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二章

    第十二章

    逢玉从来就不是大气的人,相反,她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她不想让霍昀知道她的身份,是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毕竟他如此恨“陈逢玉”。

    可这并不代表她要一直对他给的折辱忍气吞声。

    对于霍昀如今像是大变活人般的死德行,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教育他。

    从小长大的好处,就是对他的所有弱点与喜恶都了如指掌。

    晨起时,她特意穿上了昨日精心熏制的衣裳。

    用的桂花和艾草,最寻常的香气,却被她调和成了另一股馥郁芬芳。

    艾草清冽的香气中和了桂花的浓香,只是让这股香气更加具有攻击性。

    像是一尾看不见的蛇,在行走坐卧间便能侵入鼻尖。

    卯时三刻,金乌露头,朝露还没来的及挥散,乾元殿便早早掌上灯。

    霍昀醒了有一刻,头发尚未挽起,稍显凌乱的模样削弱了青年帝王的锐气,看着更加柔和了些。

    霍昀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擦拭阿姐的排位,香灯添油、供奉香火,日日不断。

    逢玉跟着张德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恭恭敬敬地插香祭拜。

    黑发从肩上滑落,转过脸时,是稍显苍白孱弱的模样,看着颇有几分凄清。

    秋日初晨是有些凉。

    霍昀寝衣还未换好,逢玉今日要学的,便是给霍昀奉茶添衣。

    最简单不过的差事,她也不能立马上手。

    给皇帝做事得有规矩,一定要跟在另外两个内监身后,见过了如何服侍、再在掌事嬷嬷身上走过一遭,让嬷嬷们满意了,才好真正上手。

    是以逢玉杵在原地,不叫就不动,像个木头桩子。

    霍昀见不得她空闲,挑唇指使她:“过来当摆设?给朕奉碗热茶。”

    话音一落,乾元殿的宫人便都一愣。

    逢玉哪知道他大早上醒来要喝什么茶,连个茶盏都不知道放哪儿。

    还好乾元殿的各个都长了颗莲蓬心,当下便有懂事的领了逢玉去茶水房,一一给她指点。

    “皇上平常爱喝花茶多些,但他唯独不爱桂花,姑娘你胆子忒大了些,赶紧找个由头回去换身衣裳吧,要不然身上的味道冲撞到了皇上……这可不是小事!”

    这是平常照顾皇上起居的女官,名唤轻蕊。

    逢玉巴不得冲撞他,只是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当下还是懵懂模样,“我一定站远点,不让皇上注意。”

    轻蕊看着面前相貌柔美却笨拙的小娘子,叹了口气,“陛下怎么可能不注意到您……陛下从来没让奴婢们贴身服侍过,可您一上来,陛下就指明了要您奉茶穿衣的。”

    逢玉这才想到,方才伺候穿衣的都是小内监,乾元殿宫女确实很少。

    他不会有什么隐疾怕被发现吧。

    轻蕊见她神色古怪,又说了句,“陛下向来不近女色,您是那么久以来第一个能进乾元殿的娘子——”

    逢玉立马伸手制止,生怕下一秒就要听见更令人无语的言辞:“我自会小心服侍。”

    要不然在别人眼里,她恐怕真就是成了霍昀的新宠。

    逢玉泡茶的手艺虽比不上制香,但也算是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她给霍昀泡了一盏金银花茶,老老实实走去外间,将茶置于案上。

    霍昀梳洗完毕,半倚在塌上,闲看朝臣奏章,每本都是匆匆翻阅过后便弃置不理。

    一点都没有勤政帝王的样子。

    逢玉端了茶来,还没近身,馥郁的桂花香气便扑鼻而来。

    霍昀立时皱了眉。

    “张德全,去把窗户给朕打开。”

    霍昀将手中的奏章一立,往掌心轻磕两下,眉眼间全是不耐。

    “身上味道那么重,自己闻不到?”

    逢玉只当不知情,刻意抬手,扇起一阵风,假装嗅闻衣衫上的气味。

    桂花香气朝霍昀扑去,让霍昀不得不屏息偏首。

    “臣女初来乍到,只知宫内素有熏衣的传统,便也熏了些香,无意冲撞陛下,还请陛下宽宥。”

    逢玉盈盈一拜,端的是礼数周全,让人难以挑出错处。

    若不是霍昀看见她一闪而过的笑意,怕是要真信了她的鬼话。

    “既如此,便去门外站着,等你身上这身味道散干净了再来。”

    霍昀眼底噙着不算和善的笑意。

    “遵命。”

    逢玉乖巧安静地领命出去。

    在外头罚站,至少比在霍昀跟前受他折辱好。

    霍昀十分准确地捕捉到逢玉听到这话时的轻松,眼眸一眯,“罢了,你直接去昭和换一套衣服来,好好‘服侍’朕。”

