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大雪初融，万事顺遂。

    成国公府内。

    “瑾儿，穿的太少了。”大红锦衣的女孩儿蹙眉看着妹妹身上的青绿对襟交领棉衣，“风吟，把那件大红色的斗篷拿来，还有我前儿送来的兔毛昭君套，绣了牡丹的那个。”

    说话的姑娘面容姣好，远山眉弯，凤眼飞扬，上身为大红色百花纹宽袖衫，下裙为天水碧织锦百褶裙，端正大气，又兼妍丽。

    倬隽神情认真，给一动不动的倬瑾戴昭君套，仔细梳理着雪白的兔毛。她点点头，随即风吟给倬瑾披上斗篷，系上带子。

    她随口问道:“年前宸霜还问我，洛神阁的香露何时换新，你可调好了？”

    面前的姑娘身量较她要小一些，但模样同样出色，雪肤乌发，碧衣黄裙，抿嘴笑时还有两只小梨涡，两人眉眼间皆灵气流转，颇为神似。

    那姑娘温声回应姐姐，“差不多了，待到十五就能上架了。”她说到这儿停了停，“对了姐姐，之前娘亲说的事……”

    “放心，娘亲回绝一次了。”倬隽想到了父亲对母亲的训斥下意识抿唇，复而又撑起一个笑安慰妹妹，“那季家怎么就有那样大的脸，敢让我们国公府嫡出的姑娘过去做续弦？便是庶出的，也不送到他家去，王家女是要堂堂正正地为人原配的。”

    她轻轻按着倬瑾的肩膀，“瑾儿别怕，你的婚事姐姐会帮你看着的，等姐姐与六皇子成亲之后，再做定夺。”

    “但我听哥哥说，季家人还没死心，若是爹爹一定要同意，娘亲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倬瑾向来是个乐天派，但迫在眼前的婚事还是让她头疼，“爹爹说那季大公子又要升官，宫里的娘娘还喜欢我，我嫁过去只有受宠的份。连拒绝都没个好理由……”

    “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是过节的好日子，开开心心的好不好？”倬隽心里一直闷闷的，面上却是轻松，“我估摸着四丫头也收拾好了，咱们出门罢。”

    倬瑾深吸一口气，“好。”

    寻常贵女出门都会戴上幕篱帷帽遮住面容，但在大型节日中便没有那样讲究，只凭个人喜好。

    而王家的姑娘都是不戴的。

    王家长子王倬深早中了秀才，等今年秋天便可参加秋闱，他素来在国子监读书，如今还在休沐，便陪着三个妹妹一道出门玩。

    “怎么今年不跟着父亲母亲去宣德楼观灯了？”看着倬瑾兴趣勃勃地指灯笼，倬深忍不住笑了，“官家是允许你跟着上去的。”

    “去年我不是跟着了吗？可我觉得不好玩，在那座楼里只能看灯，别的什么都干不了，规矩还那么多。”倬瑾出来一看到热闹的场景就把悲伤扔了，不假思索道，“在下面玩多好了，能蹦能跳的。”她说到这儿看向倬隽，“姐姐我可以吗？”

    倬隽莞尔，“今日也不拘着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罢。”她顿了顿，“只一点，不许撇下家丁侍卫，这些年上元节丢闺女的人家不少。”

    “那肯定的，姐姐放心。”倬瑾眨眨眼，然后牵起倬仪的小手，“小仪，今天三姐姐带你看花灯好不好？”

    出都出来了，那就不想伤心事，只管玩个痛快。

    小倬仪抬头笑着看她，“好。”

    几人是吃完元宵才出门的，身上都带着甜密的芝麻香，大芝麻牵着小芝麻到处逛。

    “姐姐，那是什么？”倬仪好奇地指向前方。倬瑾看过去，“那是彩棚，彩棚是不是很亮呀？里面都是花灯，样式可多了，小仪想去看看吗？”

    “想。”

    倬瑾朝身后招招手，“乔子哥跟着我们，我们要进彩棚。”

    被唤作乔子哥的男人很难挤进去，他浓眉大眼，魁梧有力，声音也粗，“姑娘慢些，彩棚里人太多了。”

    “那换木子哥紧跟罢？乔子哥在那边出口等一等，出口那儿有皮影戏，好看呢。”倬瑾仰着头打商量，木子要比乔子瘦一些矮一些，但武功与乔子相当。

    “是，属下遵命。”

    乔子面无表情地抱拳。

    行走间，倬仪眼睛一亮，脚步也顿住，“姐姐快看那盏灯，好漂亮！”

    倬瑾抬眸，一盏彩蝶穿白鹤的花灯映入眼帘，她莞尔，“是那只带蝴蝶的吗？”

    “嗯！”

    倬瑾摸摸她的脑袋，“那姐姐给你买过来。”她笑着看向摊主，“店家，请问那只彩蝶花灯价格几何？”

