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原来石板如此冰凉刺骨。

    也不知方才那董鸿远是如何面不改色地磕得那么虔诚。

    逢玉额头紧紧贴在上头,只觉得浑身冰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逢玉终于听见霍恒似乎轻笑了一声。

    “你父亲说你温顺柔婉,怎么据本王看下来……你好像并非如此。”

    霍恒视线落在逢玉微微发颤的肩膀上,“别跪着了,本王向来怜香惜玉,没有惩罚女人的时候。”

    逢玉悄悄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多谢殿下宽宥,殿下大人大量,福泽深厚。”

    逢玉象征性说了些好话。

    霍恒听罢,眉头反而皱了皱。

    “你何时与董家的娘子如此交好了,你来董家做什么?”

    逢玉自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只是垂首低眉,万分顺从道:“与董婉相谈甚欢,我是她初入都城来第一个与她说得上话的,所以她便制了花笺请我过府游玩。”

    “就是女儿家们正常的私交……今日偶遇殿下,实属意外。”

    她说的倒是诚恳,只是究竟有几分真话,就不得而知了。

    “你今日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若是让我知道哪里走漏了什么风声,你知道你这小庶女的人头,可没董鸿远的值钱。”

    霍恒漫不经心地说出逢玉泄密的后果。

    逢玉万分郑而重之地行了礼,“逢玉明白。”

    “退下吧。”

    霍恒覆手而立,终于说出了最动听的一句话。

    逢玉恨不得立刻撞出这条路去,她恭恭敬敬告退,唯一的出路却被霍恒堵住了。

    逢玉一时不知该如何让霍恒高抬贵脚,踌躇半晌,话在嘴里也没酝酿出口。

    霍恒在暗处勾了勾唇,不再逗她,脚掌半旋,腾出半个身位给她走过。

    逢玉松了口气,向来清脆的声音此刻细若蚊蝇:“多谢勤王殿下让路。”

    幽径本就狭窄,逢玉细瘦,与霍恒擦身而过时,霍恒鼻间突然飘过一阵妩媚芳香。

    像掌中云般,飘飘然倏然而逝。

    霍恒望着逢玉纤细的背影,见她果真在分岔口徘徊,那模样竟有几分憨傻。

    他轻笑一声,开口提醒:“你若是要去找人,本王劝你向右走更稳妥。”

    逢玉脚步一顿,转身匆匆一福,“多谢殿下指路。”

    而后慌不择路地往右奔走。

    霍恒指的路是正确的。

    逢玉沿着羊肠小径埋头走着,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瞧见董府后院的奴婢了。

    她叫了些人去把董婉安顿好,而后亲自向董李氏请辞。

    董李氏见自己女儿烂醉如泥,摇了摇头,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都是她今日瞧见你太过高兴。”

    “逢玉知道,她喝的其实不多,只是酒量浅薄,看来往后可不能与她同饮了。”

    逢玉抿唇一笑,说着,她看了董李氏一眼,斟酌一番,深深福了一礼。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董李氏被逢玉突然的阵仗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我瞧你是个好孩子,又同婉儿玩的好,都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

    逢玉直直望进董李氏的眼里,开门见山:“若是有人问起我今日来董府都干了什么,还望夫人只说我与董婉相谈甚欢,不要说我寻香一事……”

    董李氏心中一骇:“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端提起这种事情?”

    她这样郑重请求,难道是算准了有谁会过问么?

    董李氏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方才我在后院迷了路,不慎听到了些勤王殿下与董大人的谈话,言辞之间涉及陈家香……我只是爱香,多嘴一问罢了,实在不想再牵扯进什么事端,还望夫人能明白逢玉。”

    逢玉神情张皇凄楚,俏生生的脸上全然是哀求。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过刚及笄,同董婉差不多大的年纪,竟然就卷进这种争端,害怕是正常的。

    不合理的请求一下子变得合理了,董李氏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鲜妍动人,也不知给眼前这小娘子招来的是福分还是祸端。

    董李氏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怎么竟会……欸,不说也罢。”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不过我也要叮嘱你一句,我不知你听到了多少,脑子里的东西不许带出董府,要不然我实在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夫人放心,逢玉自然明白。”

    董李氏面色复杂,“时候不早了,车马在外头备好,再晚归家,长辈该担心了。”

    *

    乾元殿。

    月上柳梢。

    长案之上,绢画横陈,画中女子明眸善睐,细腰临风,捣香的姿态生动鲜妍,跃然纸上。

    霍昀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张画像,神思漂浮,不知晃到什么角落去了。

    “怎么,如今一个两个地,都喜欢入定了?”

    霍昀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霍昀老僧入定般的模样,取笑道。

    “朕何时召你入宫了?深夜闯宫可是重罪。”

    霍昀抬眸,瞳深似海。

    霍恒宽肩一耸,“我进胞弟的房间同我手足叙叙旧,皇帝也要管着?”

    “谁没事会来半夜与你私会,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今日查到了些什么么?”

    “废话快说。”

    霍昀不耐。

    霍恒长眉一挑,老神在在,“我要你三坛‘离人醉’不过分吧。”

    霍昀最烦有人吊他胃口,此时彻底没了耐性,长臂一抬,手中把玩的玉子裹挟着利风,贴着霍恒的耳侧,骤然钉入他身后的梁柱之中!

