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二)

    宋逾白的目光恰如月光冷冽,不带一丝情绪,看得南宫庭轩心底发麻。

    “首座师兄这是何意?”

    “树叶。”

    南宫庭轩顺着宋逾白的视线望去,脖颈间的发丝果然缠上了两片泛黄的枯叶,随手摘了下来,“不过两片叶子。”

    “我只是好奇向来爱洁的你,怎么没有察觉,任凭自己如此现于人前。”宋逾白道。

    若说云霄宗里谁最在乎仪容仪表,南宫庭轩当属第一。别看他归属青蚨宫,又常常行走在外,衣服配饰从来都是最精细的,连一条擦手的帕子也要找羽衣坊定制,用最好的灵蚕丝。

    “意外,意外。”南宫庭轩摆摆手,低头又在锦袍上找到了三处草屑。

    紫衣青年好看的眉毛拢起,灵蚕丝娇贵,竟勾出了三四条丝,这件衣袍算是废了。

    四季谷深处的悬壶瀑布于皎洁月色下如一条长长的素练。南宫庭轩长久没听到宋逾白开腔,抬头就瞧见宋逾白正仰头向着瀑布的方向眺望。

    四季谷凭空多出来的这条瀑布,南宫庭轩自然有所耳闻,青蚨宫甚至有弟子猜测这是四季谷又挖出了什么宝贝。

    作为和宋逾白难得私交甚好的弟子,南宫庭轩早就窥得了这条瀑布真正的用途。

    银白的剑光冲天而起,汇入湍急的水流,一时间水花四溅,剑光舞动,亮的几乎刺眼。

    这个月夜,林惜昭又开始攀登紫云真人留下的瀑布。

    她仅背负着一柄剑,没有剑鞘,亦没有伞,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手向上攀爬,她抓住一条藤蔓翻身跃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剑刃在月光映照下反射着粼粼的光,化作银辉笼罩在她身上。

    这不是光,而是剑意。

    三年前的结课比试最后一试,林惜昭、张芳芳好和谢正闯过一条极其相似的瀑布,时隔几年,林惜昭终于弄明白了出自何人之手。

    不过,这个现下无足轻重。

    如今林惜昭面对的这个瀑布更加锋利,普通的剑意仅仅是靠近,磅礴的灵力就会随之钻入,生生刮磨着全身经脉,令人不堪忍受。

    紫云真人的意图或许就在此处。

    林惜昭已攀爬了不下十次,渐渐摸出了几分真意。

    水流里蕴含的灵力极细,若说普通的灵力是一泓清泉,那么瀑布中的灵气便是其千万分之一,却汹涌澎拜,势不可挡。所以才能对普通剑意和招式的攻击视若无睹,直攻经脉。

    什么样的剑意能与这般的灵气抗衡?

    ——针尖对针尖。

    自然是同样细微而锐利的剑意。

    林惜昭必须要剑意切割,强行催化成千丝万缕。

    林惜昭练习了许久,方才寻到一丝窍门。

    剑意为刚,但世间刚柔并济,刚者亦有柔的一面。把剑意当做一根根柔软的丝线,只需用灵巧的手指劈开一次、两次、三次……最后几近肉眼难见。

    而这所谓的“手指”便是神识。

    林惜昭需得学会将神识先分成丝丝缕缕,又要精准的控制其走向,分毫不差地将剑意劈成两半。

    她的神识太冗杂难分,又太飘忽不定,此法需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偏差。林惜昭尝试起来格外的麻烦,稍稍的分神便有可能前功尽弃,每一步皆必须小心翼翼。

    在流水中坚持了片刻,林惜昭周身的剑光愈发精妙,闪烁着银辉,在空中舞动,远望却恍若一层轻纱笼罩在身上。

    堪堪领会到一种极为微妙的感受,林惜昭浑身便痉挛起来,竟已经耗完了经脉中的灵气,从半空中跌落。

    “哎呀——”南宫庭轩见此倒吸一口凉气,夸张地惊呼一声,推搡着宋逾白,“你还不去帮帮你师妹?”

    宋逾白宛如一棵青松伫立原地,凝望着山谷的方向,只回答了两个字:“不用。”

    这世间修行路上,中道摧折者无数,一不小心就会陨落。

    可昭昭不是折翼的鸟儿。

    林惜昭的双目闭着。

    一瞬间,忽觉心底空灵,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能感受到风的形状。

    夜风习习,她轻翻了一个跟头,落在地上,踉跄着后退几步,仰头望着天地宽广,万物渺小,耳边是呼呼风吟,半晌才回过神来。

    重复百次这样的练习,林惜昭早已发现自己能够更敏锐的感知到天地间的灵气和各种元素。

    比如现在,她朝着远方望去,对上了一双内含流光的眼睛。

    - - -

    自紫云真人布置了任务,林惜昭就很少有功夫出来闲逛了。

    左江蓠在青蚨宫前半山腰的溪流边摆弄着机关,好容易碰见林惜昭,招手将她叫住:“惜昭!”

