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宋怜本来想让周祈年娶她为妻的,如此更为保险,但眼下他母亲的尸身还在一旁,提这个要求不合适。

    罢了,先留下来再说,只要能在他身边,便还有很多机会。

    她对自己颇有信心,趁虚而入什么的,最容易了。

    周祈年因宋怜直白的话语和真挚的眼神而失了神。

    若说他还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他并不会因被女子思慕而感到意外。

    可如今他是个藏在阴暗角落里苟活的罪人,一无所有,见不得光,还会有追兵追杀,看不见未来。

    他低下头,用衣衫重新盖住母亲的尸身,哑声道:“宋姑娘,周某......配不上你的思慕。”

    宋怜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不过若从他的武功底子来说,他确实可以达到护她安全的要求。

    看来她的任务重点,应是得到他的保护,至于让他爱上她,或许是为了确保他的保护欲足够强吧。

    “配不配得上,是由我来判断的。”宋怜握住了周祈年的手,惹得周祈年无措地一顿,抽出手也不是,任由宋怜握着也不是。

    昨日他做噩梦,宋怜好像也是如此握着他的手。

    一样的柔软和温暖。

    “宋姑娘......周某......”周祈年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该说什么。

    “叫我宋怜,你也别周某周某的了。”宋怜抓着周祈年不肯放手,一脸坚持模样,“你就说我能否留下?”

    看周祈年眉头微蹙,宋怜便知还得再加一剂猛药。她垂下眼,又作出委屈的模样来:“我无父无母,亦居无所定,向来孤身一人,只求能找到一人相爱相守,安度余生,周祈年你便当作施恩,让我留下可好?”

    她仰起脸,用水汪汪的一双杏眼凝望周祈年:“我很需要你。”

    说罢,还流了两滴眼泪,在清冷的月光下衬得愈发楚楚可怜。

    “你......你别哭......”周祈年彻底慌了,苍白的脸色因为害羞和不知所措而染上了些许红晕,“我......宋姑娘若不嫌弃,留下便是。”

    宋怜:可算答应了,真不容易啊......

    宋怜矜持地抿唇笑笑,转头看向周母的尸身,收敛了笑容:“让我来为大娘沐浴吧。”

    *

    今日的夜里少了许多哭声,村民焚烧纸钱和尸体的火光,将窗外苍凉的景色照得很亮。

    宋怜先用周祈年打来的水把自己洗干净,随后仔细为周母的尸身清洗污泥。

    宋怜不禁想起了周母最后的表情,她是笑着的,并没有怨恨,而且还拜托宋怜照顾周祈年。

    如此想来,应是自己在失忆前就同周母解释清楚了一切,既然周母能够理解接受,是不是说明她并非恶意杀人罪不可恕,而是另有苦衷或计划?

    宋怜觉得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她正要为周母穿上干净的衣服,低头时看到地上被水冲洗出来的泥沙。

    这次,她一眼便看出来了。

    泥沙汇成了数字“十四”。

    宋怜在数字前抱膝蹲下,陷入了沉思。

    昨日是十五,今日是十四,莫非这是倒计时?

    她随即联想到自己所记得的第一件事,顿时想通了。

    距离世界末日来临,还有十四天,换言之,她还有十四天让周祈年爱上她。

    这是什么登天的难度?而且就算她费尽心思让周祈年十四天内爱上她,末日一来,不就抱着一起死了吗?有什么意义呢?”

    宋怜颇为烦躁地用水冲走地上的泥沙,但即使再不解,她也得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毕竟人迷茫的时候,就只能做当下可以做的事情了。

    她看着窗外的火光,又看了看周祈年为周母拿来的那套粗麻衣裳,下定了决心。

    末日来了,钱财定是无用了,那便不用省着花了。

    宋怜用衣裳先盖住周母的尸身,走到门外对坐在地上的周祈年说道:“从此处去最近的县城,大约需要多久?”

    周祈年抬眼问道:“大约行走一个时辰,宋姑娘可是需要什么?”

    “我们去买一副棺椁安葬你娘亲吧。”宋怜望向外面的火光,“用火烧,也许会疼。”

    周祈年喉间的涩意在翻腾,他并非没有想过此事,可家中的钱财不足以买下一副棺材。

    他实在是无用,为此羞愧难当:“宋姑娘,并非周某不愿,只是我......”

