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前厅里锣鼓喧天,喝彩声如雷动。

    热闹蛮横地闯进紫苏院,搅扰着院子里的宁静。

    苏鸾儿擦洗过身子,汗腻虽去,浑身的疲惫并无丝毫消解,伏趴在坐榻上,唤洛秋为她按按肩背。

    “少夫人,还是让洛春来吧,婢子没学过,伺候的定然没她好。”洛秋推说。

    苏鸾儿没再勉强,屏退洛秋,也没叫洛春来伺候,想洛春随她起早贪黑奔波一日,定也疲乏的紧。

    概因来着月事,苏鸾儿只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疲惫,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奈何前头的热闹太过刺耳,吵的人心里乱糟糟的。

    原来黎烨今日陪突厥公主钓鱼去了。

    她还以为他公务缠身,以至没有时间陪她去庄子上督管采药之事。

    昨晚呢?果真是在忙公务么?

    越是思想,心事越沉,苏鸾儿强迫自己起身坐去书案旁抄写《本草经》。

    她想,没有睡意,大概还是不够疲累。

    “少夫人,煎饼已经做好送过去了。”洛夏来回话。

    苏鸾儿点头,见洛夏并无他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可有人问起我为何没去?”

    洛夏摇头,“宴席上很融洽,突厥公主一直在和老夫人说笑,老夫人并没多问。”

    “哦。”苏鸾儿怔怔收回目光,方觉自己可笑,明明早就料到的结果,竟还是不甘心,非要多嘴问这一句。

    她在期待什么,又对谁抱着希望?

    “帮我煮些萱草合欢汤来,多加莲子。”苏鸾儿按下思绪,说道。

    洛春闻听此言,疑道:“少夫人,合欢虽能镇定安神,却也有活血化淤的效用,您来着月事,能喝这个么?”

    “适量喝些,无妨的。”若没这些汤剂辅助,苏鸾儿大概又要无法入睡。

    ···

    前厅里的动静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消散。黎烨亲自送突厥公主回到官驿,折返归家时已经将要三更天了。

    他正要往紫苏院去,听门房说道:“世子,老夫人说让您回来后去找她一趟。”

    黎烨微怔一息,大步折向颂晖堂。

    “母亲。”黎烨踏进房门,见母亲坐在桌案旁,支着脑袋歪头小憩,显是累了。

    徐氏抬起眼眸,轻轻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母亲,有事不如明日再说,您先去休息。”黎烨说道。

    徐氏摆手道无妨,看向儿子和善地说道:“宴席上,鸾儿没来,想是心里不快,你待会儿回去,好生安抚她几句,莫叫她落下心病,郁郁寡欢。”

    黎烨面色无波,目下却有些意外,母亲忍着疲累等这么晚,就是要嘱咐他宽慰妻子?

    徐氏自然看出儿子眼中诧异,微微叹了息,“你是我亲生的儿子,有哪个母亲不盼着自己儿子夫妻和睦,姻缘美满?”

    “我当然也希望你能同我和你父亲一样,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为你分忧解难,但木已成舟,我再不喜苏女,又怎能罔顾你们夫妻情分,一味叫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黎烨听出母亲语重心长的妥协来。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黎烨微微垂下头,忆起当初妄为气得母亲大病,又生出愧疚来。

    徐氏摇摇头,不计前嫌地温声说:“我想通了,千金难买你喜欢,鸾儿出身差了些,人是极聪明的,好生培养教导,想来也能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母亲。”黎烨更生感激。

    徐氏见儿子动容,继续苦口婆心地说:“今夜,本想叫鸾儿做东,招待云霄公主,她没来,便等下次机会吧。”

    黎烨颔首,“让母亲费心了。”

    “好了,我这里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今晚的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别去怪鸾儿置气缺席,她以前没经管过这些,不懂规矩情有可原。”

    “是。”黎烨恭敬拜辞母亲,离了颂晖堂。

    徐氏这才起身去歇,洛嬷嬷忙扶她,“老夫人,家中上下都靠您一人操劳,也确实该培养少夫人,好好帮您了。”

    徐氏笑了下,情绪难辨,王府人事繁杂,那苏女身世低微,才干平庸,哪里帮得上她?

    还是抓住这次机会,说服儿子娶突厥公主做平妻来得可靠。

    ···

    黎烨回到紫苏院,苏鸾儿已然睡下,内寝虽黑漆漆的,外间还是给他留了灯。

    往常但凡他在家,不管归来多晚,苏鸾儿都会等着他一起安歇,今日早早独自睡下,想来果真累极。

    “世子,再用些夜宵吧?”洛秋托来一盘马齿苋煎饼。

    因黎烨格外喜食马齿苋煎饼,紫苏院伺候的丫鬟便都跟着苏鸾儿学了做法,洛秋尤其用心。方才厨房撞见洛夏要扔掉没用完的马齿苋,阻拦下来,亲自动手做了几张煎饼,专门候着晚归的世子。

    黎烨看是煎饼,微微点头,桌案旁坐下,才吃了一小块儿,察觉味道不对。

    苏鸾儿做的煎饼外焦里嫩,香而不腻,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吃完之后口齿清新,无丝毫粘腻之感,与眼前煎饼的味道完全不同。

    黎烨放下煎饼,对洛秋摆手,“撤了吧。”

    洛秋看看那只咬了一口的煎饼,挫败地低下头,端着煎饼出了房门。明明一样做法,一样用料,她也不知世子为何一口就能吃出差别来。

    黎烨漱洗过,换上干净的寝衣,身上没了一丝自宴席上带来的酒气,也进了内寝安歇。

    往常他躺去榻上,便是极轻微的动静,苏鸾儿都会惺忪地眯眯眼,凑过来缩进他怀中。

    今次躺下,身旁人却沉沉睡着,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她睡觉素来浅,今夜是果真累极睡得沉,还是早就醒来,却故意装睡,不想理他?

