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自怜说罢，裘冕方好自山路尽头出现，不禁问道：“他们在追姑娘？”

    逢江月虽想言是，但奈何没有将裘冕定罪的证据，无奈道：“不瞒世子，小女子一行人遇上了山匪。”

    话间，裘冕也下了马。

    见了顾自怜，他不免愣怔，其先拜道：“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裘冕与逢肖元皆是朝官，裘家爪牙遍布，他们两家对上，逢肖元还得讲些客套，可顾自怜不一样。

    天熙公主自幼与圣上一同长大，虽各自成人后二人之间多有误会，终是情深。

    公主故去后，圣上对顾自怜看得极重，不仅委以重任，亦常召他入宫。

    裘冕即使是再胆大，也不敢公然惹到皇亲身上，只规矩道：“下官行于山路，见姑娘一行被山匪所追，实在是救人心切，冲撞了姑娘，是下官之罪。”

    “此地还有山匪？”顾自怜皱了眉。

    天熙公主的死，就有匪患的一份罪，听到山匪，他自是厌恶。

    逢江月抢先裘冕答道：“是了，偏生小女子赶路至此就遇上山匪，恰巧，山匪出现之际，裘公子出来解围，还真是巧得很。”

    她话间不免有暗示意味，顾自怜听出了其间意，却未明说，而是问：“你二人为何不走官道？”

    也是逢江月先答：“前方桥梁有异，小女子一行这才绕路。”

    “下官亦是。”裘冕回道。

    “有异？”顾自怜召来人，令其前去探查，又跳下了马，道：“本世子怎未听说？”

    不多时，那人回来，道：“报世子，前方桥梁上有行人，并未有异。”

    逢江月恍然悟了其间意。

    她们一行人，是路途见了一队抬木梁的工者，这才信了桥梁有异，绕路远行。

    方才她还奇怪，为何裘冕要穷追不舍，难道就不怕遇见同进此山路的返京官员。

    原是此路上只会有她与裘冕的车队，裘冕才敢这样放肆。

    许是她看向裘冕的神色太过异样，顾自怜像是觉察出了什么，道：“姑娘可还有人同行？”

    逢江月如实道：“有，阿父带小女子返京述职，但阿父不知何故发了快病，在马车昏睡。”

    “姑娘何名？”顾自怜问。

    “逢江月。”她答。

    “督陶总使之女？”

    “是。”

    顾自怜得知她身份，也就放心让她随行：“既然总使染病，姑娘算是只身在外，总归不妥，且随本世子车驾进京。”

    语间全然忽视了裘冕的存在，待逢江月将车驾都并入顾自怜行列，顾自怜就要再度上马。

    裘冕欲语又休。

    逢江月知他如何为难。

    他自逢江月一行人反方向来，若是要与他所说自洽，必不能随行进京。

    计划全然被打乱，裘冕只有作罢一种选择。

    车队渐行，将他抛在了原地，直至此时，逢江月才彻底松口气。

    进京路远，此地离客栈近，逢肖元的身体不能再拖延，顾自怜没急着赶路，而是为逢肖元请了医师。

    医师诊脉之际，逢江月在侧，从前逢肖元此次发病后，不到一年便西去。

    她未能重生到更早的时候，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等着结果。

    “可有解？”医师诊完脉，逢江月急问道。

    医师摇头：“老身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此毒。只有暂且抑制之法，其他，还请姑娘另请高明。”

    逢江月心生不妙，与顾自怜道了此般困境，顾自怜带着他们一路奔驰，三日之内到了京城。

    到时，顾自怜先让她们入住了公主府。

    另从宫中请来御医，为逢肖元诊脉。

    受此大恩，逢江月都不知该如何言谢，顾自怜却大手一挥，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红衣的背影。

    然，御医所断的结果亦是不尽人意。

    “此毒深入骨髓，无可解。”

    一句话插在了逢江月心窝。

    老者又道：“此为齐国秘法，总使怎会中此毒？”

    一旁迎霜埋首，丝毫不敢言语。

    逢江月信守在马车上的诺言，并未将她供出。

    只是在老者走后，逢江月看着面色苍白的父亲，心中升腾起一腔绝望。

    才是再见不久，竟是又要分离。

    若是阿父撒手人寰，她又会落得前世的境况。

    逢家绝户，她为女儿身，守不住家财，而裘冕亦不会轻易放过她。

    难道逢家的家业，和不落入裘冕之手，她只能二选其一？

    她心中烦闷，自屋中走出，沿着粉墙默然前行。

    不自觉的，便走入了一处小院。

    小院中青竹影斑驳，一把摇椅放于竹下，随着椅上人轻摇的动作前后晃动。

    方才不见的红衣世子此时躺在摇椅上，一手拿了折扇，另手边是一碗洗净的紫萄。

    他在竹下哼着歌，口中是她从未听过的曲调，轻松欢快，洒脱肆意。

    逢江月一时被这曲调冲散了烦闷，驻足停留。

    直至他捞了个偏，紫萄骨碌碌滚去尘土，顾自怜起身想去寻，转首却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她。

