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又是一年的立春。

    俗话说，春到人间草木先知。

    在人们没注意的角落，一株瘦小的黄芽悄悄钻出泥土层，展露牙尖。

    在绵延几十公里泥地的一处空旷位置上，聚集了大堆人群。顺着人群集中仰望的方向，一抹白到反光的身影成为人群中央的焦点。

    “瞧瞧，那个就是名叫嘉也的天才少女。”

    “在哪在哪？”

    “......”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央嚷了一声，顿时整片泥地炸开，所有视线顿时聚焦。人群中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涌动的脑袋，齐刷刷朝某个方向踮脚望去。

    少女蹲在地上,对周围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惘若未闻，满脸认真的注视嫩芽，眸子里难掩好奇和惊讶。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这样具有生命力的东西了。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来着。

    总而言之，记忆中她的整个童年记忆全是关于那片四方天地。黑压压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声音，除了机器狗没有任何能说话聊天的物件。

    “是不是很美妙？”代号零二道。

    他可能没注意，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不顾周围人群异样的眼神，专注到几近暧昧。

    *

    “嘘……”少女从嗓子眼挤出一个拟声词，

    她全程表情很冷，视线一直停留在地上正在冒尖的无名小草，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一个没有情绪和灵魂的“铁皮”，哪有地上这些岑岑长芽的生物好看。她喜欢世间万物，也曾向往自由，唯独厌恶这些占领了人类家园的“铁皮”。

    所以，她由衷看不上他。

    代号零二见自己始终被无视，只能尬在原地。

    他忽然不知道该用哪种语言体系，来跟这个里里外外都不一般的少女沟通。她的目光甚至从未停留过在他身上任何一处，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被人无视得这般彻底。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少女。

    代号零二沉默十余分钟，直至周围人声渐渐轻了下去。

    “想离开深渊监狱，或者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代号零二再次开口。

    听到这话，嘉也下意识挑眉。

    代号零二敏锐地捕抓到少女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

    “不怕我逃跑？”嘉也对他这话有些讶异。

    她十分清楚，自己对于巴伦而言有何用处。眼前这个不过是比一般的芯片机器人稍显好看点，却张嘴就是要带她出去，显然有点不切实际。

    代号零二点头，巴伦阁下的命令是取得少女的信任后带回大本营，自然是要离开一号监狱的。即使本来就要带她离开，那逃跑一事肯定早就有所防范

    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担心嘉也会逃离他们的控制。现在整个蓝星都在芯片机器人的监视范围内，就算嘉也侥幸在他们手上逃离，他们也有一万种方法知道她的踪迹。

    沉默良久，嘉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小猫一样的嘴抿成一条小直线。她的脸上很白，白到能看清楚表皮底下的毛细血管，白到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她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代号零二的身上，眼珠子很清亮，里面甚至可以清晰看出对方的模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很脆，语速极快。

    初次见面，问问名字总是没有错的，嘉也心底这样想着。

    名字？

    代号零二有些没反应过来，整个机械体慢了半拍，“呃…无名，但你可以称我为代号零二。”

    他是巴伦阁下创造出来的芯片机器人，跟其他芯片机器人除了外貌的差异，只有心脏或头盖骨位置上的芯片有等级差异。

    嘉也看他看得出神。

    尤其是脑袋这张不知道从哪个人身上复刻出来的脸。

    这是一张很完美的五官，写满了欲望。

    克制了两秒，她才缓缓开口道：“这名字…能换吗？”

    这张脸，不配个名字实在是太可惜了。

    “或许可以。”代号零二一板一眼地说道。

    名字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叫什么、姓甚名谁，都一样。

    嘉也看着他良久，幽幽叹口气：“沈柏南，怎么样？”

    柏南，南之松柏。

    寓意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他慢吞吞回答。

    嘉也很满意，这破铁倒是听话。

    “饿了，有吃的吗？”嘉也回头，漫不经心问道。

    按照深渊监狱囚犯的标准，她连监狱室的门都不被允许随意进出，整日的活动范围只有监狱室内部。

    每日时间一到，自然有看守监狱的机器人亲自送去饭菜。

    而她，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过的这种生活，故以也养成了到点就必须得吃饭，否得整个胃部都要疼的浑身难受。

    嘉也小手漫不经心搭上胃部的位置站了起来，再往后看，后面大约五百米的位置，站着的都是过来看她热闹的人类。熙熙攘攘挤成一堆，也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不过嘉也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无非就是好奇她这个传言中“神秘的人”，要么就是因为第一次到一号监狱的代号零二…