    逢玉错愕,抬眼见到霍昀好整以暇,只能扯着唇角应是。

    而后便在给他奉茶时洒出茶汤、研墨时溅出墨汁。

    眼看着霍昀脸一寸比一寸黑,终于忍不住诘责她:“当真是言行无状,粗陋蠢笨,寻条狗来都比你干的好。”

    “陛下不可,就算臣女能与狗相较,陛下您也不能被狗服侍呀。”逢玉装模作样道:“臣女初入宫,一应琐碎尚且在熟悉当中,陛下向来宽容,还请陛下不要与臣女这般蠢笨的人计较。”

    “滚。”

    霍昀懒得再和她掰扯。

    逢玉心满意足,嘴上却还要争取推诿几分。

    “如此巧言令色,想必你也是累了,今天的膳食就免了吧,晚间去跟嬷嬷好好学学规矩,学不成,你且再看是什么下场。”

    霍昀淡淡抿了口茶,无波无澜,又充满威胁意味。

    逢玉见好就收,回到昭和殿后,反而将团圆吓了一大跳。

    “陛下说要撤了您的膳食,您做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您的气?”

    逢玉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慢腾腾地喝完,才开口:“我们这儿有小厨房吗?”

    团圆没想到逢玉竟会问这些,只愣愣道:“有是有……只是陛下点名了让您禁食,您这样公然违抗圣命,怕是不妥——”

    “禁食?他只是让人撤了宫中供应的膳食而已,并没说不允许我自己做吧,你想吃点什么?”

    逢玉浑不在意。

    团圆只觉得这刚入宫的姑娘属实有魄力,并无家室加持,却敢日日和陛下针锋相对,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最关键的是,她们昭和殿在宫内的份例也并未被克扣,皇上固然生气,可还只是落些不轻不重的处罚。

    可为何不定位份,只是当个名不副实的御前宫女呢?

    团圆看着眼前兴致勃勃做菜的女人,想问又不敢问。

    逢玉上辈子也是吃过苦的,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洗手作羹汤这件事对她来说十分简单,

    宫中食材都上佳,辣椒一放进锅里呛,美妙滋味便香飘十里。

    这味道不光在昭和殿上方弥漫,更是飘进了最近的乾元殿。

    霍昀嗅觉灵敏,辛辣气味骤然涌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又是冯玉……这个脸皮厚如城墙般的女人。

    顶着阿姐的脸,总是做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

    弄巧成拙,蠢不可及。

    可什么是“巧”,什么是“拙”?

    霍昀突然想起让她站在殿外时,她如释重负的样子——

    她是故意染上桂花香,好让他厌弃。

    她知道自己讨厌桂花。

    若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怎会如此行事?

    亦或是她想要反其道而行之?

    再或者……

    霍昀已然不敢深想第三种答案。

    夜半,梦中。

    桂花林里。

    他死里逃生,身上沾染的全是亲近之人的鲜血,他已然混沌不知方向,只知道不停地跑!跑!跑!

    只有跑!只有逃离!护卫他的人才没有白死,有朝一日他才能替他们报仇!

    可天下之大,他不过七岁幼子,又能跑得到哪里去?

    身上全是血腥味,搜查的人带着数十条猎犬,鼻子都灵得很——

    桂花!用桂花挡住血的气味!

    小霍昀颤抖着将自己的衣服全数剥光,扔进池塘之中,转身将地上的桂花踩碎,非要捻出汁水,黏黏糊糊涂满全身。

    口鼻也不能放过,哭着嚼着桂花,一定要让全身都是桂花的味道才行。

    一定要爬的够高,让猎狗闻不到他的味道才行……

    鼻尖充满了桂花浓烈的香气,浓烈得他止不住作呕,可为了活命,他只能死死地抱着老桂花树,小小的身躯藏在粗粝的枝干间。

    也不知多久,猎犬吠叫着跑远,他在树上已经躲得毫无力气。

    栽下来的时候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只觉得痛。

    痛到恨不得想立马去死。

    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何偏偏他还活着呢。

    他连哭闹都懒得,因为他知道,根本没人会理睬他。

    天旋地转间,他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指戳他。

    少女声音清脆,也很不讲道理,一边戳还一边嘟囔:“喂,怎么光着身子呀,深秋也不怕冻死……”

    霍昀挣扎着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她甩开。

    可少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满脸心疼地将他抱起,“放心,我肯定会救你的!我不会跑的——”

    “你怎么那么重呀,我一个人抬不动,你等会啊,我这就去叫人!”

    少女奔跑着离开,黑发编织的辫子还在后头一晃一晃。

    霍昀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阿姐……

    霍昀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月上柳梢,正是酣睡时分。

    他披衣起身,往昭和殿去。

    他不知自己所欲为何,只知道他还想再见阿姐一面……就一面。

    霍昀屏退内侍,静静地坐在逢玉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眸光痴迷,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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