前却被一场高热夺去了性命。宁玉穿来后,又休养了三天,第四天就参与到劳作之中。

    宁家是个小型家庭纸坊,全家人都要参与劳作,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活,整麻、泡麻、跺麻、碾麻、抄纸……每一道工序都要亲力亲为。

    宁玉是非遗造纸术传人,平时也会参与文化活动向观众展示古法造纸过程,对这些工序并不陌生。但最大的区别在于,之前她只是做宣传展示,现在她却要不停歇干一整天!简直比九九六还要辛苦。宁玉欲哭无泪。

    她摸黑穿好衣服,打着哈欠走到院子。

    天边晨光熹微,微有亮色,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静静流淌在地上,将农家小院衬得静谧而安详,一家人借着微弱的光线忙活。

    宁玉和二姐宁禾负责舂麻,把已经剥掉堆沤好的麻切细,舂捣碾压,为做纸浆做准备。

    家里没有驴,拉磨、舂捣全靠人力,二姐拉磨碾麻的时候,宁玉就坐着踩石臼舂麻。过会累了,两人便互相交换。

    宁玉一下下踩着石臼,木槌锤在麻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第三天、才第三天,她已经成为一个失去灵魂的社畜了!

    宁玉神情麻木,大脑昏昏沉沉。想起现代方便舒适的好日子,对比眼下的辛劳,面上更愁。

    不过宁家一家人这阵子都愁云压顶,宁玉并不显得突兀。

    宁家四个女儿,造纸的手艺却是传男不传女。近两年宁氏夫妻俩年纪渐长,为了纸坊发展还有日后一家人的生活,宁老爹不得不考虑起招赘的事。

    纸坊虽然是个家庭小作坊,但起码是个吃饭的手艺,招赘自然不能只是家里多个男人,还需要这个男人有德行负责,能作为传人继承纸坊,担起宁家的担子。

    这个人必然得和宁家有一定的亲缘关系,太近或者太远都不好。

    宁老爹有个属意的人选,是他的远房侄子,唤作丁强。

    宁家四个姐妹,大姐宁叶已出嫁,四妹年幼,只有宁玉和二姐在适婚年龄。若是结亲,便是这两姐妹中的一个。

    二姐还以为宁玉也在为此事烦扰,便说起来。

    “玉儿,爹真要把造纸的法子传给表哥么?若是他学去了咱家的手艺,却自立门户不照看咱们,这可如何是好。”二姐叹气。

    虽然宁丁两家结亲彼此已心照不宣,但宁家却迟迟没提起定亲事宜,就是有这层担心。

    宁玉从脑海中搜刮出原主关于丁强少有的记忆,皱皱秀眉,直言:“我瞧着丁强不是可靠之人。”

    丁强家在山里,打麻方便,他每隔一阵子都来给宁家送麻。

    前两年,丁家遇了难处,宁老爹主动从丁家高价收麻帮衬他们,但难处过去,丁家不仅不同意调回麻价,竟怪起丁家对远亲苛刻。宁老爹顾念丁家确实清贫,只好作罢。

    原本除了丁家,宁家的麻料还有其他乡亲供应。近一年由于宁丁两家走动频繁,丁家渐渐挤走其他人成为唯一供麻渠道。

    宁老爹想着两家早晚会成为一家人,便没计较这许多。

    二姐歇了口气:“爹说他是个勤快肯干重情义的,你忘了,他每回来都给咱们带山里野味。”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过日子,不需要脑筋多灵光,有把子力气勤劳肯干更重要。

    丁强常年打麻种地,练得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干活手脚麻利,这些宁家也都看在眼里。

    宁玉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小心思忒多,不堪重托。他与我家交好,打麻时带些吃食来,不过是为着我家纸坊。从前我家那样帮衬于他家,他何曾想过我们?每回来不从家里顺走些东西就不错了。”

    晨光逐渐照亮大地,二姐靠着磨,停下歇脚。

    宁禾的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黑而红的脸上浮着淳朴而宽容的笑容:“我何尝不知丁强有贪小便宜的毛病,只是,只是男人不都这样么,他呀,算得上靠得住的!”

    二姐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磨麻,她肩上缠着麻绳,转动拖着厚重的磨盘,看似单薄的身板中充满力量。

    宁玉调侃:“二姐,莫不是你想嫁丁强,我记得你不是心悦村头的王家大哥吗?”