    母亲说得不错,她在置气。

    因为他陪突厥公主游玩?因为母亲让她略尽地主之谊,做煎饼招待公主?

    因为这些小事情,她就闹脾气罔顾自己世子妃的身份,不肯赴宴?

    她是他的妻子,将来要随他一起袭爵,做整个王府的主母,怎能如此小气任性?

    黎烨看看枕边人,伸手过去想将她拥进怀中,想到她大概是在装睡,又收回手,没有任何动作,贴着外侧的边沿睡下,没再靠近妻子。

    翌日清晨,黎烨还是一早就醒了,见枕边人还睡着,便也未起,侧面而卧,看着她。

    蜀地刚成婚时,她也总是如此好眠,雷打不动,从不早起,他亲她吻她,捏她脸颊,都不能扰她睡梦。自随他来京,住进这深宅大院,明明是锦榻软衾,冬有火墙供暖,夏有冰鉴送凉,她反倒住不习惯,夜夜浅眠惊梦,有时他不过一翻身,就能将她惊醒,久久无法入睡。

    每日清晨,她更是会准时醒来,趁他未去当值,一道去向母亲问安。

    黎烨望着妻子出神,见有缕头发散乱地贴在她脸颊上,刚伸过手去想替她拨开,却见她忽然睁开眼。

    便在此时,五更末的梆子响了,该起床收拾去向母亲问安了。

    黎烨的手迅即地收了回来。

    苏鸾儿一刻不曾贪睡,麻利起身,看见身旁的丈夫,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兀自离榻,收拾梳洗。

    黎烨亦是淡漠相对。

    从睁眼离榻,到给长辈请过安折回紫苏院,夫妻二人始终无话。

    桌案旁对坐用饭,沉静相对片刻,终是黎烨先开口:“突厥公主远道而来,圣上命我好生作陪。”只是一桩公务而已。

    苏鸾儿顿了顿,仍是没有丝毫回应,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母亲让你去宴上,是有意培养你,往后,你若有不满,早说与我,别与她老人家置气。”

    黎烨抬眼看向苏鸾儿,语气沉了几分,“更不要罔顾身份,失了礼数。”

    苏鸾儿面色僵住,听得出,黎烨在训诫她昨夜无故缺席。

    她真的做错了么?

    以至于连黎烨都这般冷言相对。

    她想辩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王府中,谁都可以觉得她任性失礼,可她没想到黎烨也做这样想法。

    她自住进这院子,敬事舅姑,晨昏定省,何曾任性过?

    苏鸾儿觉得心口发闷。

    饭席上陷入良久沉寂,黎烨继续吃粥,见苏鸾儿只是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粥,并不入口。

    自受过他训诫,她好像就没再动过筷子。

    黎烨看她一眼,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去她碗里。

    苏鸾儿仍是垂眼,手下动作也未停顿,好似没看见他的举动。

    黎烨又夹了一筷子,都是她爱吃的菜。

    苏鸾儿依旧没有一丝回应。

    黎烨微微皱了下眉。他不过说了几句她的失礼之处,既无指责,也无重话,她就如此不依不挠,对他不理不睬?

    是他平日太纵着她了。

    黎烨站起身,立即有丫鬟捧了水盆帕子等物服侍他净手。

    往常,苏鸾儿会亲自托来官服伺候他穿戴,今次,她却还是坐在那里,垂眼搅着满满一碗的白粥。

    洛春见此情状,忙给洛夏使了个眼色,让她伺候世子换衣。

    穿戴妥当,黎烨又看苏鸾儿一眼,依旧没等来她的一个眼神。

    转身走出几步,身后仍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动静。

    黎烨停步,驻立片刻,又折返回来,对伺候的丫鬟冷声道:“都退下。”

    声音低沉,却有雷霆之势,丫鬟们从未见过世子如此严肃,纷纷疾步退离,为二人掩上房门。

    黎烨这才走近妻子,低下眼眸看着她,始终没能等来她抬目。

    他竟不知,她气性如此之大。

    他俯下身,以抱婴孩的姿势将她托抱起来,坐在她的凳子上,把人置放在自己腿上。

    察觉她想挣脱,黎烨用了几分力道,牢牢箍紧她,微微低首,下巴搁在她脑顶,轻轻地又抚又蹭,声音完全柔和下来。

    “别气了,我不逼你就是。”

    左右母亲已经妥协了,不会再让他赶妻子走,那些规矩礼数,她做的来便做,做不来就罢,有管家在,她也不必像母亲那般贤淑能干。

    夏日的衣衫很薄,黎烨察觉胸膛浸来一片湿湿的凉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埋在他怀里哭过了,只住进来的最初几日,她说想家,想师父,掉过眼泪,后来再不曾有过。

    他不该逼她,不该想要把她变成和母亲一样,能扛得起整个王府的人。

    她没有母亲的气度,她眼里心里,大概只容得下他这个丈夫。

    “好了,我不逼你。”

    男人的唇落下来,拭去她的泪水,撬开她唇,一点点席卷着她的委屈。

    “鸾儿,第四日了吧?”

    她往往第三日的时候,月事就快干净了,他急着要,她也会纵容他闹。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纵容,抱起人进了内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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