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暗夜的水晶天上起了薄雾。

    漆夜彩踏着浅白月光的落影回来时，雾气未消，水晶宫清冷冷的，看不清切。

    “恭迎主上回宫。”

    地面自下而上传来低冷的音调。

    月色落影中爬出来几只人形精灵蛾，轻挥晶莹透明的翅膀，磷粉如星沙坠落。

    随之响起的还有机械的系统音。

    【毁灭指数：90%】

    漆夜彩心头一紧，连忙问精灵蛾：“夜慕烬在哪？”

    精灵蛾纷纷摇头，化作灰烬降落，融入尘土之中。

    漆夜彩不禁有些着急，夜慕烬这个神经病，自己神出鬼没无影无踪，将她监视得毫无隐私可言，自己不知道跑哪发神经。

    漆夜彩胎穿到云态世，失去了记忆，在修炼途中偶然激活，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一个生活在地球的现代人，而她所穿到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书中世界。

    原著《赎道难》是一本大男主升级流小说，男主一路从卑贱奴隶登上圣君之位，逆天改命，不忘初心，守护苍生。

    而夜慕烬，在原著里是个反派角色。

    他年少丧妻，从温润如玉美少年进化为毁天灭地中二病，画风极其阴间，像一个绝望的恋爱脑，妄图拉全世界给亡妻陪葬。

    因为美得惨绝人寰，爱穿一袭红嫁衣发疯，被世人称为“病入膏肓的绝美寡郎”。

    喜欢他的人特喜欢他，讨厌他的人特讨厌他。

    漆夜彩就属于后者，这种动不动就无脑毁灭世界祸害苍生的恋爱脑真的很不讨喜OK？

    然而夜慕烬跟上辈子救了作者命一样，作者疯狂给夜慕烬叠buff，无论是颜值还是实力，都壁主角团众人一个宇宙。

    大结局，作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让夜慕烬把世界毁灭了，还胡扯一大堆圆不上设定就烂尾了！

    前面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唯独这个杀死人不偿命的烂尾结局，漆夜彩真想顺着网线把作者捞出来捶几拳头。

    合理怀疑作者写这本书就是来恶心人的！

    漆夜彩熬夜看完小说，激情敲键盘，把夜慕烬从头到尾审判个明明白白，吐槽个昏天黑地不带喘气！

    然后……就穿书了！

    一直到她跟夜慕烬都搞成对象了，在谈婚论嫁当晚，绚烂如烟花的流星在脑海中炸开，欠揍的系统突然激活了！她才想起了过去。

    好家伙！亡妻竟是她自己！

    亡妻——灭世反派的心头朱砂痣，人人喊打得而诛之的恶毒女配。

    文中没有提及过亡妻的姓名，但通过路人之口描述过很多次，这位亡妻是个大人渣。

    贪财好色、好吃懒做、为非作歹、仗势欺人、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废物！

    将世间一切贬义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偏偏这样的存在，让夜慕烬爱得如痴如狂丧失自我，为她祸害苍生毁天灭地。

    人渣配狗，天长地久。

    漆夜彩当初真心祝福这对狗男女锁死，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那位罪大恶极的人渣亡妻。

    更想不到，原著中所有事情都一一灵验了。

    漆夜彩另辟蹊径修炼出世间独一无二的灵源，灵源可吞噬世界灾瘴，也就是消除灾厄与苦难，本是逆转乾坤的好东西。

    然而当时正值太上九子争夺圣君之位最激烈的时期，不知是谁传出了得灵源者得天下的谣言，漆夜彩就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

    漆夜彩倒不担心害怕，可夜慕烬却背叛了她，用下作的手段得到了她的灵源。

    她不可置信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害她。

    夜慕烬那时的眼神冷淡到了极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未置一词，只是次日在尸山血海中，登上圣君之位。

    漆夜彩远望着少年，心想着一定要弄死他。

    新圣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刚上任就大开杀戒，上界腥风血雨，神灵苦不堪言。

    丧失灵源之后，漆夜彩与废人无异，夜慕烬把她关在水晶宫。

    无论她怎么打他骂他，他都跟个死人一样，一声不吭，只是沉默地跪在她身侧，伺候她穿衣吃饭，连澡都是他亲手给她洗的，一切亲力亲为，事无巨细，日复一日……

    不乱砍人的时候，夜慕烬就会待在水晶宫。

    即便在乱砍人，一到时间，他就会回来，还能及时将那一身的血污清理干净，把自己整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

    漆夜彩每每看到他就犯恶心。

    夜慕烬就像一只阴气极重的恶鬼，无时无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待在夜慕烬打造的虚假而美丽的宫殿里，没有任何机会离开，与外界完全隔绝。