    “哎呀,我……我何时说了!”宁玉不必看清二姐的脸色,单从声音就听出她又羞又急,“你休要乱说,王大哥家一穷二白,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娘,爹如何会同意。”

    她的声音多了份伤感,她叹了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和定家这门亲事,我们姐俩不是你就是我,你惧怕丁强,想是不愿。”

    原主身材娇小,胆子也小,丁强长得粗犷彪悍,人高马大,原主每次见到他都惧怕不已,躲丁强像老鼠躲猫。

    导致原主魂断的那场高烧,宁玉虽然记忆很模糊,但她有强烈的直觉,这件事丁强脱不了干系。

    “不若我同爹说,这门亲事二姐去。”宁禾自幼疼爱两个妹妹,她看出宁玉的抗拒,便决定自己担下婚事。

    宁玉心头柔软。她在现代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在陌生的世界,她却重新拥有了父母姐妹,有了家。

    “二姐,你若不喜,不嫁便是。我们都不嫁。”宁玉说。

    “你啊,还真是个孩子脾气,”二姐笑容略显无奈,黑亮的眼中含着对妹妹的宠溺,“如何能不嫁?爹娘年纪大了,家里再不添个男人,纸坊以后怎么办?”

    她又说起另一件沉在宁家人之间的心事:“前阵子城里的老爷又来劝爹合伙开纸坊,谁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想霸去宁家的造纸方子。”

    宁家纸坊规模很小,靠着宁爹会制不防虫切薄而韧的黄麻纸在附近小有名气。

    但宁家没有高官显贵的亲戚,没有庇护,纸方早就被城里的老爷们盯上了。他们看准纸坊没有继承人,愈发欺负到宁家头上。

    这也是宁老爹希望尽快找到合适的入赘女婿的原因之一。

    宁玉理着麻,浅笑:“纸坊不还有我和二姐吗?女子也能成事,如何非男子不可了。”

    二姐只以为她在夸口,揶揄:“玉儿,你病了一场,心思倒是大了。”

    在宁禾的印象中,宁玉性子胆小,沉默寡言少有主见。病愈后,她似多了不少成算。

    “只是咱们还是听爹的安排吧,他的主意总不会有错。”二姐劝说。

    “二姐,你真这么想的吗?”

    二姐疑惑看她。

    “你真觉得爹安排准没错?”宁玉把切好的碎麻放在石臼里,进行下一轮舂麻。

    “自然,爹是一家之主,我们自然要听他的。玉儿,你为何这样说?”

    “前日大姐回来,我听到你和大姐叙话,你对爹有些怨言,”宁玉捕捉到二姐躲闪的视线,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二姐,我同意你,我也觉得爹有些想法不对,女儿为何不能传承衣钵?亲生的骨肉总比外姓更靠得住。”

    “重点是,丁强阳奉阴违,不是能托付的人,我们都看得出来,爹如何看不出?”宁玉说,“只要有机会,女子也能像男子般干出一番事业,不会比男人差。”

    宁禾目露惊讶,眼前的三妹有些陌生。

    她是和大姐说过不理解爹为何不能将纸坊传给女儿们,但总归是抱怨牢骚。就像爹说的,家里没有男人,就会被旁人欺负。女子如何能当家做主?

    晨曦里,少女青涩稚嫩的面庞多了一抹坚定,宁禾莫名对自家三妹多了丝信服。

    太阳升起,宁氏也准备好了早饭,喊大家吃饭。

    宁玉揉揉自己的肩,肩膀磨的火辣辣的。

    这具身体较瘦弱,最近才和二姐一起磨麻,肩膀上一层小小的薄茧,起不了多少保护作用。掀开衣服,稚嫩的皮肤被磨的渗出了血丝。

    宁禾露出心疼:“晌午你只舂麻吧,让娘跟我一起磨。”

