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方明珠指着被烟火熏的黑漆漆的灶台，尖着嗓子一脸不可置信。
卫明熹淡淡的挑了挑眉，“你似乎不太愿意……唔，可帮忙不就是要急人所急吗？不过没关系，我一向不爱为难别人的。”
她语气明显比刚才疏离，暗含了一丝可惜，唬的方明珠心中大叫不妙，她又不是没情商的人，说了又不做还不如不说，最起码不会被扣负分啊，如果现在撂挑子不干前面的示好岂不是都白费了？少不得硬着头皮先往上上。
“诶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从前在家里从来没干过这些，再说了这灶我也不会用啊……”她一脸诚恳的解释，眼神里有隐隐的期待。
可她的期待很快就破灭了，卫明熹扬声冲着堂屋喊了一声：“二妞，你来教一下方知青，不，教一下方姐姐。”
方明珠：……行吧，战果卓著，这不就混成姐姐了？
前头说了，二妞做饭的看家本领是西红柿面，她对于人心肠里的弯弯绕绕是迟钝的，不晓得自家姐姐是在故意使坏，教学工作做的是一板一眼。
方明珠欲哭无泪的接过二妞递来的褐色粗陶面盆，沉甸甸的份量差点将她手腕压折了……
“第一步先放面粉，”二妞用小碗挖了浅浅的半碗白面，后挖的两碗高粱面都是冒尖的。
后续的步骤就全程没动手了，明熹说过，学习不能靠人手把手的教，要凭着自己的领悟放心大胆去尝试，她平时是合格的学生，现在自然也要做合格的老师。
“将水一点点倒进面粉里同时用筷子搅拌……”
“面粉变成絮状了，现在用手将它们揉到一起……”
“方姐姐你得再大力一点，使劲摁就好啦……”
粗粮多细面少，和面时手感也硬的不得了，方明珠刚开始图个新鲜，那也是卯着劲儿一通干，十分钟后额角就渗出细细的汗，因为她在使全身的力。
二十分钟后，二妞看着那块不规则的面团免为其难得说了句“可以了”，方明珠如释重负的长呼一口气，揉了揉早就发酸的手腕，和个面区区小事，难不倒她方大小姐！
“什么？醒发后还要再揉一次？”
这是做饭呢还是给她上刑呢？可这个小黑妞的神态看起来很实诚啊，“姐姐，这都是最基本的，你第一次做已经很厉害啦，别灰心慢慢来。”人家还鼓励她呢。
卫明熹和冯文若都奉行鼓励式教育，对有时自信不足的二妞是卓有成效的，她平日耳濡目染，对待方明珠格外有耐心。
方明珠：……行，区区小事，不信自己拿不下它！
醒好后再揉、再醒，擀面、切面，生火、添柴，拉风箱吹炉火……方明珠满身灰烬，脸已经黑成了包公，只有眼睛红红的，呛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咳嗽声更是不断。
中途她不是没有想过甩手不干，卫明熹正好溜达过来，见状并没有太大反应，反而语重心长的教导二妞：“千万不能因为方知青半途而废就瞧不起她呀，虽然她比你大了五六岁，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学习的天分和坚持不懈的耐力和决心的。”
她这是……在嘲讽她吧？她看不起谁呢！方明珠脸已经不能更黑，压着火气在心里狂怒，笑话！她会没有天分？她最不缺的就是决心！区！区！小！事！，看她怎么让她打脸！
捉弄别人的下场就是，下午三点卫家才吃上午饭，且那西红柿酱比咸菜还齁，面条浮浮囊馕碎成渣渣。
真是损人不利己呀，卫明熹用筷子艰难的挟起一点面，实在放不进嘴里。
方明珠已经把脸洗干净，她倒是不太嫌弃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做出的“杰作”，但是她端着碗的手在疯狂打哆嗦。
赶在碗翻之前卫明熹好心接过帮她放在桌上，并贴心的给她一只勺子，“辛苦你了，多吃点啊。”
二妞端着碗面不改色吃的唏哩呼噜，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教学的成果，况且又是实实在在的粮食，人家珍惜着呢。
明光早就被卫明熹偷偷给的桃酥垫了半饱，对着面前这碗“烂”饭别提多惆怅了，他知道不能浪费粮食，可是他也不想肚子疼……
“虽然我厨艺不精，但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方明珠神色可怜兮兮，骄傲如她，实在不能闭着眼说自己这忙帮的好帮的到位，只能寄希望于卫明熹能有一点点同情心。
卫明熹有同情心吗？大约是有的，不过对于她……恐怕不太多。
“你放心，我不会嫌你越帮越忙的。”她一脸安抚的说。
方明珠被噎了一下，低头看看碗里的饭一时竟不能反驳。
“那互相帮助的事？”她眼里还有微弱的希望。
“这是应当的呀。”
“呼，”好险，总算辛苦没有白费，手腕也没有白废，回京的事指日可待了！方明珠扯着嘴角笑至一半——
“你帮我们做了一餐……勉强能说是饭吧，二妞也耗费了很大功夫教会你生火做饭这项技能，以后你在下林村就饿不着啦！”
“说起来还是你赚了，不过你安心，我们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方明珠：……？？？累死累活几个小时，还倒欠了人情？
可人家小黑妞确实一直站在那里教她，她也不能不认呐，哎……
今天是整不动了，方明珠像是被霜打蔫儿的茄子，身心俱疲，还是想好计策来日再战吧。
临出门时卫明熹叫住了她，忽视她的一脸苦相，递给她两贴膏药，“贴在手腕上能缓解酸痛的。”
“谢谢啊……”方明珠使劲晃晃脑袋，自己不是有病吧？竟然还觉得，这人挺贴心的……
*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牛棚知青点，方明珠坚持着清洗了手脸，将外衣撇在凳子上爬到炕上，靠着被子放空一会儿。
晏清清不在宿舍，罗艳玲翘着二郎腿倚在炕尾吃着一把南瓜子，她不会嗑皮儿只一个劲儿的嚼，声音有些烦人。