    摊主笑着拱手，“那灯我们不卖，不过，若是姑娘能作绝妙好词一首，兴许能将灯赠您。”他穿着低调，衣料却好，不像是一般的手艺人。

    “在我们之前，应该也有作词的人罢？”倬瑾打算先看看别人的词怎么样。

    “有是有，只是写得不佳。”摊主实话实说，把一沓纸递给倬瑾，“姑娘可以一观？”

    倬瑾道谢接过，低眉翻了翻，不由得在内心叹曰:

    吾才与之半斤八两，现今真愁如何是好。

    她踟蹰片刻，问道:“店家，用身边人的词可好？”

    摊主正色，“不可。”

    倬瑾看妹妹满眼喜欢，不禁叹气，看来她只好借来几句了。她挽起袖子拿毛笔，在脑中思索一二便落笔写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笔落下，王倬瑾闭眼忏悔三秒。

    稼轩兄原谅她……

    “好！”摊主一拍手，双目发光，“好一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马上转了身，利落地把那盏花灯摘下双手奉给倬瑾，“敢问姑娘，可有雅号？”

    倬瑾不敢正眼看他，只把灯递给倬仪，轻轻一咳，矜持道:“稼轩。”

    见摊主还想说什么，她连忙摆摆手，然后拉着妹妹就走。

    倬仪得了白鹤灯满心欢喜，对别的灯都没了兴趣，三人很快把彩棚逛完。出门后倬瑾一眼就瞧见了璀璨无双的大鳌山，“小仪，我们去看鳌山好不好？”

    “好。”此时的倬仪心里欢喜极了，自然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史书曾如此记载鳌山:“至正月七日，人使朝辞出门，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面北悉以彩结山呇，上皆画神仙故事。”

    如今亲眼所见，感觉更是不同。

    缤纷多彩的花灯层层堆叠，组合成山，人们的面庞也成了五颜六色的绚丽，倬瑾睁大了双眼，看得认真又专注，今年的鳌山似乎更好看了，比往年的都大。

    乔子木子携侍卫紧跟在两人身后，倬仪年纪小，身量不高，一个不小心便被人挤到，差点摔倒。木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弯腰扶住她，“四姑娘小心。”

    “不妨事，姐姐也要小心——”小姑娘一抬头就发现了不对劲，“姐姐呢？”

    乔子推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淡，“我不识路，莫问我，让开。”他把眼神收回来，却发现眼前已没有了王倬瑾。

    他瞳孔一缩，“三姑娘呢？”

    王倬瑾被人用浸了迷香的帕子捂住鼻子时，第一想法就是——果然，抄袭狗会遭报应。

    发现三姑娘不见了之后，乔子第一时间就是去找自家小公爷。

    “王二姐姐妆安。”红袍黑发的玉面小郎君笑着作揖，倬隽笑了笑，“云二弟弟客气了，怎么只见你一个人？”

    “兄长不放心小妹，我是个不爱管束的性子，干脆自己出来了。”小郎君不在意地笑笑。

    倬深点点头，“若一个人无聊，纪真便和我们一道罢？也热闹。”

    倬隽闻言好奇地看了倬深一眼，自家哥哥不爱交际也不善言辞，很少邀人出游同行——这还是她见过的第一次。不过，若对方是云璞，倒是能想通了。

    好歹也算是半个亲戚。

    “如此就多谢倬深兄了。”云璞看向倬深身后，忍不住勾唇，“怎么不见三妹妹？三妹妹最是活泼。”

    “三妹妹和四妹妹一道去看花灯了。”

    倬深话音刚落，薄汗满额的的乔子便出现了，他压低声音靠近倬深，“小公爷，三姑娘找不见了。”

    “你说什么？”倬深还未做出反应，一旁的倬隽便一惊，声音都发颤，霜柘雨穗连忙上前扶住她。她咬牙，声音也低，“怎么会不见了？倬仪呢？”

    “四姑娘仍在，属下怕出事，已经让木子先护送四姑娘回府了。”

    “……怎么与人说的？”倬隽蹙眉盯着他，勉强镇定下来。

    “三姑娘贪玩跑前面去了，属下自己去找她。”乔子答。

    倬隽松了口气，然后看向倬深，“哥哥，今晚必须要把瑾儿找回来。”倬深脸色也不好，“自然。”他把目光移到乔子身上，“此事不许张扬，把签了死契的家丁都带出来，沿街沿街的找，每一处都不能放过。”

    云璞低头皱眉，思索一阵后道:“倬深兄，我也帮个忙，只我一个，不会告知他人。”

    “多谢。”王倬深眉头紧锁，“倬隽，先让霜柘雨穗这些姑娘回去吧，街上丢姑娘的人家应该不止一户。我去找拱卫司，说丢了女使数人，请他们派兵来找。”

    他顿了顿，“你还有婚约在身，要格外注意。”

    倬隽面色看似平静，只眼眶微微发红，她点头应道:“是。”

    “纪真，若你先找着了瑾儿，请护好她。”倬深朝云璞深深一拜，云璞吓了一跳，赶忙拦他，“你放心，她也算是我半个妹妹，我自然会护着，不会露了脸。”

    话后，人马分了四队，四边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