    “辛苦二姐了。”宁玉说。

    二姐给她吹了吹,凉风从肩膀拂过,疼痛稍缓。

    宁玉注意到墙角的几株野草,她径直上前。

    “玉儿,衣服穿好!”二姐着急喊。

    土墙下,好几株野草从墙缝里争先恐后冲出来,挤在一起,其中有几株宁玉很眼熟。

    长而稍宽的叶子,边缘呈锯齿状,有胳膊肘那么长,是能消炎止疼的曲曲菜。

    小时候她调皮摔破膝盖,她便采曲曲菜的叶子揉一揉,敷在伤口上。

    宁玉摘了几片,在掌心揉得熟烂,小心摊在肩膀的伤口处。

    二姐跟了上来:“玉儿,你瞎弄什么呢?这草若是有毒如何是好。”

    宁玉摊开掌,掌心还有几片叶子:“这个无毒,可以消炎止疼。你也试试。”

    宁禾的手指蹭破了层皮,宁玉拉过她的手,给她小心敷上草药。

    细微的疼痛后,清凉感沁入皮肤,手指的疼痛感减缓不少。

    这种野草门前也有,但宁禾并不知晓它的用处,也不敢吃。

    平时农家吃的比较多的野菜就是荠菜、马苋菜,草药就是车前草、甘草等等。

    “你如何知晓这些?”宁禾不禁问。

    “隔壁赵二丫告诉我的。”宁玉随口说。

    赵二丫有个远亲在城里做大夫,二丫知晓这些并不奇怪。

    二姐咧嘴一笑:“别说,还真管用。”

    “你们姐俩快来吃饭,吃完还有得忙活。”宁母喊道。

    回到屋子,四妹宁雨凑上来:“二姐,三姐,你们在墙根做什么?是不是在偷偷吃好吃的不给小雨。”

    小雨年方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眼睛乌黑水灵,后脑勺扎着羊角辫,一动一翘小尾巴般。

    宁玉举着曲曲菜:“我和二姐吃这个呢,小雨吃吗?”

    “这好吃吗?”下雨抓过叶子,在宁玉示意她尝试的目光下,塞到嘴里嚼了几口,眉头皱起,“涩,三姐哄我!”

    “嘿嘿,这是擦伤口的,谁让你嘴馋!”宁玉捏了捏小雨软糯的脸蛋。

    姐妹俩欢闹笑声充斥屋子,却没有赶走宁老爹心头的愁云。

    作为一家之主,更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宁老爹不会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在他看来,他一个男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说出来也是给妻女平添烦恼,惹她们担忧。

    他的性格是在家里遇到麻烦时,默默解决好一切。

    但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说,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老百姓,很多困难都能轻易打倒他。

    宁家纸坊到他手里,已经传了两代。几十年间,纸坊经历过朝代更迭战乱饥荒,传到他手里,规模不仅没有扩大,盈利还比从前少,虽能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生计,却不及他爹在世时的水平。

    那时候宁家的黄麻纸都得城里县太爷一句夸口,现在却不是了。

    纸坊做起来,都有一些独门秘技,宁家也有。

    宁老爹最引以为傲的是宁家的黄麻纸,不仅防蛀虫,韧性也比一般的麻纸好。

    不往远了说,只说近处,整个里阳县做的黄麻纸没有比他做的更好。

    但如今别家纸坊的质量也渐渐提了上来,有赶超宁家之势。

    宁老爹不免挫败,自责没本事。最令他愁闷的是,他可能连现下的纸坊都守不住。

    城里老爷隔阵子便问他合伙事宜,这几日更是催得紧。只给他三成利,却要他交出造纸的法子。更说他家几个女儿,他留着纸方也无用。

    宁老爹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孩他爹,明日丁家小子来送麻。”宁氏注意到男人的愁闷,料到他烦心之事。他们是夫妻,他的心事也是她的心事。

    宁老爹:“嗯,留他吃过饭再走,明日多做几个菜。”

    既是吃饭,席间自然不免说起两家亲事。宁玉和宁禾沉默吃饭,只有小雨毫无芥蒂,听到丁强要来笑容满面。

    对于小孩而言,家里来客,就意味着伙食会改善,况且强哥哥每回来还会给她带许多小玩意。

    吃过饭,宁玉放下碗筷:“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宁老爹:“你说吧。”

    “我想和你单独说。”

    家里几个女人同时看向宁玉。宁老爹的眼中也多了疑惑。

新书推荐: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 笼中鸟[女A男O] 终南 还请师尊恋爱 如果第一次不被救赎 星际来客 被离婚后嫁给了年代文大佬[穿书] 错想3 昨夜月照花正好 年少退休钦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