方明珠扭过身去想要塞上耳朵，不想人家却和她搭话了。
“明珠，你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人啊？中午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去找饭辙了？”
嘿她这暴脾气！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方明珠本来就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惹不起卫明熹也就算了，她算什么，也敢来拷问她？
正欲给她个没脸，罗艳玲察言观色下紧急避险，“今天中午去大队领了些粮食，我帮你搬回来了，开春后需要扣我们的公分还上的。”
“哦。”她又不稀罕借什么粮食，完了直接找队长把钱还上就是了，自己又没有请她帮忙，又不好骂她上赶着，毕竟……她现在很有同理心，可心里怎么就这么别扭！
“还有啊，屋里水缸是我挑满的，以后咱们每人轮一天。”
方明珠：……
想到自己刚才洗漱倒了大半盆水，实在不好昧着良心吐槽她自作多情。
“喏，给你的。”方明珠翻出一小包饼干隔空扔了过去，罗艳玲轻轻松松就接住了。
奶油饼干！还是桃李牌的，以前家里年节下偶尔才会买一两次，也从来轮不到她，都进了侄子的肚子里。
罗艳玲舌间生出津液，却不好意思直接拆开，抿了抿嘴将饼干收到包袱里，转了转眼神，心下打定主意。
“明珠，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干活儿，力气也大，以后你的水我都帮你挑！”
“唔，再说吧。”方明珠困的有些打盹，不置可否，她是真不爱干活，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落个轻省正合她意。
慢慢睡熟的她暂时不会知道，有些小恩小惠往往会激起人更大的野心，即便是你不想给的，她也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来取。
*
天黑之前，卫明熹去了趟后院，她对钱彪白天的奇怪表现有些耿耿于怀。
钱彪却没有直接回应她，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和那姑娘认识？”
“算是吧，昨天在骡车上认识的啊。”
钱彪沉着脸不说话，眼睛里寒光一道接着一道，并没有刻意遮掩。
这人不会和方明珠有仇吧？
可他四十来岁了，和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仇？卫明熹一脸无语。
诶？等等，四十来岁……会不会和她爸妈有仇？卫明熹首先想到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难道是你和她妈谈过，被她爸横刀夺爱了，你被无情抛弃后对她爸妈心怀恨意，然后恨屋及乌看她也不顺眼？”
钱彪冰冷的面色瞬间划过一丝破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你小小年纪谁教的你这些东西？”
卫明熹淡定的耸耸肩膀，“你反应这么大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简直狗屁不通！我是恨她爸妈，但那是因为他爸就是害我下放的罪魁祸首！”
愤怒的钱教授没有留意卫明熹丝滑的激将法，将原因说了出来。
“哦，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冤枉了你，还是说……”卫明熹继续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钱彪更气了：“当然是他故意，不，是他恶意！”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钱彪也不藏着掖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楚明白。
“他爸爸叫方致远，宁静而致远的那个“致远”，而我的字是泊远，这你也知道，”
卫明熹轻笑，钱彪用恶狠狠的语气掩盖他的别扭：“笑什么，我知道沈郁清那老不正经的背后说了我不少坏话，哼！”
“你接着说，接着说。”卫明熹调整好表情，别歪楼呀。
“因为名字上的关联，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比他进校早资历深，无论是学术上还是工作上，经常对他加以指点。”
钱彪还有些气哼哼的，卫明熹心说听听你用那词儿，还“指点”，同事之间你谦虚点用个“探讨”怎么了，肯定是你这高姿态被人不爽了呗。
果然，
“他嫉妒我名望学术皆在他之上，表面对我非常尊敬，背地里却暗藏歹心，有一次我们交谈时，我说起过对一部文学作品里人物的评价，他竟然将这番评价移花接木到某个x人物身上，实名举报了我！”
“那也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呀？”卫明熹瞪大眼睛。
“哼，你可知他岳父是谁？姓陈！是部队里退下来的，哼，他们这些人，保不齐都有那拐着弯的关系，自然不会站在我这边！”
姓陈……姓陈！
难怪，她梦到她就是陈山虎来下林村的那几天，原来她竟然是自家干爷爷的外孙女！那她俩……还是拐着弯的姐妹？
她的家人，会不会就是陈山虎没有报恩的难言之隐？否则她为什么要来讨好自己……还是说，他们另有什么目的。
卫明熹心头有些烦躁，恩不恩的她不在乎，可如果二妞在梦里沦落到那个境地，这里面有方家的影子，那这件事，她就得和她们方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