    她分不清时间，只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再出来时，外面已是人间炼狱。

    夜慕烬将世界搅成一滩浑水，生灵涂炭。

    她恨夜慕烬，恨他冷血无情，坏事做尽，恨他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

    这样毁灭性的人形杀器，对世界来说是祸害，对生灵来说是灾难，应除之。

    在她的记忆里，夜慕烬冷漠、矜贵、傲慢，但不会滥杀无辜，倒不是因为他好，而是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手。

    一切的变动皆来自于系统的激活。

    系统给她的任务是将夜慕烬的毁灭指数降低到0%，阻止夜慕烬毁灭世界。

    奇怪的是，尽管在夜慕烬杀疯了的时候，他的毁灭指数也堪堪只有60%。

    今天抽了什么疯，一下子升到了90%？

    漆夜彩没在水晶宫里找到夜慕烬，便先回到屋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倒进了桌上的茶壶里。

    这是方才完成支线任务得到的奖励——穿骨钻心蛊，可让中蛊者无时无刻处于钻骨之痛中，无解。

    拿到这蛊时，漆夜彩无语了。

    夜慕烬算半个玩蛊的，一天到晚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蛊、毒、药、虫……应有尽有。

    书中的夜慕烬起初喜欢看小虫子爬进人体内，人惊吓到失控的模样。

    后来不满于此，开始研究尸体，改造出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怪物。

    最近夜慕烬总是拿一些奇怪的动物羽毛在她身上比划，漆夜彩联想起来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狗东西该不会想把她做成鸟人吧？

    漆夜彩回过神来，拿着杯子的手倏地一抖，水中荡漾起一圈圈毫无逻辑的涟漪。

    桌上的镜中多出了一团模糊的白影。

    漆夜彩下意识抬头，果见那漂亮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少年人站在桌前。

    夜慕烬浑身上下都是讨骂的点，唯独那一张脸，真正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墨发如瀑，肤白如冷玉，身姿高挑如月下松，迎风而挺拔。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绫带如浮云流水般飘逸，自带朦胧美感。

    无论远看近看，皆只觉此人身处缥缈仙境，虚假而遥远，与世隔绝。

    硬要挑出个美中不足，那也有很多，头发太长了，拖在地上，皮肤太白了，好像病入膏肓快死了，衣服上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看起来素净，实际上花里胡哨。

    尤其那一双纯白的双眼，跟瞎子一样。

    夜慕烬在的地方总有一股清澈到极致的流水花香，似碾碎的花落入夜月笼罩的清泉里，不浓郁却足以充斥周边的空气。

    漆夜彩合理怀疑夜慕烬每次过来都会特地泡个澡，以前夜慕烬没这么神经病的时候，拉他出去玩，出门前要泡澡，出门后还要泡澡，心情不好，他就喜欢待水里泡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美人鱼。

    漆夜彩硬着头皮，捏紧衣袖，用指尖被袖中的东西往里面戳了又戳。

    漆夜彩敢肯定夜慕烬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可能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是在夜慕烬的监视之中肆意妄为。

    漆夜彩也从未抱有避开他监视的想法，更没想过要偷偷摸摸下毒。

    毕竟根本躲不掉。

    漆夜彩曾经给夜慕烬下过毒，准确来说是灌毒，那时候她很气愤，一瓶子毒，摁着他的脖子就往嘴里灌。

    但夜慕烬脾气好到好像他是什么可以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不仅喝得一点不剩，喝完还说什么恶心又肉麻的话：“姐姐给的，阿烬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也是那时候她得知夜慕烬百毒不侵。

    因此系统给她的药，她不抱希望。

    但系统信誓旦旦，这药是比该世界更高一级的产物，在这个世界之内是无敌的。

    漆夜彩淡定地倒了一杯茶，推到夜慕烬面前：“新毒，尝尝？”

    夜慕烬就定立在浅色柔和的宫殿里，像一尊无悲无喜的水晶神像，垂着眼眸，平静地看着前来奉上贡品的供养人。

    这个供养人没有一颗礼佛拜神的真诚之心，却有一颗蓄谋已久明目张胆的杀心。

    奉上的贡品更是恶毒。

    夜慕烬看也没看一眼，目光悄然无声地扫过漆夜彩，蓬松的黑发略显凌乱，显然没有收拾过的意思，漆黑的衣衫多了许多褶皱、印记，而主人似乎根本没注意过。

    【毁灭指数95%】

    漆夜彩眉头一挑，抬眼撞入夜慕烬冰凉无神的眼中，她心中厌恶，轻蔑地提醒道：“你怕了？”

