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

    “你们叫什么名字?”余晚或者说是“榆晚”神女送走了众人,笑着问身边的两人道。

    那被选中的小仙满脸通红,眼神闪躲,根本不敢与她直视。

    “小仙,”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小仙名叫永元,真身是、是东海仙鲲。”

    余晚在神女体内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原来永元秘境便是这位真神的府邸。

    可……向修士们开放的秘境一般主人都已陨落,它又为何会出现在修真界?

    这里的时间,或许并非她入秘境之时。

    也不知道其他师弟师妹都怎么样了。

    余晚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那你呢?”榆晚神女看向身边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少年,神色柔和。

    “奴……没有名字。”黑衣少年身形瘦削,低垂着头,声音沙哑,仿佛许久没有说话。

    也许是和墨神待得久了,身上也围绕着一股阴郁之气。

    余晚在神女体内,却不可控制地感受到心疼和酸楚。

    明明是那样耀眼纯净如纸的少年,却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被人狠狠地用漆黑的墨水肆意涂抹。

    神女看到他破烂的衣裳开口处,还能看到几条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已经快要脱落,而有些好像是新添的。

    分明是资质极好的火灵根小仙,若是努力修炼,说不定可执掌一方灵火。

    却白白被人如此折磨。

    这些伤口上沾染着墨神的神力,想不知道是谁做的都难。

    所幸虽然她虽不能彻底消灭墨神,但净化这样的伤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榆晚叹息一声,一股神力涌向他。

    那些蕴含着墨神邪恶力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疼痛伤口,慢慢被治愈了。

    像是许久许久没有接受过他人善意的孩子,他的眼里充满了错愕。

    眨眼间,三人已靠近神树,出现在一处极高的观云台上。

    距离神树如此之进,竟然没有遭到反噬。

    永元望着近在咫尺的神树,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

    “我见过洪荒时天地混沌、万物蒙昧的模样,”榆晚望向远方,缓缓道,“可我还是喜欢极了这看过数十万遍苍茫云海。”

    她立于仙界最高处的观云台上,伸出手,一片宽厚的树叶慢慢落下。树叶苍翠如玉,脉络分明,质地极好。

    它的坠落,这是方才净化墨神神力的代价。

    可她依然浅笑着,温和地看着少年。

    她背对着神树万仞之高的真身,想要解救少年的一生。

    “所以,你就叫云知歧吧。”云知歧听见神女语气含着几分欢欣道。

    “知歧而不入歧,歧秀而得大道。”

    云、知、歧,少年的心里百转千回,还有几分压抑得极好的喜悦。

    “奴,叩谢神女。”云知歧恭敬地匍匐在她的脚下。

    “以后,不许称自己为‘奴’了。”神女没有动用神力,而是自己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他的手臂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比墨神的鞭子还要滚烫三分。

    云知歧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却猝不及防地看到,神女对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虽已存在数十万年,可真正具有神识,不过数万年。”

    “以后你我不必拘束。”

    “阿元,阿歧,以后,榆晚宫便是你们的家。”榆晚笑得亲切。

    一声阿歧,让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永元显然激动万分,恨不得变出庞大的真身在云海中翻滚。

    “实在是太感谢神女殿下了。”永元的脸上扬起了灿烂的微笑,他修成正道已是不易,在众仙中籍籍无名,没想到今日还有这等机缘。

    榆晚却观察到,云知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或者说,他已经忘却了该如何表达欣喜。

    “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榆晚一本正经地看着永元,把永元弄得十分紧张。

    “神女殿下请说!能为您效劳,小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永元慷慨激昂道。

    榆晚笑得狡黠:“那倒不必。”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紧些:“我前些日子听闻人间的话本甚是不错,你可否帮我去搜集些来?”

    她在神树中时便想着,仙人们常爱去人间,看话本、听戏、游山玩水。

    若是她化了形,也要体验一番。

    “诶、诶?”永元显然没想到是这个要求,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也是,神女初诞,未经世事,对这些有兴趣也很正常。

    “神女放心,小仙这就去给您找来三界最精彩的话本!”永元豪情壮志道。

    一个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轮到你了。”榆晚笑眯眯地看着云知歧,他低垂着头,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要多恭顺有多恭顺。

    可是恭顺过了头,就足以让人心疼。

    “你可愿意帮我试些衣裳?”榆晚的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奴……我自然是愿意的。”云知歧声音哑哑的,说话还不甚流畅,有些一字一顿道,听起来倒显得分外认真。

    “那,先试试这件。”榆晚把他推进了旁边的偏殿之中,往他的怀里塞了件衣服。

    关上门,云知歧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弄皱了这珍贵的衣裳。

    绯色满目,如霞光万道。

    真的……要换上吗?