    林惜昭连日苦修,难免有些憔悴,唯独一双眼睛依旧亮的惊人,随意坐在旁边的树桩上:“我师傅给我出了难题,苦恼了那么些日子,出来走走。”

    不知是从何人嘴中传出,瀑布的真正用途已是整个云霄宗皆知,许多弟子偶尔看见林惜昭经过,都会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左江蓠自然有所耳闻,只是点点头。

    左江蓠看起来却有些闷闷不乐,林惜昭问:“又如何了?是朱师侄又妨碍到你了?听说南宫师兄近几个月来常住青蚨宫,不曾离开宗门,按理不该再有什么麻烦事。”

    左江蓠坐在树干上翘了翘脚,往小溪里扔了一颗石子,“就是因为师父常在青蚨宫,我才觉得烦。”

    这倒有些出乎林惜昭的意料。

    “也不知师父最近抽的什么风,半个月来见他的次数都赶上过去三年了,仿佛突然记起了自己传道授业的职责似的。”左江蓠继续道。

    “那不挺好?”林惜昭接话。

    左江蓠摸了摸下巴。

    人就是这样双标的动物,没有时为求而不得而抱怨,得到了为触手可得而嫌弃,左江蓠现在就大体如此。

    林惜昭将口袋里的□□糖分了一块给了左江蓠,“估计时之后的一年都是这样。”

    左江蓠抿了抿唇,努力压低了怨气:“可我是个器修,不是剑修,也不是法修!”

    连日来,南宫庭轩一味令她和朱俊清练剑修法,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挤占了,她压根就没有功夫去深入研习机关术。朱俊清也是同样,他主研瞳术,南宫庭轩却对此一窍不通。

    这是一场怎样的灾难啊!

    听着左江蓠连声抱怨,林惜昭心想,师兄的这位好友比起他来难免有些不靠谱,甚至不懂因材施教的道理。想想也是,他的职责从前几乎由身为师祖的舞阳真人接了过去,如今可完完全全是个新手。

    “你直接去跟舞阳真人说。”林惜昭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能行吗?”左江蓠抿着唇吃了一惊,“去告状?”

    “本来就是应该的,”林惜昭神色平和,“也只有舞阳真人能管住南宫师兄了,她说的话南宫师兄就算不听也得听。”

    在师徒名分下,其他的想法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正如左江蓠师兄妹只敢私下抱怨南宫庭轩,南宫庭轩又如何拒绝舞阳真人绝对合理的指正,更别提本就是她一直代徒教导几个徒孙。

    左江蓠想了想,神色坚定起来:“对,我这就去!”

    左江蓠去的风风火火,效果也异常不错,舞阳真人出面让南宫庭轩减免了她一半的课业,剩下的一半时间,把她打包送去了天工堂开物长老手下。开物长老早就对左江蓠这个弟子眼馋已久,教授得也是极其用心,连很多从不外传的本事都愿意告诉她一二。

    不久后,六大仙门正式向上界宣告仙门大比将提前至下一年初秋,云霄宗顿时热闹起来,从前散漫的弟子一夜间都痛改前非,一门心思放在了修行上。

    仙门大比乃是上界的盛会,不少修士皆是借此扬名,且参会者均有奖励。机会难得,为了一个参赛的名额,各方自然是挤破了头。

    夜晚,林惜昭没有去那条瀑布下,而是在自己的小院开始练剑。

    风声徐徐,拂过了白衣女修的发丝,扰乱了她的视线。她衣着单薄,校服上的碎珠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一个瞬间,女修忽然狼狈地屈膝跪地,明烛剑深深插入了地面。

    寂寥又孤独,唯有月色伴着她。

    宋逾白的院子和林惜昭的院子隔了一片梨花林,他坐在墙头,远远看着女修在纷纷花雨中出剑,莹白的花瓣打着旋儿停在剑尖,浅淡的清辉为她笼上了一层轻纱。

    忽而,乌云蔽日,大雨将至。

    乌云翻涌,林惜昭却无知无觉,直到细密的雨点落在了她的脸颊。

    林惜昭方才刚入佳境,还不想就此停下,撩开额前的发丝,盯着山谷深处,几片残叶从那里飞来,落在林惜昭手心。

    天上雷声大作,林惜昭脑中灵光一闪,乘风飞去,身形快如一道迅雷,不过半盏茶便到了瀑布之下。

    豆大的雨点打落下来,湿透了单薄的衣衫,林惜昭却全然不见丝毫窘迫,她的脸颊泛起了并不正常的红晕。

    她仰头,目光飘得很远很远。

    这个天气正适合闯一闯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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