    “那便天亮出发吧。”宋怜掩嘴打了个哈欠,她要累坏了。

    宋怜回了仅剩的房间里,而周祈年坐在门前,看着外边的火光和浓烟,看了很久。

    他晓得宋怜是要花自己的钱为母亲买棺椁,他的自尊心一直在催促他拒绝,可他宁愿做个卑贱的乞讨者,也想换来母亲体面的安息。

    反正他已决意安葬好母亲后便了结自己,弃了那自尊心又有何难?

    周祈年悄声回到房间,发现宋怜在地上铺了一张被褥,就这么躺着睡着了。他望着她俏丽的五官和养得极好的长发,心想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思慕他?

    但他不想细究。

    周祈年将床上的被褥盖在宋怜的身上,俯身靠近的瞬间,再度闻到了清甜的茉莉花香。

    房中的血腥味和腐朽的味道,好像因为宋怜的存在而消散了。

    “周祈年,我思慕你许久了。”

    宋怜的声音忽然在周祈年的耳边浮现,犹如温柔的风拂过他的心间。

    周祈年失神一瞬,随即自嘲笑笑,关上房门离开了。

    思慕这般不堪的他?绝无可能。

    *

    “你当真决意如此?若是开始,便再无回头路了。”

    是谁在说话?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宋怜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屋檐下,这个屋檐,跟周祈年家的屋檐有点像。

    她欲靠近,却发现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那个身影伸手去接屋檐滴落的雨水,水落在掌心的瞬间,化作一朵绽放的冰花,随之如轻烟般消散。

    “天地并非不仁,亦从未将万物当作刍狗。”

    “我意已决,动手吧。”

    宋怜猛地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看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她细细回味着方才的梦,最后听见的声音,好像是她自己的。

    这么说,那个身影是失忆前的她?

    她还会术法?如此厉害的吗?

    宋怜隐隐有些兴奋,还想躺下来再睡一会,或许能梦到多一些过往,可转念想到周母的尸身还在厅堂中,还是爬了起来。

    她叫醒倚在门外睡着的周祈年,和他一同步行至县城。

    两人一路无言,但周祈年在崎岖的路上把宋怜照顾得很好。

    宋怜本以为镇上会热闹些,却不曾想镇上亦是死气沉沉。

    她与周祈年寻到了售卖棺材的店铺,然而被告知所有棺椁都卖光了。

    宋怜颇为意外,大旺村里的村民绝大多数都无力买上一副棺材,为何偌大的棺材铺,竟一副棺材都没有了?

    “姑娘有所不知,不止是大旺村,近日附近所有村庄都遭受了可怕的天灾,有山火烧死人的,有洪水溺死的,还有被雷劈死的,死的人太多了。”掌柜说着便红了眼,连连摇头,“这是触怒了神明,我们才会遭受如此天罚啊!”

    宋怜听着掌柜的描述,脑中竟随之浮现出一幕幕类似的画面。

    烈火燎原,巨浪滔天,无数的人们惨死,他们凄厉的惨叫和哭喊,仿佛要将她淹没。

    宋怜因为窒息感而一时没站稳,周祈年忙将她扶住,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慌张,她在险些落入泥洪之时,都未曾表露过惊慌。

    周祈年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宋怜缓了过来,因周祈年的声音而得以脱离方才脑中的炼狱,她摇了摇头:“无碍。”

    周祈年松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宋怜没有走,她掏出一个金元宝递给掌柜:“掌柜的,您可还有能用的棺椁?旧的也好,我们真的很需要。”

    掌柜望着那金灿灿的元宝,眼都看直了,伸手去接。

    周祈年也被那金元宝吓到,赶紧握住宋怜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不可:“宋姑娘......”

    “有!仓库中还有一副上好的棺材,那客人定了之后迟迟没有来取,想必是后悔了,我这就给姑娘搬来。”掌柜生怕宋怜把钱收回去,连忙拿过金元宝,带着人一溜烟跑去了仓库。

    周祈年羞惭不已:“宋姑娘,这金元宝,周某实在是受不起,亦还不起。”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亦无需你还我,再说了,你救了我的命,这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宋怜微笑着拍拍周祈年的肩膀,“你在此处等候,我还需要采买一些东西,待会回来寻你。”

    宋怜看出周祈年是个嘴笨之人,没给他时间琢磨推辞的话,转身离开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宋怜回来了,牵着两匹浅骝色的马,马拉着一辆简易无顶的马车,上面堆放着许多包裹盒子,还有大包小包的粮食和肉,看起来够吃一年了。

    采买一些东西?