    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沈柏南了。

    在幸存的人类心里，始终对占领地球的芯片机器人占据绝对的恶意。

    曾经的人类，但凡有一次接触机器人的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冲出去，最终结果不过是无端牺牲自己性命。

    幸好，现在他们都冷静下来了，只是厌恶和恐惧已经在他们心里根扎，化作一声声沉默的哀嚎。

    嘉也视线重新落在沈柏南身上。

    唔……

    就是不知道，她跟铁人现在的距离，会不会引起人类的反感，继而把这种恶意发泄在她身上。

    “嘿，有在听吗？”

    一双大手凭空出现在她眼前，直接打断了她的出神。

    嘉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往后撤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后才回神。

    “不好意思，太久没出来了，有点耳聋。”她说。

    这种简陋的借口，估计连个三岁小孩都糊弄不过去，可沈柏南脾气很好的没拆穿她。

    只是看着她，头骨的芯片明暗晃了一下。现在他已经能判定，这次的任务难度系数将是史无前例的低。

    “我是说，食堂已经为你准备好饭菜。”

    嘉也懒得理他，抬脚径直离开。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或许，你需要我为你找个医生吗？”

    在他的认知里，人类生病就得看医生。

    “你才有病。”

    走远的嘉也臭着脸，没了继续逗他玩的心思。

    嘉也被关在一号监狱这些年里，起初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单独关进来，同行的还有好几个朋友。

    他们曾经跟她一样，从一开始就被迫跟父母亲人走散而流离失所，再挨个被巴伦的芯片机器人发现。结局要么被强制抹除记忆然后改造成芯片机器人，要么就是被分类关了起来留作储备品的未成年。

    在普通人类里面，还有一部分自愿被改造，最后变成拥有人类躯壳的芯片人。

    嘉也就是当年中间被分类的那一批未成年，在一次次检测中，巴伦偶然发现她异于常人的大脑，继而想把她变成独一无二的芯片人。

    偏偏她性子天生就比别人犟，巴伦始终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把她丢到深渊监狱，让她承受无边的孤寂，以此让她妥协。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曾天真的以为巴伦已经将她忘却，没想到，他还没放弃。

    沿途目光各异，嘉也知道，他们不过只是在观察她罢了，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食堂厚重的铜钢镶嵌大门由外朝内打开，迈过高高的门槛，嘉也一脚踏进食堂。入目是满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以及各类全自动机器人。

    这里看起来一尘不染，她盲猜这里的打扫机器人身上应该被绑定了“洁癖”系统。

    嘉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一切让她意识到，现在的世界跟当初她看到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甚至外面一直进行疯了一般的改革。

    这也就意味着，监狱外面的世界将更加先进，人类的存亡更加严峻。

    或者，未来还有没有纯粹的人类，都将是一个微弱渺小的可能性。

    “怎么？累了？”

    沈柏南像个忠犬，跟在她不到一米的右后方。

    在两人的后面，十余名机甲紧紧跟随，所到之处，人迹罕至。

    这间接也说明了，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或许已经灭了心里的怒火，继而只会东躲西藏，做个畏畏缩缩的怂货。

    当又一个人在嘉也面前遁逃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她停了脚步，回头冷眼看着这些吓走同类的铁皮，心生厌恶。

    “能别让他们跟着吗？”她道。

    沈柏南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话照做，十名机器人随之撤退，还剩下四名不为所动。

    嘉也还是不满意，质疑的目光始终停在沈柏南身上。沈柏南对上她的目光，撇撇嘴，也没打算继续退步。

    顶着冷漠的目光，他伸手轻轻弓腰，姿态绅士又谦卑，道：“里面已经为你准备好饭菜，请吧。”

    嘉也：“......”

    岔开话题？

    沈柏南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抬手强制性把人推了进去，他知道她不喜欢身后这些机甲。

    沉默几秒，他妥协解释道，“这是低配。”

    嘉也：“？？？”

    低配？

    你一个破铁，出门还要配置？

    嘉也有些恼了，他的脸皮真的挺厚的。

    “巴伦，把你教的很好。”

    一样的狗！！

    “谢谢夸奖。”沈柏南点头，对这话表示赞同。

    这话一说完，嘉也立马头也不回走了。

    沈柏南发现了面前少女的小情绪，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大步跟上了少女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