    霍恒被削去一缕鬓发,立马拍案而起,怒目圆睁:“这么点耐性都没有?!什么时候改改你这臭脾气!”

    霍昀量他一眼,十分无谓:“不说,正门。”

    “……狗脾气。”

    霍恒怒而饮尽杯中水,终于开口:“我今日去了趟董府。”

    “董鸿远和盘托出了,他见过……陈家香的女掌柜,被尚书知道后,逼着他去找与陈逢玉相似的人,后来他便瞄上了冯家的二小姐,估计是想着我平日里也会给你送美人,想利用我的手把这画像呈到你那。”

    “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我那几日一直在新开的酒楼,还没来得及看那些画像,所以才忍不住,先把画像拿了过来。”

    “张德全还以为是我给的呢,从我府上拿走画像的那个小厮,我已经处置了。”

    霍恒说到这里,故意道:“也真是稀奇,你才是天下之主,最能理所当然能左拥右抱的,反而空置后宫,让臣下疯了似的给你找女人。”

    “而向来最珍惜美人的我,却怎么也讨不到一个十全十美合心意的——”

    他把眉一挑,戏谑地看向这个冷面阎王。

    “不过你我兄弟二人也算是两个极致了,我胸怀广博,你钟爱一人,”霍恒摇了摇头,颇为感慨,“不愧是一母同胞。”

    霍昀并不觉得好笑。

    “滚。”

    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霍恒睨他一眼,“又哪里戳到你的痛处了?”

    “是‘陈逢玉’三个字么?”

    霍昀黑眸沉沉,死死盯着霍恒,眼神锐利似刀。

    “你即位三年,常年不入后宫,膝下一无所出,那些人自然要急得跳脚,寻个像‘陈逢玉’的也不过是顺着你的胃口找罢了。”

    “你的弱点昭然若揭,也不怪内阁那些老匹夫老往你的痛处戳。”

    霍恒收起嬉笑神情,正色道:“你纵有雷霆手段,也难挡悠悠众口,你忘了当初是怎样坐上这把龙椅了吗?”

    “底下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你如今并不是高枕无忧。”

    “若是‘陈逢玉’见到你如今的模样,她会如何看待你?”

    霍恒直击命门。

    霍昀蓦地扯出一抹笑,“她若是在?”

    “她若是在,我不要这天下又有何妨。”

    霍恒骤然失语。

    “重点不是这个啊!我说的那么多,你就听进去这一句话了?!”霍恒怒从心头起,立马跳脚。

    “朝纲不振,你若是跌下去,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霍恒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是他拍案追在霍昀身后,让他专心朝政。

    “朕本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能护她一世周全。”

    “可她人都没了,陈家大火之仇我也报了。”

    霍昀撑着额角,眸色淡淡,“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做的么?”

    霍恒:……

    “你就不替我想想?你死了谁来护我一世荣华富贵啊,我美人都没抱够!”

    “不如我让位给你?”霍昀挑眉,神色却难得认真。

    当真是没救。

    霍恒都要气笑了。

    “还记得陈逢玉的命卦么?”霍恒终于祭出杀手锏,“‘香魂久留世,不饮孟婆汤’。”

    “你就没想过,万一真的有轮回转世一说……陈逢玉的魂魄回来了呢?”

    “天方夜谭。”

    霍昀不屑一顾。

    “我今日去董府,还碰见那个冯家的‘冯玉’了。”

    霍恒盯着霍昀的眼睛,“她去董府,探听陈家香的消息。”

    霍昀骤然捏紧手中杯盏,“你说什么?”

    霍恒抱臂沉声:“自从我们见到她之后,世上有多少巧合发生在她身上?”

    “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姓名,偏偏还在打探陈家香。”

    “诸多疑点,你就不想查个清楚么?”

    “轮回转世一说太过可笑。”

    霍昀仍然不肯相信。

    “我也并非说这些鬼怪杂谈。”

    “若那‘冯玉’正是有人悉心‘栽培’出来,专门借此蛊惑你,你当如何?”

    “自然是先杀了她,再找出始作俑者,诛灭九族。”

    霍昀十分干脆,神色狠厉,“朕不许有人利用阿姐做文章。”

    “还好,不是颓废得太过彻底。”

    霍恒终于松了一口气。

    霍昀上位三年,前两年尚还算是个有作为的明君,可自从陈家的事了了后,逐渐松懈懒怠,成日把自己关在乾元殿里,只知道抱着那牌位同吃同睡,荒废朝政,一应事务全权交给内阁处理。

    朝纲不固,民心不稳,再这样下去,霍昀迟早会被人拉下马。

    霍恒自知这个胞弟过分执拗,用寻常借口劝解不了,只能兵行险着。

    虽说利用刚及笄的无辜小娘子作为靶子,实在不算仁义。

    可若是一个冯玉能换一个脑子灵清的皇帝,这笔买卖无疑是十分划算。

    “不过……冯玉如今还不能杀,若她真是被操纵的棋子,要揪出幕后主使,还需用她引蛇出洞。”

    霍恒怕霍昀这喜怒无常的阎王性子,把人说杀就杀了,他可还没立刻想好第二个能让霍昀振作起来的方法。

    “那便让她进宫吧。”霍昀朱笔御批,干脆利落,“放在朕身边,迟早被朕抓住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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