    周祈年震惊得已说不出话来。

    宋怜摸了摸马的鬃毛,对周祈年笑笑:“你会骑马吧?”

    *

    回程时虽物品众多,还有一副棺材,但因为有了马,两人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大旺村。

    周祈年将所有东西卸下,但并未搬入屋内。他在院中安顿马匹,宋怜拎着其中一个包裹,去了停放周母尸身的厅堂。

    她依照周母的体型,给她买了一身丝质团锦绣花裙,又为其梳妆好,穿戴上首饰。

    周祈年进来见母亲时,因她的衣着装扮而瞬间红了眼。

    母亲这般端庄,像极了家族还未出事时,当家主母的模样。

    不管年幼的他如何顽皮,母亲从来不曾厉声责骂,而是晓之以理,以身作则,她的温柔无人能及。

    “你的母亲真的很美。”宋怜轻轻握起周祈年的手,拿出一块洁白的蝉形玉琀放到他手中,“口含玉蝉,虽肉身已逝去,但灵魂不灭,她会重生于明媚的日子,与你再度相遇。”

    此时宋怜的声音,与周祈年印象中母亲的声音像极了。

    如流水般舒缓,似春日暖阳般柔和。

    他发现自己竟贪恋着宋怜的安抚。

    “多谢宋姑娘。”周祈年忍着泪水,将玉琀放入母亲口中,随即抱起尸身,小心地放进棺材中。

    他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在合上棺材前,他请求宋怜等待一会,走进了房间。

    宋怜摸着低头吃草的马,看着太阳逐渐收敛光芒,一点点往西边落下。

    当太阳变成了橘红色时,周祈年从房中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鎏金衣袍,白玉腰封紧扣着他的腰身,昔日散乱的头发被整齐束起,配上了一个简单的银冠。

    长身玉立,面容英气俊朗,与方才那乡间野夫的模样大相径庭。

    恰逢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在周祈年的侧脸和衣袍上,衬得他多了几分柔和。

    宋怜又想起一件事,她应该也挺喜欢日落的。

    “我想让母亲再看看......我曾经的模样。”周祈年低声道。

    他曾经,令母亲感到骄傲的模样。

    宋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周祈年走到棺材边,低头对母亲说话。

    她昨日为昏迷的周祈年更衣时,柜子里只有粗麻深色的衣裳,这件显然布料昂贵的衣服,应是被藏了起来,且其上折痕明显,应该许久没被穿过了。

    周祈年的过去,看来也不简单。

    宋怜陪着周祈年安葬了母亲,和他一起跪拜,静静地看他哭。

    周祈年跪在地上,红肿着眼转头看向宋怜,朝她深深一拜,宋怜赶紧跪下去扶他起来:“这我可受不起。”

    周祈年看上去无比憔悴,脸色差得跟尸体差不多:“周某如今一无所有,宋姑娘做的一切,我此生恐无以为报......姑娘......你可否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怜摸了摸周祈年毫无血色的脸,垂眸想了片刻,伸手倾身将他抱紧。

    她跪坐着不够高,只能立起上半身,圈住周祈年的脖子,将下颌垫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她感觉到被拥入怀中的人猛地颤了一颤。

    周祈年瞬间被宋怜的柔软和香气包裹起来,他那已然麻痹的心脏,似乎开始重新跳动,强撑着的身体顷刻崩溃,眼皮越来越沉重。

    能不能,再抱久一点?

    再抱一会儿就好......

    宋怜抱着周祈年沉默了半晌,她看着天边即将落去的红日,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方才周祈年在夕阳下的模样。

    淡天琉璃,光影流转,其下俊朗青年衣衫飘然,温文俊逸,宛若一幅极美的画。

    倘若末日真的要来临,那在最后的几日里,与这个男人一同多看几次日出日落,也算是无憾了。

    “周祈年,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你娶我为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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