    云知歧有些犹豫。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他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的身姿低到尘埃里,他用着最差劲的布料,做着最忠诚的奴才,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祈祷不要被任何人看见。

    他不过是在仙界飘零无根的一抹野火孤魂。

    这样的衣服,太鲜艳耀眼,仿佛与生俱来都与他无关。

    可是,她让他换上。

    若是惹得神女不高兴……他不想回到那样阴暗的地方。

    云知歧动作缓慢地脱下那破旧不堪的衣裳。

    他鼓起勇气打开门,榆晚望向他,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艳。

    少年皮相骨相皆是上乘,原来灰头土脸的从未惹人注意。

    可如今不过是还了一身红色衣裳,便显得昳丽无比,令众人黯然。

    只是……榆晚皱了皱眉,还是太清瘦了些。

    也不知道墨神为何要如此虐待他,不过他的这个人,可能素来如此。

    脾气暴虐,喜恶随心,从不管他人的感受。

    “你穿着正合适,这些都送你了。”榆晚笑道,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套差不多的红色衣衫。

    云知歧猛然抬头,难道不是神女要送给别人才让他“试穿”的么?

    怎么如今全部给他了……

    榆晚看到他有些戒备不安的眼眸,便软了三分心肠。

    “你如今乃我的仙侍,这三界无人再敢欺压你。”榆晚认真道。

    “若是喜欢,便穿着,几件衣服而已。”

    “你……喜欢吗?”榆晚笑着看着他,缓缓问道。

    云知歧喉咙微动,明明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眸子,又吞了下去。

    “……喜欢。”最终,他如是说道。

    榆晚高兴地弯了弯眼,“我就知道你喜欢。”

    从此以后,神女的身边便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年。

    他像是被蒙尘的宝玉,被人温柔地擦拭净了灰尘,散发出熠熠的光。

    “《娇俏公子与野蛮丫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榆晚随手从永元带回的书箱中拾起一本,轻声念道。

    永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此乃人间和城当下最热的话本,就是这题目……”

    “甚好,”榆晚勾唇一笑,“所以,阿歧,就拜托你读给我听了。”

    云知歧显然是愣住了,不解地望着她。

    “阿元去找话本,你来读,十分公平。”榆晚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徐公子言:‘我乃,本城太守,的外甥,谁人见着不,得让着三分?’”云知歧跪坐着,对着案上的话本磕磕巴巴地念道。

    他的声音自然是极好听的,可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断句皆有些几分古怪。

    见他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念着这么嚣张的台词,榆晚顿时被逗笑了。

    噗嗤一声,云知歧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几分,头更低垂了几分。

    连一旁的永元都看不下去了,犹豫道:“神女,要不我来读吧?”

    榆晚乐呵地摆了摆手:“这情节甚是有趣,阿歧读得也甚好。”

    若是有短处只想着遮掩,还如何进步?

    云知歧被榆晚夸了,虽然知道神女或许只是无心之言,可他的心里还是止不住高兴起来。

    以至于……

    他读得更正紧、更慎重、更磕巴了。

    一本寻常的话本,愣是被他读出了世界上最厉害的功法之感。

    “神树周围神力浓郁,若是你们想去修炼,便去吧。”听了一回话本,榆晚心满意足,笑着对二人道。

    永元的眼睛亮了几分,显然十分向往。

    可云知歧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然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女,不知可修炼多少个时辰?”永元压抑着兴奋问道。

    要知道神树三十丈内不得靠近,否则轻则修为减损,重则神魂俱灭。

    若是没有神女的允许,他如今不可能好好地站在这榆晚宫中。

    哪有小仙不想成神的?如今有神力可供修炼,这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想多久,便多久。”榆晚微笑道。

    榆晚看出他的渴望,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阿歧,你想不想去?”云知歧听到,榆晚神女用这样饱含包容与希冀的语气问他。

    可他的心,却像被泡在极寒之地的冰潭之中。

    刺骨,寒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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