    两相对望，二人都一时固住。

    顾自怜几乎是从摇椅上跳起，想说什么，却又先整了仪态。

    是初见的那副矜贵模样。

    “咳，”顾自怜折扇开了又合，道：“姑娘为何在此处？”

    本是逢江月兀然出现，自是她先认错：“小女子多有冒犯，还望世子宽恕。”

    “无碍。”顾自怜手中折扇摇得越来越快。

    逢江月看出了他的窘迫。

    也是此时才回过味来，这看似矜贵自持的世子，私下却有些活泼。

    不为人知的一面被她撞破，自是觉得尴尬。

    回想前世，这位世子在梁国国破之后，随其父出征抗敌，最终死在了两军交战前线，可惜了好年华。

    逢江月忽而灵光一闪。

    她此一世，除去完未尽之心愿，亦是要护住大梁。

    她如今没有自保的能力，而顾自怜不知后来事，但他们的根本利益却相同。

    既是如此，何不联手？

    逢江月想明白此事，道：“世子帮了小女子这样多，可愿再应小女子一求？”

    “何求？”顾自怜大方道。

    “与小女子成婚。”

    此话太过惊人，顾自怜手中折扇险些未拿住，半响才回：“姑娘莫要说笑？”

    “非也！”逢江月言语间郑重：“如世子所见，今日匪祸，裘冕紧随其后。”

    “世子问过，是否是裘冕紧追，小女子想答是。匪祸只是表象，裘冕要的是与小女子的姻亲，亦是逢家家业。”

    “家业？”顾自怜不免困惑，他还不知具体，在他眼里，逢肖元只是暂受了伤。

    “阿父中了不可逆之毒，”逢江月提及此事，满脸苦色：“阿母在小女子幼时故去，若是阿父亦去，小女子便了无依靠。”

    通俗来说，就是逢肖元这一脉绝了户。

    顾自怜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解她之所行，道：“你不嫁他就好。”

    逢江月只道：“此人阴险狡诈，欲达目的不择手段，此计不成，他决计不会放弃。小女子不知他还会如何动作，实在是无路可走，才会出此下策。”

    顾自怜又道：“且不说此言真假，你想守家业大可选其他男子，为何选本世子？”

    “世子高风亮节，婚后不会做出侵吞小女子家财之恶行，”逢江月先奉承了他一句，而后抛出了利诱条件，道：“当年天熙公主之死，小女子能找出答案！”

    顾自怜一愣，却反问道：“你如何会在意此事？当真不是早对公主府有所图谋？”

    “公主之死，致使西域与梁国断交，关了商路，”逢江月字字真心：“西域是梁国瓷器销往外国之通道，小女子爱瓷，无一日不想复此商路，自是会关注此蹊跷之事。”

    “是因爱瓷？”她之所言太过离奇，顾自怜还是存疑：“如何信你？”

    见提到公主，他态度明显松动，逢江月抓住此机会，道：“一月后的瓷展，小女子能拿出足以打动圣上的瓷器，届时小女子会上请圣上光复瓷业，以证此心。那之后，小女子告知世子公主之死线索，世子与小女子假婚，如何？”

    几经思忖，顾自怜终于道：“若你能做到，本世子自会考虑你之所言。”

    “多谢世子！”逢江月终是窥见了希望。

    顾自怜却摆手，道：“先莫要道谢，你说成婚，可是假婚？”

    “是。”逢江月只想暂且为自己找一安身之所，待她足以自立，便是他二人关系解除之时。

    “多久？”顾自怜问道。

    虽怕他不愿，逢江月却还是如实道：“少则五年。”

    “五年……”顾自怜喃喃道：“届时我二十有二。你呢？”

    “恰是二十。”

    “在这个年代，届时和离，又是二十的年岁，不会耽误你日后婚嫁？”

    逢江月以为他问年岁，是要为他自己的婚娶考虑，不想他想的却是她。

    虽不懂他说的“在这个年代”是何意，逢江月却还是报以一笑：“多谢世子好意，只是小女子此心在瓷，并不想在意情爱。与世子和离后能不成婚，反而是对于小女子的好结局。”

    “那便随你吧。”顾自怜道。

    逢江月应下，道：“世子大恩，还请受小女子一拜。”

    “哎，”顾自怜阻了她，道：“本世子可没说答应！”

    说罢，又添了一句：“若是日后真入了公主府，也不用行跪礼。”

    “为何？”逢江月不解。

    顾自怜顿住，胡编了理由，道：“不习惯亲近之人如此罢了。”

    逢江月不懂他的意思，却还是答应。

    恰好，屋外有人来，与二人道：“世子，逢小姐。府外有逢家人来，说是要来接回逢总使和逢小姐。”

    思及方才逢江月所说绝户，顾自怜转瞬明白了这忽然前来的逢家人是为何而来，道：“你说的裘冕不择手段，原来是这样。”

    逢江月苦笑：“让世子见笑，此世为女儿身，还是诸多不便。”

    “女儿身没什么不好，”顾自怜习惯性伸手拍了她的肩：“是这个世道不好。”

    “嘶，”懊恼似的，顾自怜收回手，道：“多有冒犯，姑娘抱歉。”

    而后安抚她道：“莫慌，既是在公主府上，本世子自会护你周全。”