    夜慕烬伸手，奇长的手指似是无力地垂落在桌上，萦绕在指骨处的冰晶如碎屑一般坠落在桌面，仿佛刚从寒冰中伸出来。

    指尖顺着桌面边缘点过去。

    少年人修长的身影来到女人身上。

    冰冷的气息骤然包裹了漆夜彩。

    漆夜彩被冷得一抖擞，夜慕烬这个寒冰射手今天吃冰块了？！开什么五毛钱特效？！

    漆夜彩刚想骂他，就感到一股轻柔的力量以不容反抗的压力按在她的肩头，让她坐下。

    镜子转了个身，滑到她面前。

    夜慕烬是非人类，但书中没说过他是个什么东西，只模棱两可地提过一句不明来历。

    漆夜彩猜测他可能是个冰系生物，身体永远是冰冷无温的，若不调节控制，她都无法接触他，冰凉得滚烫。

    近乎透明的长指携着刺骨的寒气，穿过漆夜彩的发丝，一下一下缓缓梳理着。

    丝丝缕缕的阴风潜入衣领，漆夜彩缩了缩脖子，不料碰到那寒冰凝成的手指。

    漆夜彩没好气道：“夜慕烬，你心里有点数，离我远点！冻死了！”

    夜慕烬很听话地收了手。

    脖子间环绕的冷气撤去，漆夜彩松了口气，余光瞥到桌面上的那面镜子。

    只见身后的少年对上镜中漆夜彩的视线，眼神冷淡而又诡异，像一个尸体在死前所凝视着的最后一个人，凶手。

    夜慕烬缓缓倾身，一手撩开漆夜彩落在身前的发丝，露出颈侧的抓痕，三条冒出血珠的印记已然凝固。

    漆夜彩看了眉头一皱，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她都没注意到。

    温凉的指腹轻轻临摹着抓痕的边缘，夜慕烬的语气甚是温柔平和：“这是姐姐自己抓的吗。”

    漆夜彩莫名有点心虚：“当然不是。”

    “这样啊……”夜慕烬深色未变，依旧温和：“那罪魁祸首……可是院子里那只鸡？”

    院子里没有鸡，倒是有一只白孔雀。

    白孔雀是漆夜彩救下来的，她觉得它白花花的特别漂亮，很像夜慕烬，就养在了身边，取名为“小白花”。

    但夜慕烬很讨厌小白花，嫌它声音难听，高兴的时候叫它鸭子，不高兴的时候叫它是鸡。

    漆夜彩倒觉得，白孔雀叫声难听，夜慕烬说话难听，两者更像了。

    “当然也不是它。”漆夜彩拍来夜慕烬放在颈侧的手指，他滑来滑去跟挠痒痒似的。

    夜慕烬轻缓的嗓音里透着天真的疑惑：“那会是谁呢？……让阿烬好好猜猜。”

    漆夜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都不知道是谁，你还能猜到？应该是不小心蹭到树枝了吧，一点皮外伤而已。”

    说完，漆夜彩突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

    今天男主想给她戴一个法宝项链，必要时可以救她一命，但她试了下拒绝了。

    夜慕烬在这里，她还能受什么伤？

    除非她跟夜慕烬打起来了。

    那一个法宝能起什么作用，她还担心夜慕烬靠这条项链勒死她呢。

    兴许是摘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上面的东西划伤了。

    现在想想真有先见之明，戴一下那破项链居然还能把她划伤，要是一直戴着那还得了？

    “是吗。”夜慕烬声音很轻，像一根羽毛，挠得人心痒痒，莫名让人更加不安。

    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漆夜彩就更加心虚了，她很少对夜慕烬撒谎，因为他可洞悉万物，窥探记忆，撒谎没用。

    但她明知道这样，还是下意识撒谎了。

    原因跟她不戴项链的最主要原因相同。

    ——她怕夜慕烬杀了男主。

    “姐姐。”

    被夜慕烬这么冷不丁叫了一声，漆夜彩只感觉被死神叫号了。

    不过听他语气挺正常的，应该没事吧。

    漆夜彩移开看镜中夜慕烬的视线，故作自然风说：“你不敢试毒就直说，转移什么话题。”

    说罢，漆夜彩想站起身，谁知夜慕烬的手一直在她后颈处没有撤去，似是无力却将她定在这里动弹不得，她方才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漆夜彩清晰地感受着，那冰凉的指腹隔着布料贴着她的脊骨，一寸一寸向下。

    少年俯首在漆夜彩的耳畔：“姐姐想起来了吗？……那个罪魁祸首。”

    漆夜彩合理怀疑夜慕烬在明知故问。

    但她有点不爽：“不知道。”

    埋在后颈处的少年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阿烬换一个说话……姐姐今日去了何处？”声音很轻，阴恻恻的，像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怨鬼。

    漆夜彩感觉腰身被冷醒硌人的骨骼环绕住了，可她的视线却难以从镜中移开。

    镜中的少年抬起头，纯白的眼瞳中张开一双翅膀，漆夜彩不禁毛骨悚然。

    “又去……见了什么脏东西？”

    【毁灭指数：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